第十五章别无选择

　　回到家，江露薇正倚在床边摆弄着手机。听到他回来，抬眼剜了一下，果不其然接下来开口依然是那句：“你们男人都是骗子，鬼心眼多，无情无义。”
　　杨天舟拿过手机，网帖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某女抛弃了相恋多年的男友和一个高富帅好上了。一年后，该女挺着大肚子回来找前男友。前男友对她说，生下来吧，我养活。前女友生下孩子后，前男友失踪了。
　　下面的评论很是热闹，谴责前男友和前女友的各占一半。
　　“前男友没错。”杨天舟表明了与妻子相反的立场。
　　江露薇怒视他：“不愿意就不愿意，干吗欺骗人家。害了女的一辈子不说，也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良心被狗吃了。”
　　“前提是前女友的良心先被谁吃了？是她对不起他在先，就别怪他无情无义在后。”
　　“恋人分手很正常，谁规定谈恋爱就一定要在一起。既然能回头找他，说明对他还有感情，他就应该选择原谅，经历过事才更懂得珍惜。”
　　“凭什么他就该为她的错误买单、捡别人的剩、替别人养孩子？谈恋爱是没有谁规定一定要在一起，可既然已经分手了，为什么又要回来，还带着别人的孩子？她拿他当什么，备胎还是接盘侠？背叛他的时候想到感情了吗？他对她也有感情，不然不会报复她。爱之深，恨之切，没有爱哪有恨。”
　　“可以不接受，她也没跪在地上求他非得接受，可他不能害孩子啊。正是因为他的欺骗，世上多了个私生子，他拿孩子当什么？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平白无故成了他报复的工具，不是骗子是什么、不是无情无义是什么？”
　　“孩子长在她的肚子里，生不生、养不养全在她自己。他让生，她就生；不让生，她就不生，孩子是谁的？她又拿孩子当什么？谁是最该为孩子负责的人？亲生的都不负责，他凭什么负责？他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吗？”
　　“反正，就是男的不对。”
　　“她回来就回来，干吗还带着上一个的孩子，既然旧情难忘、余情未了，就不要去祸害别人。孩子始终是个牵扯，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天回头了，女的带着孩子一家人团聚，男的最后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当他傻呀，会想不到？”
　　“好啊，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原来你还有这心思，鬼心眼就是多。”
　　“比如，我和你谈了多年的恋爱，结果我傍上了富婆抛弃了你。后来，我被那老女人甩了，带着一身的外债又跑回来找你，你会原谅我、接纳我，替我还债吗？”
　　“呸！”江露薇狠狠啐了一口：“你拿我当废品收购站吗？专检别人玩剩的、不要的破烂。让我原谅你、接纳你，还替你还债，想得美！你这种人就该露宿街头，要一辈子饭。”
　　“凭什么女的犯错可以原谅，男的就该万劫不复？”
　　“女的天生是弱者，应该保护。”
　　“好女人应该保护，坏女人就该让她得到惩戒。”
　　“坏女人也是你们坏男人造成的。”
　　“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江露薇“腾”地从床上跳将起来，尖声喝道。
　　“我说的是她。”杨天舟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手机：“是她、是她，是她，和你没关系。你说的是‘他’、是他、是他，和我也没半毛钱关系。我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我是我，你不要什么坏事错事肮脏事龌龊事都牵扯到我、你还是女人呢，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们女人’如何如何，把你和她对号入座！过去一人犯罪，株连九族，你这是一个男人犯错，打击全世界。我们男人再怎么，也没说因为一个女人放浪淫荡而否定所有。你呢？幸亏不是武则天，要不，还不得杀光全天下的男人？这样也好，清净了、省事了，免得您老人家天天因为这点破事义愤填膺、劳心伤神、奔走呼号，伸张正义！”
　　长久憋闷压抑的火气终于发泄出来了。头一次，江露薇被反驳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杨天舟头一次战胜了她。
　　下一秒，杨天舟劈手抱起被子到另一间卧室，关上门。
　　刚躺下，来消息了，张乐天的：“蚊子有事了。”
　　由省城开往桃源的客车驶入终点站时，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飘飘然、轻盈盈，营造出一派纯净浪漫的景象。
　　冬天来了，大雪小雪又一年。
　　倒了张乐天的影院，门口贴着一张写有“出兑”的红纸很是显眼。杨天舟进去，他正仰躺着看一本大部头。见他来了，丢到一边，坐了起来：“来了。”
　　杨天舟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蚊子呢？”
　　“会Z镇了，那边又出状况了，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出现了，要分遗产，蚊子回去处理了。”张乐天说。
　　“怎么又出来个亲生父亲，不是已经认定蚊子的继承权了吗？”
　　张乐天鄙夷地撇撇嘴：“还不是钱闹的。那女的这些年没少往口袋里划拉钱，遗产肯定少不了，凭空掉下来这么一个大馅饼，谁不眼红心痒？没钱，试试。”
　　“他前妻的案子怎么样了？”
　　“凶手已经抓到了。也怪那女的不安分，和‘黑老大‘过不好了，网上勾搭一个，玩大了，那头动了真感情，非要开花结果。女的当然不同意，男的找上门来，受了言语刺激，开了杀戒。要我说，也是自作自受。”
　　“案情已经很明朗了，遗产为什么分不下来？”
　　张乐天解释道：“根据凶手供述，他先杀了那女的，被孩子看到，怕她吵闹引来邻居，又把孩子杀了。根据《继承法》，那女的死在前，她的遗产由孩子和她妈继承。孩子死了，蚊子作为法律上的父亲继承她的那一部分。按说没什么，可那女人临死前给蚊子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老公’，于是怀疑那女的并没有当场死亡，因为如果她还有意识打电话发短信，为什么不趁机报警，而要打给蚊子呢？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孩子有危险而无动于衷，情理还是道理上都说不通。如果凶手当时并没有真正杀死她，那她的具体死亡时间是在孩子之前还是之后？如果是之后，那蚊子就不能继承遗产。”
　　“凶手怎么说？”
　　“他也说不清楚。依他当时的状态，也不可能搞清楚是先杀死那个。等到清醒过来，两人都已经死了，时间又非常接近，尸检没法判断。这边还没落实，又冒出个生父来，蚊子有得忙了。”
　　两人感叹蚊子命苦，人生波折不断。
　　说完了蚊子，杨天舟才想起：“你要把影院兑出去？”
　　“嗯。南街新开了一家大型影院，加盟的，全国同步，屏幕大，设备好，咱竞争不过，挣不着钱了。”
　　经他一说，杨天舟才发现今天的影院的确比往常安静不少。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天舟问他，眼睛瞄到了刚进门时被他扔到一旁的大部头，“你要考公务员？你不是不喜欢每天朝九晚五、重复轮回的生活吗？再说，工作压力大、人际关系复杂，你不是一直无法适应吗？”
　　“此一时，彼一时啊。”张乐天感慨：“开始确实这么想，可现在不一样了。开店做生意、自主创业的确自由自在，可终究漂浮不定、变化无常。我以为能开一辈子影院，可这才几年就变了。再找下一个投资项目，谁知道几年后又是什么样子？做生意深一脚浅一脚的没个准头，看准了，赚个盆满钵满，腰缠万贯；走眼了，一夜之间一文不值，穷光蛋一个。年纪不小了，经不起大起大落，只求个安稳，这些年我也厌倦了。做生意其实不容易，干什么工作都有好有坏、有利有弊。再说，上班也不耽误做生意。”
　　杨天舟了解他，知道背后的原因不会如此简单：“你说实话，真的只是这个吗？”
　　张乐天不语。
　　“是因为郑莹吧？”杨天舟想到了那个女孩。
　　他承认：“我托舅舅向她表示了，人家的答复是要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才考虑。其实，人家的想法也没错，所以，我决定了。”
　　“你一定能考上。”杨天舟给他打气。
　　张乐天受到鼓励，信心倍增。
　　“你小表姑怎么样了？”除此之外，他还惦记董妍的情况。
　　“换了新的工作环境，交男朋友了。”
　　知道她过得“不错”，他放心了。
　　窗外，棉絮揉成了雪团，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一个人走进了影院，拍落了身上的雪花，竟是蚊子。
　　“你怎么回来了，那边的事情办完了？”张乐天问他。
　　“我已经全权委托律师帮忙处理了，至于结果、爱咋判咋判吧。”
　　“你们俩个先坐着，我去买点菜，晚上哥几个喝一顿。”
　　张乐天出门了。杨天舟和蚊子再见面，却是无言。
　　“我听说你来了，所以回来了。”蚊子先开口说道：“不用担心我，我真的不在乎结果。不就是点钱吗，到手了又能怎样，人都没了，是不是我的重要吗？”
　　他顿了顿，接着说：“说实话，我是恨她，也希望她倒霉走厄运，但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不管怎么说，那是两个生命，就这么没了，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她还那么小……”
　　蚊子最后哽咽了，他终究是太善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孩子是在他手里一点点长大的，付出了心血、建立了感情，如今母女俩惨死，他怎能无动于衷。
　　“命该如此，有什么办法？她们的死不是你的错，你对她们也做到了仁至义尽，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杨天舟劝他。
　　沉默片刻后，“你有什么打算？”
　　蚊子抹了一把脸：“我准备和乐天一起考公务员。”
　　一句话勾起了杨天舟对学生时代的一些记忆，蚊子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和你们一起……，如今再听到，不免唏嘘慨叹。
　　张乐天回来了，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招来了隔壁正在做手工活的大海。
　　门里门外，雪冰酒冷，最是温暖兄弟情，只是今天的酒，五味杂陈。
　　回到帝京，已是掌灯时分。看时间，其实并不很晚，但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早。
　　家中没灯光，妻子不在家。
　　电梯门打开，杨天舟一愣：自己门口竟坐着一个女孩子，双手抱膝睡着了，是唐静。
　　她来做什么？找露薇吗，似乎不太可能。
　　杨天舟上前叫醒她，唐静很是羞赧：“真不好意思，在你家门口睡着了，我走了。”
　　“等等，你有事？”
　　“我、找你有事。”
　　杨天舟又是一愣：“找我？”
　　“我想借一下关于M国H大学的资料，再向你请教一些问题。不过，太晚了，改天吧。”
　　杨天舟曾在M国H大学留学三年。
　　原来如此，难得有人能在我离家归来后为我守候，杨天舟顿感心头一热：“时间还不晚，进来吧。
　　唐静随他进屋，想到她还没有吃饭，于是倒了一杯牛奶给她。找出H大学的资料交给她后对她说：“我的大姑和表姐一家在M国，我和她们打一下招呼，你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她们。”
　　唐静不胜感激。
　　“你真的决定去留学？”
　　“正在做准备工作，苦练英语，学做西餐。”
　　“其实，以你目前的状况已经很不错了，何苦这么拼呢？”杨天舟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了解她，不是一个很有野心抱负的人。
　　唐静垂下眼睛，目光落到牛奶杯上：“上小学时，语文老师给我们读过一篇文章《我很笨，但我很努力》，讲的是其实就是一个屌丝逆袭成功的事，按今天的说法是一篇励志文。最后一句话让我至今难忘：我笨，我唯有去努力。我知道，我不漂亮，不能依靠男人；我不够聪明优秀，事业上不能惊天动地；我出身寒微没背景，不能拼后台拼爹；我命不好，不能指望幸运降临，我能做到的只有去坚持、去努力，我相信——”她抬头看进他的眼里：“我能。”
　　“我相信，你行。”
　　送走唐静，杨天舟正准备休息，表弟小伟登门了。
　　“哥。”他一脸的谦卑恭顺，杨天舟知道没好事，果然下一句就是：“我想借点钱。”
　　“这次借多少？”
　　小伟怯生生地伸出了三个指头。
　　“什么？”杨天舟吃惊不小：“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伟连连否认，“我主要是想买部手机。”
　　“之前不是刚买过吗？再说，买部手机也用不着这么多啊。”
　　“彤彤嫌我接电话慢了，摔坏了。”小伟小声解释着：“另外，我还想买个钻戒给她……”
　　杨天舟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真是贱骨头。摔你手机还给买钻戒，你是上辈子欠她家几条人命还是这辈子缺了姑奶奶？你就哄着顺着吧，早晚有一天骑到你头上。上次为了一个蛋挞，大半夜跑遍了半个京都，结果人家给摔了。那次帮她搬家，六楼，来来回回七八趟，第二天累倒住院，她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次借的还没还清，这次又借新债，你是离了她活不了还是没她活不起？瞧你那副窝囊的怂样，挺大一个人被一个女的耍得团团转，你活该，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他不是因为钱，主要是他太不争气。
　　“彤彤小，不懂事。”小伟替女友辩解。
　　“等她懂事了，你也被折磨得没命了。”杨天舟不留情面地回道。他一点也不同情这个表弟，放着贤良淑德、任劳任怨的不要，非挑一个娇小姐、贵公主、小姑奶奶伺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就说，借不借吧。”
　　杨天舟手里有，但他存心想为难他一下：“明天到我公司，我点给你。”
　　小伟前脚刚走，小舅子江露潇打来了电话：“姐夫，你快点来文星路带三万块钱，我遇到麻烦了。”
　　“又怎么了？”
　　“我把人家汽车给砸了……”
　　“你没事砸人家汽车干什么？”
　　“我心情不好，喝了点酒，结果……姐夫，你可一定要救我，你不救我，我就完了。”江露潇乞求道。
　　“不会是为了那个莹莹吧？”
　　他不回答了。
　　“我*。”杨天舟爆了粗口，我怎么摊上这么一帮人。小伟没办法，他的身世我做不了主。如果当初没有选择江露薇，哪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说别人呢，我不是也一样吗？我也是活该，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