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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一个江南村庄的编年史      作者:顾心渭      发布时间:2016-09-03 08:02:56      字数:3636

  乡官刚举出来,张长毛就传话给赵明昌,下一个《天历》上的礼拜日[按:跟西洋历的礼拜日不是同一天。],赵明昌必须于卯正时分,带领全体旅帅以上乡官,到赵家祠堂的天父堂参加礼拜。
  礼拜日这天,乡官们不敢怠慢,一大清早就一个个戴着红头巾来到了赵家祠堂。到了时刻,长毛齐集。天父堂上,靠幔壁并排放两张八仙桌,桌正中放着几杯茶,两边各燃一支蜡烛。张长毛率同赵明昌等乡官和司马以上军官,站在天父堂上,太平军士兵则站在厅外的院子里和园子周围的长廊上,所有人都面向天父堂上的桌子肃立,先唱赞美歌:
  “赞美上帝为天圣父,赞美耶酥为救世圣主,
  赞美圣神风为圣灵,赞美三位为合一真神。
  真道岂与世道相同,能救人灵,享福无穷。
  智者踊跃,接之为福。愚者省悟,天堂路通。
  天父鸿恩,广大无边,不惜太子,遣降凡间,
  捐命代赎吾侪罪孽,人知悔改,魂得升天。”
  唱毕,全体跪下,张长毛朗声念诵礼拜奏章:
  “小子张宝宝,同众小子一起跪在地下,祈祷天父上主皇上帝老亲爷爷:
  情因恭承天命,现下镇守齐梁,今礼拜之期,小子张宝宝同众兄弟等人,理
  宜虔具香茶,敬奉天父上主皇上帝酬谢天恩,恳求天父上主皇上帝祝福众小
  子,日日有衣有食,无灾无难,一当拾,拾当百,百战百胜,杀尽妖魔,早
  归一统安圣心,共乐太平之春,永享荣华之福。恳求天父上主皇上帝,保佑
  各队各衙个个平安,人人吉庆,扶持众小子有勇有谋有胆量,早将小丑扫尽,
  早日升平一统,扶助我真主江山,永远万万年。又恳求天父上主皇上帝,在
  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个个心诚所愿!”
  诵毕,礼拜仪式结束。
  张长毛告诉众乡官,以后每个礼拜日都要来参加礼拜,一个都不得缺席。众乡官顿时着慌。这些师帅、旅帅的家大多离齐梁街较远,来做一次礼拜,要起大早,还要赶好几里路,很不容易。而且其中颇有几个乡官有烟霞癖,杜国宏就是。抽鸦片的人,大多俾昼作夜,不到中午是不能起床的,要他早起,比抽筋剥皮还难受。偶一为之,还能勉强应付,长此以往,那是要他的命。
  乡官们一齐围住了张长毛,诉苦哀恳。张长毛说:“看来老子真得给你们讲一讲道理了,叫你们卯正来做礼拜,你们还嫌早,老子在天京的时候,那可是半夜三更起来礼拜的!七天一次你们还嫌难?老子在天京时,除了七天一礼拜,每天还要朝敬晚拜,早上吃早饭之前,夜来吃夜饭之前,都要敲锣集众,念诵赞美,然后才可吃饭,你们这点就算难啦?”杜国宏说:“小人这个疝气的老毛病最近时常发作,发起来就痛得死去活来,走不得路,求大人格外开恩,允许小人犯病之时,就在家里礼拜。”他这一说,顿时引发了众乡官们身上暗患的痼疾。张长毛倒是通情达理,说:“实在有病来不了,在家里礼拜,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出几十块番洋的蜡烛钱,表表你的诚心。”这话一说,乡官们都开窍了,回家后就一个个给张长毛送来了蜡烛钱,或二十、三十银洋,或十两、十五两纹银。以后的礼拜,他们就免了。
  
  户口人丁册编造完毕,要刊发门牌了。
  赵明昌知道杜国宏和张锡发一定会借机大肆勒索,就不把门牌放给师帅们去刊发,让全乡的人,都到军帅局里来领,由他亲自主持,四百文一张门牌,不许弄任何花头。杜国宏和张锡发果然火冒三丈,在阳溪街上当众放出话来:“不经我们点头,你们一个啊弗许去领门牌,嗲人自作主张去领,老子要他好看!”
  三四天过去,杜国宏地盘上的一两千人家果然一个都不敢来领门牌。张长毛却传话给赵明昌,催他赶紧把门牌发完,他马上就要带兵下乡查看门牌,到时候,不贴门牌的人家,将毫不客气地被打先锋。
  赵明昌没办法,只得把杜张辖区的门牌交给杜国宏和张锡发去发放。很快,阳溪人就纷纷来向赵明昌诉苦,一张门牌,最便宜也要收七八百文,若是富户,不被勒索个二三百银洋,不得过门。赵明昌向张长毛控告,张长毛说:“老子这一阵忙,待我闲一闲,再去问他。”从此就没了下文。
  
  刚发完门牌,杜国宏张锡发就在齐梁与阳溪交界的老三房头村前的桥堍下设了一个厘卡,向安尚河中过往的船只收税。
  当初,清廷为了筹措镇压太平天国的军费,创出了在水道上设厘局收税的办法,凡经过厘卡的船只,都必须交税,税额由收税官员根据船上货物的价值大小来定。这个敛财之法被太平军学去了,每占领一地,就在河津村镇的交通要道上设卡收税。与清廷不同的是,船只每过一个清廷的厘卡,就必须交一次税,有十个厘卡,就要交十次税。而太平天国的税卡,收税后就发给一张卡票,船只在同一个县境内航行,到下一个税卡时,只要亮出卡票,就不用再交税。不过,清政府的厘卡设得很少,整个陵南县只设了一个。而太平军占领古陵后,一下子就在全县设了十来个厘卡,仅齐梁这一带就有两个,一个设在安尚河跟西运河的交汇处,另一个设在双陵河跟大运河的交汇处。后来,临江、双木等地一些军帅开始跟太平军当地守将合伙设卡收税,厘卡就增加了好几个。但师帅设厘卡的,杜国宏是独一。而且,杜国宏这个厘卡,不认别的厘卡发的卡票,你亮出了卡票,他还是照收厘金不误。由于杜国宏这个厘卡是私设的,船只在他这里交了税,没有卡票,到别的厘卡还得交税。齐梁人都知道,杜国宏的这个税卡是跟张长毛分润的。
  
  五月中旬,派大捐开始了。偈天安规定:田产二百亩以上的大户,每户派捐洋银六十元;两百亩以下,一百亩以上的大户,每户派捐洋银三十元。
  周浩坤带着一家大小逃难时,将小老婆金氏和大儿子周德生留下看家。逃难之前,周浩坤父子把带不走的浮财都埋藏了起来,但忽略了金氏历年所蓄的私房。这笔私房,有一百多两银子,外加几件金玉首饰。银子都是一清水的足色细丝银锭,首饰也件件都是上品。周浩坤父子逃走的当夜,金氏把她的私房包在三个手巾包里,塞在柴屋的一个墙洞里。
  周浩坤家的宅子,在天官堂人眼里算是非常大非常气派的了。周家有两个长工,一个是陵北人,周浩坤逃难后就回了老家,另一个是寿公岸人佘长生,周浩坤逃走后,仍然尽心地为周家经管着田地,一日三餐在周家吃,但夜里却住回寿公岸他自己的家里。因此,在周德生战死之后,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金氏和一个六十来岁的看门老仆。金氏日夜提心吊胆。
  黄福炳来通知金氏,说县里要向她家收六十块洋银的大捐,不交的话,长毛就要来她家打先锋。金氏顿时吓得失张失智,第二天就逃回娘家去了。
  规定的期限过了,周浩坤家未去交钱,兴教寺里的胡长毛真的带着一队长毛来周浩坤家打先锋。
  周浩坤家的看门老仆是个孤老头,其实是周浩坤大老婆吴氏的远房堂兄。长毛来打先锋时,这老仆拒不开门,只是隔着大门,反复地向长毛喊:“家里呒没人!东家弗在家!”长毛敲了半天门敲不开,怒火就腾起来,从邻家扛来梯子,一个长毛翻围墙进院,一刀砍下老仆的头颅,然后打开了大门,长毛们一拥而入。
  周浩坤家被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财物,包括银质的酒壶杯盘,上好的衣料,绸缎的衣裙被面,都被洗劫一净,埋在三进明堂里杨树下的一只装满银元的荷花缸,也被长毛挖了出来。
  周浩坤家是最近几年中很不光彩地暴富起来的。咸丰六年之前,周浩坤只是一个拥有四十多亩良田的小财主。咸丰六年,一场罕见的大旱降临长江中下游地区,灾情的严重程度不下于乾隆十六年。亢旱从上一年的冬天持续到这年的秋天,古陵一带的河道全部断流,土地龟裂,浩淼的月湖,湖底见天。干燥的气候,使得蝗虫疯狂滋蔓,从江西到安徽到南京到扬州、苏州,遍野飞蝗。飞来飞去的蝗群,像大片的乌云,把太阳都遮住了,乌云一落地,地上的绿色顷刻就被啃食得荡然无存。粮价暴涨,江北一斗米卖到一两银子,两淮地区人相食。在古陵一带,麦稻两熟绝收,榆树皮等被饥民剥食一尽。很多人为了活命,不得不卖田买粮,田价因此跌到不及正常年份的三分之一,而粮价却飞涨到正常年份的数倍。人口不多而有积粮习惯的周浩坤家却有大量储粮,他们乘机高价出售储粮,来者不拒地低价买进田地,同时还高利放贷,官利二分,他家以三分借出,借主必须以田单作抵押。到来年小麦登场,天灾结束时,周浩坤家的良田已猛增至一百七八十亩,当年就大兴土木,将原先两开间两进一侧厢的房子扩大成五开间四进,第三进是五间辉煌的转盘楼。
  因为富得不光彩,村人乡人对周浩坤家缺乏好感。打先锋的长毛一走,周浩坤家的几个本家就急吼吼地赶来“帮他家收作收作”,长毛劫余的仓中白米、橱中碗盏、箱内衣被,以及家具农具,都被他们忙忙碌碌地“收作”去了。许多黄姓和陈姓的人看了眼热,也加入进来。
  两天后,消息传到金氏娘家,金氏的两个兄弟雇了辆独轮小车,把金氏送了回来。家里的粮食和财物都已被族人村人“收作”干净了,连地上的地砖都被一块块撬了起来,家里被挖得到处是坑,但老仆的无头尸体却依然横躺在墙门后的地上,没有“收作”,一颗头颅滚在厅前走廊栏杆前的花盆旁边,尸体上爬满了蛆虫,发出浓烈的尸臭。
  当金氏的兄弟领着长工和村人收作尸体和地面时,金氏急忙跑到柴屋,一看墙洞上的砖未被动过,瞅着四近无人,扳开砖往墙洞里一摸,三个手巾包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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