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辛勤创业
作品名称:致逝去的青葱岁月 作者:玉峡耕牛 发布时间:2016-08-29 17:15:55 字数:3738
暂时的安顿,让一路风尘仆仆、身心疲惫、几近崩溃边缘的众人得以喘息,让内心的忐忑与焦躁不安得到稍许安抚。迁移证一直是紧贴胸口搁在上衣口袋里,摸一摸,硬硬的还在。
终于,在村长的帮助下,迁移证变成了户口簿交到各位户主手上,上面盖有当地公安部门的鲜红大印。正式落户了,成为水南生产队的集体一员,大家长吁一口气,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他们的内心热烈狂呼,有家园了!有山林、田地了!是呀,有根的感觉真好了。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又感觉有些不真实,但户口簿明明是实实在在攥在自己手里。农民最怕的就是失去土地,土地是他们的命根,有了地他们就能活。
几天的接触,移民们感慨颇多,同样是搞人民公社,此地的生活比起自己原来的生活明显要好,大鱼大内是没有,但白米饭一日三餐都有,这已经够奢侈了,而且男的工分可达十分,女的也是七八分。看到了希望,大家很兴奋,更相信毛主席说的,曙光在前,好日子还在后头。众人是铆足了干劲。
“三户人家毕竟是千里迢迢过来的,连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也不全,几个孩子长得也是面黄肌瘦的。好在阶级成分好,都是贫农。”移民的情况村民们是看在眼里的。有些热心肠的村民就找寻各种借口,时常来串个门,临走时拿出自家的东西悄悄地搁下,暗暗接济。
移民们倍感温暖,很是感激,心底里不停地歌颂毛主席的伟大,唱着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将背井离乡的苦,一路奔波的累冲洗得干干净净。
渐渐的,三户人家与村民也熟络起来,一些简单的方言能听懂个大概,辅之以手脚比划,还能够进行简单的交流。成人都编入小组参加集体劳动,干活都是不惜力气的。村长时常用此来教导村民说,“你们看人家做事,就是肯下力,不愧是毛主席故乡的同志,思想觉悟高,不会偷奸躲懒。”
礼堂毕竟是生产队开会、劳动和存放生产用具的场所,住久了讨人嫌,还有占公家便宜的嫌疑,移民们心里自然清楚,都陆续租了村民的旧房老屋,谈妥价钱交割清楚,也就搬了进去。老屋,村民主要是用来堆放柴火和稻草,也叫柴间,地位只是比茅房稍高点。但在移民们眼里,却不至于如此不堪,好歹也能遮风挡雨,关键是住得心安,心里踏实。
移民毕竟是移民,不像有的村民所说的是逃难来的,手中都有点国家补助的安家费,但想要凭此造新屋,还是有不小差距。一起来的老周家是第一个准备盖新房的。他家的孩子都大了,面临娶妻成家,经济也相对宽裕些,也有足够的劳力。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造房子的料已经备齐,也就择日动工了。他家的房屋完全是按照湖南老家的规格和样式来造,土砖大而厚重,柱、栋、梁、椽选的都是上好的木料,连楼梯都造得宽大结实,父母时常去帮工,看着、摸着,艳羡不已。很快,老周家就住进了新屋。
从此母亲时常念叨“唉,一起下来的,我们还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时间一晃,两年过去,大弟弟也出生了,姐姐读了二年书就没读了。
1974年,村里来了六位上海知青,是戴着大红花、敲锣打鼓送来的,拖拉机两侧贴着大红标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们都是十七八岁样子,皮肤白皙,背着简单的行囊,浑身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朝气,看得村里的小伙姑娘们眼睛直放光,兴奋不已。村长组织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后,就大声宣布,“大家都散了,都散了。”
为了接待这六位知青,村里特意请木匠在礼堂用木板隔出几间木板房,供他们居住。“什么知青,什么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看就知道从没有干过农活,顶个屁用呀。”村长讲究实诚,心里嘀咕道,可上面重视他也没辙。
知青们的大字写得好,仓库、礼堂等墙面上,能写的地方几乎都写了,尤其是礼堂上的那一副“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写得是大气磅礴、气势如虹。然后,正处于花季少年的知青们的一腔热血、满腔热忱很快被“广阔天地”的插秧、割禾、挑粪的现实扑灭浇熄。他们开始想家了,想回城了。他们带给村民的新鲜劲也没了。
有个叫朱泽汤的知青,父母被打成右派,他成为右派的子女,村里经常要开他的批斗会。姐姐哥哥不懂事,也在后面跟着起哄,与村里的小孩一起喊着孩子们自编的顺口溜:“吃鸡不吃皮,打倒刘★奇,吃鸡不喝汤,打倒朱泽汤。”他们只是觉得好玩,却遭到父亲严厉的训斥。父亲对搞武斗、批斗这些非常排斥。母亲看着这孩子挺可怜的,批斗后总会找个机会去宽慰劝解一番。这种举动、这片好心,在当时是非常危险的。
好在母亲的湖南口音,知青也听不懂,而普通话,母亲是能听懂。在如此无助困厄的境遇中,有个贫农当倾诉对象,在精神上也是莫大的宽慰。
常听母亲长吁短叹地唠叨,说他们最难熬的是想家,天天都在盼邮差,等家信,有的想着想着就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唉,都是些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从来没离开过家,怎么可能不想家呢?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呀。”说着说着就抹眼泪。我们当时不懂,以为妈妈也想家了。
经历几件事后,父亲也计划着造一栋新屋。
农村建房造屋,关键是解决砖、木。我们姐弟几个实在太小,家里没有像样的劳力,只能由着父母两人折腾。
打土砖,是一项浩大工程。父亲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壤,和着水,牵着牛一起转着圈踩踏,然后将和好的泥铲到一个上下都是空的木匣子里,用脚踩实,将多余的水分挤出,再用脚板抹平、光面,然后将匣子抽出,一块成型的土砖就留在地上。新打的土砖是湿的软的,比豆腐要硬些,要一块一块摆在干爽的地面,待它们慢慢阴干。
期间要多次去给土砖翻身,这样才干的均匀。土砖是按当地的样式做的,比较小,也不算重。我那时年纪太小,姐姐哥哥就分派我任务,我勉强翻得动一口土砖,姐姐哥哥则用旧菜刀将土砖多余的棱角削掉,平整后,又一块块码起来,码成一道墙,最后用稻草盖在上面遮挡,以防被雨淋湿。
待完全干了,由父母挑回来,搁在选定的地基上,垒成几排土砖城墙,最后用竹篾夹稻草编成挡雨棚,搭盖在顶上。一条条土砖墙间隔开来,形成一道道幽深的甬道,也成了我们兄弟几个嬉戏捉迷藏的理想场所。
晚稻收仓了,红花也种下了,生产队进入农闲时节。父亲穿着草鞋去山里砍树。那时我不知道山有多远,只知道鸡叫三遍时父亲就与请来的几个帮工出发,黄昏贴近家门口时归来。他们扛在肩上的树明显是非常沉重的,卸下来时几人一起喊着“一、二、三”的口号,朝同一方向用力甩,树从他们肩膀上应声而落,轰隆一声,地动山摇。然后众人再把树抬起堆放好。
树堆的间隙也成了猫狗藏身和钻进钻出乐园。村里的孩子也喜欢在上面爬上爬下,父亲怕树木滚动压着孩子,又用铁丝绕着捆绑一圈。父亲习惯把已经磨穿了底的草鞋脱下来,垒在门墙边,一个冬天下来,破草鞋堆成了堆。
母亲一有空闲,就去溪滩边上捡拾鹅卵石,一年下来,屋基的空地上鹅卵石堆得小山般高。
料备得差不多了,父母选定一个日子,破土动工。
造屋的那些日子,父亲很兴奋。我起来时,父亲已在新屋基上踏黄泥,黄泥是用来砌砖缝的,黏性很强。旁边是一堆浇了水的石灰,如烧开了的水似的正热气腾腾。父亲像浮在雾里,头发上像是飘了一层细雨,每一根细发都艰难地挑着一颗乃至数颗小水珠,随着父亲踏黄泥的节奏一起一伏。
等泥匠和几个帮工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把满满一凼黄泥踏好。那黄泥加了石灰水,红中透着白,上面冒着几个水泡,被早晨的阳光照着,亮亮的,红得很耀眼。
白天,父亲与泥匠们一起干,晚上他一个人搬砖头、担泥、筹划材料,干到半夜。睡下三四个钟头,又起床安排第二天的活。
墙砌到一定的高度,就得上木匠了。木匠干活时,我经常站在旁边看热闹,看着锯子、墨斗、角尺、刨子、斧头、锤子。屋内堆满了大小不等木料,地上到处都是刨花和锯屑。只见他们用墨斗的线拉在长长的木料上,手拉线向上一提,再放下,一条笔直的黑线清晰地弹出来了。
父亲似乎什么都会,尤其是拉大锯锯木板,两人一拉一送,配合相当默契,锯出的板又平又直,木匠们都交口称赞。我时常蹲着,瞧大锯走的线是不是准,看着黑线被锯子吃掉,看着锯齿把木屑带出来,洒在地面。哥哥偶尔帮父亲拉墨线,哥哥持着一端,父亲往后退,墨线从轮子里放出来,然后贴着木头,轻轻一弹,印下漂亮的黑色直线。父亲再转动墨斗,将墨线收进墨斗的肚子里。
木料锯开后,木匠还要拿起木料,放在手中左看右看,然后,左眼半闭,右眼一斜,看看是否笔直,如有走线的地方,便操起斧头来修理,再把木料固定在一条长长的板凳上,用刨子在上面推来推去。刨子握在两手中,腰一弯,用力向前一推,那薄如白纸的刨花就从刨子中间飞了出来,打着卷儿,还能拉得老长老长。
哪家造房子,在村里也算是大事。一些村民会主动前来帮工,其实也叫换工,他在你家干了几天,到时他家有事,你也得去干几天。前来帮工的人越来越多,盖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终于,屋顶的最后一片瓦也盖上了。全家人顺利住进了新屋,小弟弟也在新屋里降生,哭声那一个叫洪亮。
我家的房子有点中西结合的味道,门廊和门是照着湖南老家的模式,里面又是照着当地的样子。大门槛由一根整木做成,宽敞舒适,由不得人不去坐一坐,躺一躺。大弟弟几乎将门槛当作床,左邻右舍都夸赞他好乖,乖得坐坐累了就知道趴下来睡,流着一大串涎水,睡梦中还张嘴在门槛上啃,结果啃了一嘴泥末子。最后得了个外号,叫乌龟,意思是趴在哪都可以睡,脸上总是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