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恨意难平

　　周末，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雷子来得很是时候，正赶上他起床，还买了早餐填肚子。
　　“听你接电话就知道你没吃饭，怎么，昨天弟妹又没在家？”雷子环顾了一圈，问道。
　　她在不在家都一个样，杨天舟心说，“今天找我什么事”他喝下一口牛奶，问他。
　　“没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
　　“少来，我还不了解你，‘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到底什么事。”
　　“瞧你说的，找你就一定要有事？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差？”雷子好像动了真气。
　　杨天舟不好意思了，也许真的是自己的想法太阴暗了。
　　“这个周末，我想清静清静。”雷子语气一转，变得深沉起来：“前两天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吓了一跳，今后真得节制点了，身体是自己的，仅此一副，没有备用，弄坏了没地方修理。”
　　你要能“节制”，母猪都能上树，俗话说那啥改不了那啥，杨天舟可不相信。他要“节制”也就那么几天，过后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不过，他的转变也太快了，仅仅去了一趟医院就大彻大悟了？不会，绝不会，一定有更重大的事情发生。杨天舟一再追问，雷子说实话了：“志子老爹去世了。”
　　杨天舟也是吃惊不小。
　　“58岁，前列腺癌。志子也消停了，天天呆在家里陪老婆孩子。”
　　原来如此，“血的教训”但愿他们真的能吸取。
　　正吃着，杨天舟的手机响了，陆晓敏打来的。刚一接通，那边火急火燎的声音传了过来：“快点，去西苑酒店，钟贞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杨天舟忙问。
　　陆晓敏平缓了一下，说道：“我今天打电话叫她一起去逛街，她说要去西苑酒店见一个相亲对象，是她的一个小学同学介绍的，非要让她见面，连她老妈都出动了，打了还多次电话，劝她，她实在不好拒绝，答应象征性地见一面交代一下，过后各走各的，互不相干。可我一个小时后再打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打就关机了。”
　　杨天舟稍微放下心：“可能是手机没电了。”
　　“不可能，我之前总共给她打了两个电话，第二个才接起来。她说，刚才手机充电，没听见。我越想越不对劲，可能是第六感吧，我总觉得她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你离得近，先去，我等会就到。”
　　杨天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哪里还顾得上吃饭，赶紧起身。一旁，雷子早已准备好出门了。
　　一路上争分夺秒，一幢粉红色建筑越来越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雷子眼尖，有所发现；“舟子，快看！”
　　杨天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酒店三楼的一处窗口边站着一个人，窗帘飘动，看背影，正是钟贞。突然，她向上一跃，居然站到了窗台上，一只脚跨在了外面。
　　“她要跳楼！”见过大场面的雷子惊恐地喊道。
　　杨天舟一阵眩晕，脚下加大油门，一阵风似的冲到酒店门口。车还没停稳，雷子迫不及待地先下车，冲进去，杨天舟跟上。
　　到了门口，雷子二话不说，飞起一脚，门被踹开。钟贞正站在窗台上，一只手把着窗棂，一只手握着筷子，指着对面的一个男人。
　　男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你们TM谁呀，青天白日的敢踹老子的门，找死啊，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过去弄死你们两个王……”
　　“嘭！”的一拳挥到他脸上，后面的话打回了肚子里。
　　“我*，你TM敢打我，我*你……”
　　“哐——”又是一拳，下面的话硬生生砸了回去。
　　“天舟——”惊恐无助的钟贞见到了救命大船，又惊又喜，从窗台上跳下直奔过去，双腿一软，杨天舟伸手扶住她。
　　“怎么回事？”
　　钟贞又羞有愤：“是冯丹娜，是她一定要我来见他。谁知道一见面，他就说下流话，还、动手动脚的。”
　　这边“动手动脚”的话音刚落，那边开始真枪实弹地动手动脚起来，杀猪似的嚎叫后连连求饶。
　　“你先带她出去，我来对付他。”雷子对杨天舟说。
　　杨天舟扶着钟贞走出去，正好碰见了急吼吼赶来的陆晓敏，一见吓坏了：“你没事吧？可千万别吓我。”
　　三人上了车。不一会儿，雷子出来了。
　　“搞定！”上车后，雷子轻松地说了两个字。
　　你办事，我放心，杨天舟对他还是信得过的。
　　“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雷子说：“窝囊废、瘪三、软蛋一个，亮出更大的名头立马怂了，我听他说什么大刚媳妇。”
　　真的是冯丹娜。
　　钟贞在陆晓敏的安抚下，缓了过来。“是冯丹娜，是她三番五次打电话要我相亲见面，还让她妈出面和我谈。我实在拗不过，只好答应见一面。谁想到，刚一见面，他就对我说下流话，还、动手动脚的。”
　　“*！”雷子爆了一句粗口，一拳砸向对面。
　　要不是晓敏察觉到了不对劲，及时通知，后果……真的很难说。
　　“钟贞现在大小也算名人了，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添点油加点醋，名声还不全毁了。”陆晓敏十分担忧。
　　“放心。”雷子打包票：“不会有事的。”
　　陆晓敏转向了钟贞：“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钟贞突然面露痛苦之色，杨天舟急忙停车，钟贞冲到路边的树丛，弯腰呕吐起来，陆晓敏上前拍她的背。
　　“你们先走吧，她就交给我吧。”
　　“舟子，去哪儿？”
　　“冯家。”说完后，杨天舟打电话：“喂，老妈，我想你和我去一趟冯家——什么？她们在你那儿。好，一定留住，别让她们走了。”
　　车子直奔红叶小区。
　　一进门，果然看到了肖姨和冯丹娜，母女俩正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炫耀。
　　“你找她们有事？”见他回来，杨母问他。
　　“让她先说。”杨天舟盯着冯丹娜。
　　肖姨也转头看着女儿，“我说什么？”冯丹娜故作无辜地睁大眼睛。
　　“你对钟贞做了什么？”杨天舟干脆挑明了问她。
　　“我做什么了？”冯丹娜转变为满脸委屈：“我给她介绍男朋友，怎么就成罪过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知好歹。”
　　“你给她介绍的是什么人？”
　　“大刚的一个朋友，怎么了？”冯丹娜斜着白眼：“不过就是离过婚，带个孩子，进了几年监狱吗？有什么呀？她那么大年纪了，能找这样的不错了，还挑什么？真当自己是什么呢，嘁！”
　　“小娜，你怎么能这么做！”杨母也认为做得过分，语气变得严厉。
　　肖姨护女心切，立刻对着杨母：“你吼小娜做什么，我们招谁惹谁了？给她介绍男朋友还落了一身的不是。别的不说，因为她的事，电话费我们花了多少？年轻有钱、没结过婚的小伙能看上她？也不自己看看，掂量掂量。”
　　杨天舟冷哼：“肖姨，别忘了，惯子如杀子，今天的事，你也有份。”
　　“好哇，你敢这么对我说话，好歹我也是你长辈，你个没大没小的！”肖姨更生气了：“小娜，我们走，从今往后再不踏进杨家一步。”
　　母女俩起身刚要走，“你就不关心结果吗？”杨天舟问冯丹娜。
　　“我只负责牵线搭桥，成不成是他们的事。”
　　“如果你希望的结果发生了，你想过后果吗？”
　　“能有什么后果？”冯丹娜无知地说道：“有后果也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希望的那个结果发生了，那我告诉你，你的这位朋友恐怕又要进监狱吃牢饭了。”杨天舟郑重、轻蔑地对她说。
　　杨母终于听明白了，她转头向肖姨：“你也参与了？”
　　“与我有关系吗？”冯丹娜又是一记白眼。
　　“当然有关系，因为你也要跟着吃牢饭。”
　　冯丹娜顿时懵了：“你胡说什么，我又没拿刀逼他，事情全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和我没半毛钱关系。”
　　“法盲了是吧？冯大小姐听说过教唆犯一次吗？”
　　“谁法盲了？”要说冯丹娜的头脑反应的确够快够敏捷：“我是没你读的书多，知道的少，可我也知道，法律是讲证据的，你说我教唆，证据呢？”
　　见杨天舟没说话，冯丹娜可算逮到了：“证据呢，拿出来呀？拿不出，我可要告你个污蔑罪。”
　　“……我说、我说，是张建刚的媳妇介绍给我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循声望去，一直没说话的雷子正把玩着手机：
　　“她说这女的表面上看着比谁都正经，实际上是个大骚*，最喜欢装了，越是拒绝说明越……啊！”
　　“你个傻*，脑子里灌*了！”
　　“其实刚开始，她和我说的时候，我以为和我闹着玩呢。人家是公务员，还拍过广告，怎么可能看上我？可她三番五次打电话，一个劲儿地撺掇，还把她妈也叫来了，我才答应的。”
　　“你不是不相信吗，怎么起了色心了？”
　　“开始真的没想，可看到她，我就忍不住了，啊！”
　　“知道你犯法了吗？按法律规定，够你蹲上几年了。”
　　“别、别、别，兄弟，千万别，要按源头说，我也是被别人挑唆的，不能全赖我。”
　　“的确不能全赖你，可你说的谁信哪。”
　　“我有她的电话录音。”
　　“你TM忽悠谁呢？”
　　“真的，我真有。张建刚的媳妇一个劲的向我暗示，我起了疑心，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留了个心眼，偷着录了音。”
　　“录音呢？”
　　“手机里呢。”
　　“给我。”
　　片刻，传出了冯丹娜特有的、悦耳动听的说话声，差不多重复了男人的话，并不时夹带着几句粗口。接着，“唰、唰、唰”几声，雷子说话了：“道上的规矩我懂，你的这段录音我买了。”
　　“别、别，想要就拿去，权当交个朋友。”
　　“一码归一码，你拿着。”
　　“成，我拿着，敢问兄弟贵姓？”
　　“姓叶，叶雷。”
　　“我诚心交你这个朋友。”
　　“成，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我交你这个朋友。”
　　画风突然转变，仅一分钟，天翻地覆。
　　“知道该怎么做吗？”
　　“放心，道上的规矩我也懂——我说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你去问‘她’吧。”
　　“我是不是被她下套了，拿我当冤大头啊？”
　　“你还没傻到家。”
　　“骚*娘们。张建刚，你敢耍我，你等着！”
　　录音到此为止，冯家母女早已脸色发白，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妈，咱们走，从今往后再不登他家的门。”冯丹娜脸色由白转红，咬紧牙关，拉起母亲。
　　走到门口。突然回头：“杨天舟，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帮她？你也不见得多高尚，你敢说你没有半点私心在里面。”
　　“我不光是帮她，也是在帮你。我虽然不高尚，但起码不猥琐龌龊。”
　　“嘭！”一声重重的门响。
　　杨母最终评价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那她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怜呢？”杨天舟问。
　　杨母答不出。
　　“事办完了，舟子，我走了。”
　　杨天舟一拳擂在他肩上：“就你小子心眼多。”
　　“马上到中午了，留下来吃饭吧。”杨母邀请雷子。
　　吃过午饭后，雷子走了，杨天舟坐下来陪杨母聊天。
　　“本来今天，我也是要找你来的。”杨母叫李嫂从里屋取出一个印有保健品字样的礼包：“我给你德叔淘换了一个按摩枕，能缓解他的老毛病，你给他送去，顺便代我看看他。”
　　德叔原名方友德，老爸生前好友，当年为救老爸一命瘸了一条腿。年轻时曾在“天翔”做事，岁数大了，回家养老。杨家一直对其感恩照顾，两家相处有如亲人一般。
　　拎上礼包，杨天舟驱车前往。
　　德叔家距离市区较远，路上颇费了些时间。
　　一幢老式小区，楼体外部早已烟熏火燎。走进去，脏乱差，新式设施全无，老旧的早已荒废，身处其中，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贫民窟”三个字。
　　其实，凭德叔的辛苦努力、勤俭持家再加上杨家对他的照顾，他们一家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可谁让他摊上一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媳妇和一个大手大脚的娇惯女儿呢？填不满的无底洞，没办法。
　　走进楼口，隐约听见一阵属于酒吧KTV特有的重金属音乐声响。越往上越清晰，果然是从德叔家传出来的。门口，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拍门大喊。终于，一身杀马特、打扮非主流的德叔的二女儿爱爱钻出了她的绿色脑袋。
　　“你们家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活了？天天狼哭鬼嚎的，吵得街坊四邻不得安生，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这是我家，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管得着吗？”
　　“你这小孩子怎么说话呢？有没有点公德心，你父母怎么教育你的？”
　　“就这么教育我的，有钱住别墅，没钱住贫民窟，就这条件，有本事搬出去，别和我们这些没公德的人在一起呀。”
　　“你——”女邻居气得直翻白眼。
　　“嘭！”爱爱得意地、重重地关上了门。
　　杨天舟只得上楼敲门，也是好半天才开。“我说你有完没完……”一开门，见是他，爱爱涂抹得五彩斑斓的脸立刻笑开了一朵花：“我的豪门哥哥，是你呀。”
　　把他请进屋，几个和他同样年纪、花里胡哨的男女正随着音乐张牙舞爪。
　　“家里人呢？”杨天舟问。
　　“我妈打麻将去了，我爸上班了。”爱爱答道：“豪门哥哥，跟我们一起玩吧。”
　　她拉他走向那几个男女，“既然德叔不在家，那我先走了。”杨天舟握紧了手上的礼包。
　　“别呀，难得来一趟，和我们玩玩吧，可好玩了，你也应该享受一下生活，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我还有事，改天吧。”
　　“又敷衍我。”爱爱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一让你陪我玩，你就推三阻四的，不是说有事就是说改天，怎么，瞧不起我们家？”
　　杨天舟半自谦半嘲讽地回道：“我可不像你整天好吃懒做、无所事事，我得去工作、上班，养家糊口，趁着年轻多挣点养老钱，人不能在应该奋斗的年纪选择安逸，你说，是吧？”
　　说完，不理会爱爱拉下的黑脸，转身出门。
　　白来了一趟，礼包没送出去。杨天舟伸手掏车钥匙时，带出来一张票据被风吹走，杨天舟追上去捡起来。
　　“呜、呜、呜——”耳边传来啜泣声。循着望去，小区的一处偏僻角落里，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哭泣，居然是德叔的大女儿倩倩。
　　“方倩。”他叫她。女孩侧过来一双红肿的眼睛，见到是他，扭头到一边，擦掉泪水。
　　杨天舟走过去：“怎么了？”
　　方倩吸了一下鼻子：“没什么。”
　　杨天舟无语。她能因为什么伤心哭泣，自己的一问显得多余。
　　德叔家隐藏着一个公开的秘密。老实憨厚、勤劳淳朴的德叔五十多年的人生历程里却有一个抹不掉、洗不清的道德污点。德叔年轻时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背叛家庭出轨了，女方因此怀了孕。德叔的妻子生产时恰好情人也生孩子。德婶产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其中的一个不幸夭折。德叔趁机用外面的私生女替换掉了死去的孩子，放到了身边抚养。
　　两姐妹逐渐长大，相貌上的差异很快引来了周围人的风言风语。姐姐方倩像爸爸，妹妹方爱像妈妈。
　　出于女人的敏感和多疑，德婶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但考虑到现实的种种，她没有揭穿揭发，选择了顾全大局。但终究意难平，这口气到底咽不下。整整二十年，她想尽办法报复德叔、折磨方倩，无所不用其极。方倩继承了父亲的软弱和怯懦，二十年来始终忍气吞声、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初中毕业后，德婶断绝了她的上学费用。后来在学校领导、老师的干涉和帮助下读完了高中。上大学的费用基本上通过自己勤工俭学和“天翔”的资助完成的。
　　可怜无辜的方倩命运不济，平白无故地成为了上一代爱恨情仇的牺牲品，为他们的错误买单。
　　“方倩。”杨天舟劝她：“离开这个家吧，你长大了，可以了。”
　　方倩轻叹：“我走了，老爸怎么办？他不走，我怎能走得了。老爸太苦、太累、太可怜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杨天舟怜惜又痛惜：“那你要忍受到什么时候？”
　　“放心吧，没事。”她反倒安慰他：“还有老爸呢，二十年都忍过来了，还怕再忍二十年吗？——哎，对了，你来我家有事？”
　　杨天舟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于是将礼包递给方倩：“交给方爱，我不放心。”
　　方倩看了一眼天边：“老爸快下班了，我得回去做饭了。”
　　“你还是别回去了，方爱领着一帮人在家里群魔乱舞，弄得乌烟瘴气的，你回去还不被吵闹死。”
　　“可老爸怎么办？”
　　杨天舟想了想：“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一起接上德叔到我家。”
　　方倩点头：“行，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大娘呢。”
　　“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