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修岭摘茶子
作品名称:致逝去的青葱岁月 作者:玉峡耕牛 发布时间:2016-08-30 10:58:44 字数:3646
在大山里,生产队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油茶林,村民称为“木籽山”。茶树成片栽在山上,一岭连着一岭,遮蔽得千山万壑蓊郁苍翠。茶树,因种子可榨油供食用,故名油茶。
村民一年的食用油就指望它,对它也宝贝得紧。每年一忙完“双抢”,就得前往打理,称为“修岭”。一大早,在队长哨子声的催促下,男男女女扛着山耙锄头,在腰间或背后别把柴刀,背个竹筒,里面盛着自带的饭菜,浩浩荡荡向山里开拔。长长的队伍绵延开来,那阵式,有点象电影里的红军。
往大山里的路是九曲十八涧的山道。脚下是曲曲环环的路,耳畔是叮叮咚咚的泉,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山、迷迷漫漫的雾,路旁全是些高高下下的树。村民脚劲好,爬坡上坎,脚脖子不打软,虽觉沿途风景好,但司空见惯了,也没见谁停下来欣赏一番,一路上利索得很。
瀑布潭是上下山必经之处,村民常在此歇脚。潭上的瀑布,远远的,就能望见,从翠绿的山体垂直而下,犹如一条垂着的水晶项链,却听不到一点水声。看似近在眼前,直到翻过几道岭、跨过几道谷,才见到真身。瀑布从高处悬空跌落而下,在崖壁突出的岩石上分成几股、又扯成几缕,飞溅而下,挟着蒙蒙的水雾,砸在谷底,发出强烈的轰鸣声。水潭绿幽幽的,仿佛一块温润的碧玉,潭水异常清澈,一群群小鱼沿着潭里流出的溪水窜进窜出。村民在这里稍作逗留,喝几口水、洗把脸,就继续向山里挺进。
路随着山势陡峭愈加难走,队伍渐渐拉长,散在逶迤的山道上。此时,掉队的、撑着腰走不动的、步子沉重的,往往成为揶揄、取笑的对象,“你这家伙,不用说,昨夜又抱了老婆。爬老婆有劲,脚打软了吧!”说笑声传来,村民能感受彼此的距离,也提醒着后面的人赶路。
不久,油茶山在望了。只见满山满坡绿绿的茶树,一层一层盘旋往上,浓密地将山山岭岭铺盖。茶树冠如华盖,柯如青铜,遒劲有力。
到了茶山脚下,一天的劳作也开始了。修岭,分为修生岭和修熟岭。修生岭,主要是“清除异己”,动静比较大,村民们一字排开,挥舞着柴刀将灌木、杂木挨蔸砍掉,“吭、当……吭、当……”顿时在山里响成一片,又远远的传开,在山际空谷间回响。茶树以外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被砍倒,被清运走,一颗颗茶树清清爽爽地出来了。
接着,锄头山耙派上用场。村民根据地形的走势,就着一排排茶树,修出一道道一条条平行的、梯田状的土坎层。同时,在每颗茶树蔸的四周松土、除草。很快,零乱的茶树被牵成了排,上下层次分明,树下光光的,干干净净,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这些整修出来的一道道土坎层,可防止水土流失、保持土壤肥力,可承接树上掉下来的茶籽、方便捡拾,也为摘茶果时,有个好立脚的地方,汇聚了村民的智慧。
午饭在山里吃。饭菜是村民自带的,山里禁止用火,埋锅造饭是不可能的。找块宽敞干净点的地方,掏出自带的饭菜,打来山泉水,冷饭凉菜吃起来,噎着了、渴了,喝口山泉水。
中午,村民舍不得休息,利用这段时间去打柴。大山里,柴多的是,一般的柴村民还看不上,拣什么柴,有讲究。干的茶树枝、杂木棍等,以木质硬、耐烧、火力大,倍受村民青睐。拣来的柴,还要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然后一根根齐整地码成一堆,最后捆绑成一担。一担好柴,人前体面,说明此人有能耐、会持家。柴弄好了,村民会挑到路边上,待收工时顺带挑回去,有的还会往回送上一程,以减轻返程的劳累。
日头偏西,村民们都有点人疲马乏。女人惦记着家里的孩子,担心那担柴,队长在女人们的叨唠、催促、埋怨声中,在男人的消极怠工下,早早地宣布收工。村民们兴奋而快速地收拾好东西,挑起那担柴就匆匆往回赶,速度比来时明显快。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余威尚在,从山上斜照过来,落在身上还是热辣辣的。一担干茶树、杂木棍柴又特别重,压在肩上沉沉的,充当扁担的木棍,伴随步伐的节奏,吱嘎吱嘎作响。没走多远,汗便像雨水一样流,村民不停地用衣摆或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汗,浑身上下湿透、黏黏的。有的男人图凉快,干脆打赤膊、袒露上身,酱红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在挑担上,女的丝毫不落下风,尽管力气没男人大,但腰板好,韧劲足,有耐力,能持久,有的早已赶到前面去了。像电影中七仙女那样袅袅娜娜的女子,村里没有,五官端正、长相清秀的在这儿就是美人坯子,至于腰细的,那是中看不中用,那是赚不到工分养不了家的,是没有哪个男的愿意抱回家的。
为方便歇息,几乎每个村民都准备了一根“丫”形的木棍当撑棍,休息时,用撑棍顶立在扁担中间替换肩膀,柴不用放下,也省去了重新上肩的劳累。
趁着喘气的间隙,村民会彼此打量、品评一番柴的质量,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在笑声中,松松气,解解乏。
“老柳,还是你老婆厉害,一路上是风风火火,早已赶到前面去了。”母亲在大山里长大,走这儿的山路如履平地。
“百根,你把画上的人娶回家,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村里的男人都羡慕死了。”父亲含蓄地夸赞道。百根老婆腰细点,挑担不行,但他喜欢别人夸他娶了个漂亮老婆。
“百根是夜间快活,白天累死。”周围的村民打趣道。
“哈哈……”
天擦黑时,挑担的队伍才接近村口,走在蜿蜒的田埂路上,像一群远归的大雁。
大人都到山里劳作去了,少了父母的管束,村里大点的孩子在晒谷场上是踢毽子,跳房子,滚铁环,甩纸宝,跳绳,轮番上阵,疯玩了一天,一个个汗涔涔的,掐准时间,早已趁着父母回来之前溜回家,补干父母交待的事,去菜园摘菜、匆匆扫地、赶紧喂猪、关好鸡鸭,点燃灶火等等,装出安分守己的乖孩子模样。姐姐哥哥也不例外,牵着大弟弟赶紧回家去了。
余下的,都是小的,小的还拖着更小的,有挂着鼻涕的、有在背上背着的、有在怀里抱着的,都是些正享受着父母的娇宠的宝贝,与父母失去一天联系,都焦急等候在路口,直到远远地望见,便“爸爸”、“妈妈”的呼喊着,边喊边冲过去,喊声带着委屈,拖着浓浓的哭腔,急切地从挑柴的队伍中寻找自己的父母。
其中,又以小弟弟的哭叫声最为响亮,震耳欲聋。导致同村的妇女就笑话母亲,“老柳老婆,你的崽是怕你累坏了,特意来帮你松松气,真有良心哟。”我也是惊讶不已,为何他小小的胸腔,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
大人们为了安慰自己的孩子,赶紧撂下肩上的柴,将孩子搂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哄着:“我的崽呀,我的肉呀”,还会像变魔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在山里采摘的各种野果子。有了精神上的安抚,又有物质上的满足,孩子们又咧开嘴乐了。
回到家里,最忙的要数女人啦。沙沙沙,筅帚洗锅声;剁剁剁,菜刀切菜声;啰啰啰,喂猪时唤猪声,还有那急切的唤孩子回家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男人则一副不紧不慢、不管不顾的架式,挑完一担水,就领着孩子,陆续来到村前的小溪,在清凉凉的溪水中,躺着泡上半个小时,在一片嬉笑声中,待一身的疲乏与暑气俱去,才慢慢踱回去吃晚饭。
修完岭,山里的油茶树基本上不用怎么管理,村民等候着收获。油茶树上繁星似的缀着一颗颗小而柔软、青涩的果子,渐渐褪去细细的茸毛,果皮由青转黄,个头日益大了,变得饱满壮硕,表皮愈加锃亮,显得结实坚韧。
时间一晃,步入秋冬之际。此时,山寒水瘦、层林尽染,秋风乍起、落木萧萧。油茶树挂的果子也渐渐熟了,开始进入采摘季节。
村民对山里油茶果并不急着摘,耐心等,此时最是茶果蓄油的时候,有经验的村民会夸张地说“多留一天,可多打一两油”。一直等到有的果子鼓胀得裂开了口子,露出黝黑发亮的籽,才开始采摘。收获油茶果是喜人的事,赶上丰年,大山里满山满坡的茶树的枝条上,都缀满了圆而壮实的茶果,沉坠得树干都弯了,有的枝条被直接拖坠到地面。好在茶树枝条结实而富有韧性,轻易不会折断。
采摘茶果很辛苦,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天刚蒙蒙亮,外面露水还很重,采摘的队伍就得出发了,村民挑着箩筐,背着背篓,爬坡过坎、翻山越岭的赶路,到达茶山,天已经大亮。采摘时,茶果大部分还缀在枝头,尤其是高高地挂在顶端的,任凭摇晃敲打,就是不肯落下,村民要上树,站在枝叉上,一只手攀住树枝,颤颤崴崴、摇摇晃晃的,伸长另一只手,一个一个摘下来,实在金够不着,只能用棍子敲,用棍子敲容易伤到树。一般男的在树上摘,女的在下面捡。
茶果外面包着的那层厚厚的坚壳是没什么用的。为赶时间,村民一般不会在山里进行分拣,连壳一起用箩筐装好,再挑回去。一担茶果很重,装得不太满,也有一百五六十斤。村民会尽可能多装些,是要称的,重量折算成工分。一般是夫妻俩轮换挑一担,路上要反复换肩,歇脚,肩膀上会磨出血泡。这时的天,日短,黑得早,必须赶路,有时咬紧牙关挑到村口时,天已经全黑了。
挑回来的茶果,统一堆放在晒谷场上。持续连轴转上十天左右,采摘基本结束,茶果也堆得象小山一样。再摊开来用晒席晒,那些没开口子的茶果不久就会裂开,露出茶籽。
接着是分拣。平整又夯实的谷场摊晒着茶果,全村的男男女女蹲在谷场,深秋的日头有温度却不猛烈,大家一边聊天说笑话,一边拣茶籽,嘻嘻哈哈,很有乐趣。那时,小孩子最欢喜去的地方也是村上谷场,赤脚穿行在茶籽中,脚心滑滑的,硌得脚心痒痒的,那滋味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