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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干部

作品名称:天灯      作者:湖北武戈      发布时间:2016-08-29 19:40:10      字数:3668

  1990年3月,牛朝贵正式退休了。
  牛朝贵懂一些中草药,又会一些看日子,择地穴的把戏,退休回家后,便在家中给人治一些恶疮肿痛之类的疾病,帮人看个日子,择个地穴什么的。凭着这点手段,笼络了靠山村的一部分愚昧无知的人。那些人得到他的“好处”后,便在时令月节提着东西上门报答,有的拿不出东西送礼,就在大忙时给牛家帮几天工。因此,牛家一直是人来人往的,很热闹。
  我那时虽然很不喜欢牛朝贵,却也不想过分地得罪他,尽量地同他们保持一些距离,见面打声招呼,却不同他们来往。但是红白喜事,还是要去应酬一下的。
  说到红白喜事,靠山村的人都传说,牛朝贵之所以迁到我们靠山村五组,是因为他看中了我们组上的一穴阴地,那一穴阴地就在王家庄坪下面的小竹园中,大家都说那穴阴地像是女人的X。真的,你看上面的王家庄坪,很像是一个女人的肚皮,两边的小山梁像女人的腿,那个小竹园正是女人的X,最关键的是,竹园中有一股水,长年不竭地流。
  土地到户的时候,副队长方宗清本来是想要那块地的,牛朝贵却死死地霸着不让。最后,牛朝贵不惜用他家最近最好的一块地,跟方宗清作了对换。
  方宗清那时候还想不通,想不通那么个乱石窑地方,他牛朝贵为什么要用好地来换,不就是有个小竹园么?那竹子早就开花了,败了。要那个竹园还有球用?
  过了几年,有一次方宗清在阴坡给人帮工做活时,这才看出了蹊跷。
  那天,方宗清在歇伙吃烟时,仔细地观察那个小竹园,又从小竹园往上看,再把目光从两边的小山梁收回到小竹园中的那个老水井上,这才发现那是一处美女晒羞之地。太像了!难怪牛朝贵不惜用好地兑换那个小竹园啰!
  方宗清后来也想通了,不就是一穴阴地么,能有多大个作用。难不成葬到那里,还能让后代儿孙当上国王不成?子孙无福,怪坟怪屋,那都是封建迷信。
  方宗清又想到,文化大革命那会儿,村里死了人,上午死,下午埋;晚上死,早上埋;路上死,路下埋。既不看日子,也不看山向,也没见哪一家招来什么横祸。虽然穷得没饭吃,但也不只是靠山村穷,全国都差不多的穷。这会儿把个阴地、日子、山向看得那么重要,纯粹是人嘴说成的。
  世上无神鬼,全是人闹起,方宗清始终不信那些个邪门歪道。
  方宗清发现小竹园的秘密后,并没有声张,也没有在牛朝贵跟前表示什么。尽管两家处在一个院子,方宗清却不同牛家有任何来往。他算看透了牛朝贵,那人虽然当了多年的干部,而且还当过区长、区委书记,骨子里并不怎么高尚,跟那样的人相处,还是小心为妙。
  牛朝贵家现在住的那院房子,原先是我爸给队上做皮纸的槽房,我们跟方宗清做了多年邻居,两家要好的很。后来,牛朝贵从庙川调到陶罐坪公社,到靠山村蹲点儿,就把我们一家撵到肖家沟半山坡上盖房子,说是要为队上积攒农家肥,因为肖家沟有几十亩坡地,那上面没人住不行。
  我们从皮纸槽房搬走之后,牛朝贵通过队委会的关系,把那三正两厢的皮纸槽房悄悄地买了下来。方宗清后来透露说,什么买呀,他只是象征性地给队上交了三百块钱。那么大的五间房子,只卖三百块钱,说出来能服人吗?可是,方宗清只是个副队长,大权在章大奎手上掌握着的,他是队长,一切由他说了算,队委会其他成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放了也不顶事儿。
  土地到户时,队上只留一个组长,方宗清自然就退了下来,安心地种他的承包地,也不再想牛朝贵跟章大奎搞的那些勾勾扯。直到发现了小竹园的秘密后,方宗清才说出了牛朝贵买房的秘密。
  方宗清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他们家跟牛家屋连屋,能那么跟牛家保持距离,确实很不容易。
  牛家每年举行升天灯许愿仪式的时候,他只管贴他家的对联,糊他的灯笼,对牛家那边望都不望一眼。牛朝贵在屋里念经敲法器的时候,他也懒得去制止,随他闹去。
  在这一点上,我一直很佩服方宗清。搁到一般的人,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刚才不是说到牛朝贵会给人看日子、择地穴吗。有一件事,让方宗清和我们暗地里嘲笑了好几年。
  那是邻近的城门沟村李承宗死后,李承宗的两个儿子提着四色水礼,来请牛朝贵去给他父亲看阴地,选日子。李家弟兄俩去的时候,我正好在门前菜园里浇粪,看到他们提的是香烟、面条、酒、茶叶,直接去了牛朝贵家。牛朝贵收下水礼后,就跟着李家兄弟去了城门沟。据说是选了好几处,南山爬到北山地跑了大半天,最后在土地岭金盆垭子选了一块“风水宝地”,牛朝贵说,那块宝地能使李家出一个省级高官。他用这些说词,骗了李家兄弟四百块钱的谢仪,喜滋滋地到陶罐坪去买酒买肉去了。
  结果在李承宗安葬不久,李家兄弟俩为了分家的事情,闹开了矛盾,老二几斧子把老大两口子给砍死了,老二也被枪毙了。
  曾经风光一时的李家,就这么塌火了。
  方宗清一想起这事,就觉得好笑,不是会看阴地、断吉凶么?怎么连个平安都保证不了呢?说明那一套都是骗人钱财的假把戏,只能哄住那些愚昧无知的人。稍微有些知识的人,根本不会相信他那一套骗人的鬼话的。
  方宗清也有些气愤,共产党的某些干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当年,共产党人都是唯物主义者,他们一心一意地为劳苦大众谋福利,根本不计较个人得失,为的是让更多的劳苦大众当家作主。方宗清就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人,他虽然没有加入共产党组织,却很佩服那些大公无私的共产党员们。
  我们跟方宗清做邻居时,经常听方宗清讲述梅黄氏的故事。
  梅黄氏是靠山村最早加入共产党的妇女干部。那个时候,她一个妇道人家,整天带着一帮穷苦百姓打土豪,分田地,跟棒子队斗,跟还乡团斗。后来,棒子队把梅黄氏捉住后,抬着她往开水锅里放,逼她交出农会成员名单,她誓死不屈,最后被棒子队活活煮死。
  方宗清每回讲到梅黄氏的故事时,总会感叹一番:“多好的人啊!那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共产党员。”方宗清常常私下里跟我啪哒:“苦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娃子,又是在部队入的党,可莫学牛朝贵那样啊!那人肯定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不是个好鸟。”
  牛朝贵的确不是个好鸟,但是,他有着一张很大很强的关系网,这张网是从他当区长的时候就开始织起来的。他的两个儿子安排工作,都是关系网起的作用。方宗清还向我透露说,我们林业局姚家根局长在当镇长时,就曾经拜牛朝贵喊干老子,过时过节都来拜望牛朝贵两口子。
  我虽然没有听到过姚局长把牛朝贵喊干老子,却经常看到他提着大包小包进出牛朝贵家,每一次从牛家出来,都是醉醺醺的,牛家的人总会送出老远老远的。
  说到拜干老子,靠山村往年可没得那个习俗。自从牛朝贵来了以后,一些人就以给小儿折灾星为由,张三的娃子拜给李四,王五的娃子又拜给赵六,还有的竟然拜给了猪狗牛羊,最有意思的是,秦牛娃居然还让自己的儿子,拜认一个大石凸喊干老子。
  要说拜干老子的事情,最傻最痴的莫过于我的三哥向廷义。
  三哥的乳名叫“瓜子”。听我娘说,我三哥出世前后,死了爷爷和奶奶,虽然不是亲爷奶,也都是本房户内的家族。我爸怕养不活我三哥,就给三哥取了一个极贱的名字,当他是个瓜呆子,养得活更好,养不活也没关系,反正他是从死人空隙里出生的娃子。
  三哥成年后,父母也曾着急着给他娶媳妇成家,可是他高不成低不就,不是他看不中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中他,一来二去就给耽误了。
  三哥四十岁那年,保和院的武春生了个女儿,请人查八字,说那囡子八字硬,可能克父克母,必须拜记给一个属羊的人。武家便找到了三哥,说是要把女儿拜记给他,把他喊干老子。我三哥一听,可高兴坏了!满口地应承下来。武家见我三哥满口同意,就请牛朝贵看了个好日子,抱着女儿燕子,去三哥家行拜记礼。三哥那天还专门请了一个人给他操厨,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就在这个酒席上,认下了那个名叫燕子的干女儿。
  按照古时候的习俗,拜干老子一般只拜三年,三年一过,球是球,蛋是蛋,人家也不上门拜年了,也不再给干老子祝寿了。可是,我三哥却痴情得很,他在每年过大年时,都靠在门枋上张望,盼着燕子去给他拜年。盼到除夕夜的灯火全部都亮起来了,还没见燕子上门拜年,他就揣着红包,去武春家看望他的干女儿。
  我一直觉得,三哥这人有些心理变态,侄儿子侄女一大伙,见面就喊三伯三叔的,喊得再亲热,他都不理不睬,却一心挂着那个为了折三年灾星,才把他喊了一声“爸”的干女儿。
  四哥跟三哥是住在一起的,每年过年都会准备一些东西,让孩子们给他三伯拜年,有时候,他还笑眯眯地接下东西,有时候,他连理都不肯理,更别指望他给孩子们发红包了。孩子们受了委屈,就再也不肯给他三伯拜年了。三哥还是年年盼年年望,只盼着干女儿给他拜年。
  燕子出嫁的时候,三哥想给他的干女儿添箱,身上没钱,就到我家来借,我媳妇金花问他想借多少,做啥子用,他说想借五百块钱去给燕子添箱。金花看在我的份儿上,就把钱借给了他。
  三哥拿着那笔钱,到武春家充了脸面,就再也没有还给我们。过了几年,金花只问过一回,他便对我们大仇大怨,见面也不理不睬的了。
  不理睬我们也没什么,他毕竟是哥,我们作兄弟的却不能不理他,时令月节的,我们照样会去看他,去的时候也都带着东西,烟、酒、点心一样不缺,他愿接就接,不愿接,我们放下东西就走,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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