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师母

　　郭师傅回来了，他的举动把丁大韦吓了一跳。这天天气非常冷，地上还有雪冻成的冰激凌，一走一滑的，丁大韦怕郭师傅娘外出买菜摔着了，特意到菜市场买了一些菜给她送回去，他拎着菜一进门，就看见郭师傅在正当地上冲着里屋门跪着，丁大韦惊讶地说：“呀，师傅，你回来了？”
　　郭师傅在地上跪着，低着乱蓬蓬的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丁大韦说：“师傅，你跪着干什么？快，快起来！”说着丁大韦就往起搀师傅。
　　郭师傅瓮声瓮气地说：“大韦，别管我，叫我给俺娘跪着，不这样俺心里不好受！”
　　丁大韦说：“师傅，咱进也进去了，罚也叫人罚了，在里边吃了这些天的苦，就算了吧！快起来，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郭师傅还是不站起来，不但不站起来，还伸出手来狠狠地打自己的嘴巴子，打得脸上立刻就出现了几个大红手印。
　　丁大韦赶紧拽住师傅的手，说：“师傅，事大事小总有个完，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事知道错了就行了，何必这样打自己！”
　　这时，里屋门吱扭一声开了，郭师傅娘从屋里出来了，看来这些天郭师傅娘更老了，原来还有一些黑头发，也许前几天忙着干活没注意，今天看见她，怎么头发全白了。她没有带假牙，两腮陷下去两个大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形成了一个尖尖的嘴巴。她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淌着泪，扬起粗树皮一样的手朝郭师傅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说：“你个孽种！”然后一把搂住郭师傅的头哭了起来。
　　丁大韦赶紧上前劝郭师傅娘，说：“大娘，大娘，别这样，别把身子气坏了！”说着把老人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回头又去搀郭师傅，郭师傅看着娘，不敢起，只是跟娘一边又一遍地说：“娘，我错了！娘我错了！”
　　郭师傅娘擦擦泪说：“起来吧，你个傻孩子！”
　　这时，丁大韦又过去往起搀师傅，师傅才肯起，郭师傅可能在地上跪的时间久了，他站起来时，身子晃了好几下，要不是丁大韦扶住，他差一点就摔倒。丁大韦把师父搀到了一个椅子上，说：“郭师傅，叫大娘在家里歇一会儿，消消气，咱俩往门市里去吧，有好些事儿我还等着跟你说呢？”
　　这时，郭师傅娘看着郭师傅说：“你去吧，这些日子可把大韦累坏了，刮风下雨怕我摔着，买菜，买包子给我送过来，还忙着门市里的活儿，都快把人家孩子累坏了。”
　　郭师傅听娘这么说，他擦擦泪，说：“娘，儿错了，儿真得错了！”
　　郭师傅娘说：“知道就行了，快去门市看看吧！”
　　郭师傅跟着丁大韦来到了门市，看到门市里和门市的后院到处摆满了塑钢窗，摞的是一层一层的，仓库里的塑钢材料也快用完了，他有些不相信地说：“东贵，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得？”
　　丁大韦点点头，说：“嗯，是我自己做得。”
　　郭师傅说：“做多少套了？”
　　丁大韦说:“四百二十套。”
　　郭师傅说：“你一个人咋能做这么多？”
　　丁大韦说：“我就住在门市里，每天干到夜里一点多。”
　　郭师傅感叹地说：“俺的娘啊，你这是拼命啊？我还说这次跟人家完不了活儿呢，不赔钱就不错了，看来到月底我们还能完活啊！”
　　丁大韦说：“离月底交活儿还有五天时间，再说你也回来了，咱还能提前完活呢，就是料不够了，还得进料？”
　　郭师傅说：“明天我就联系料，先少进点儿，干完这批活儿再说。”说完，他们师徒两人就开始干了起来。
　　中午，郭师傅娘迈着小步过来了，她说：“做好饭了，你们吃了饭再干吧？”
　　郭师傅跟丁大韦说：“走，大韦，咱们去吃饭？”
　　丁大韦说：“好。”然后收了在外边放着的料和做好的塑钢窗，把门锁上，他们就回家吃饭了。
　　郭师傅娘做了几个菜，有红烧肉，有卤肘子，还有两个素菜，郭师傅娘拿出了一瓶酒说：“大山，跟你徒弟好好喝几杯吧？这些日子你徒弟可出了不少力，累得不像个人样子！”
　　郭师傅说：“娘，我知道，大韦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没想到他一个人干了那么多活儿，我真得好好感谢他！”说着，郭师傅给丁大韦满上一杯酒，说：“大韦，辛苦了，谢谢你！”
　　丁大韦说：“师傅，看你客气的，咱跟人家签了合同，干不出来活儿人家要咱包赔损失呢，不管咋说，这回我们误不了人家的事儿了。”
　　郭师傅娘接着说：“人家大韦还是个学生，他每天没日没夜地往前赶活儿，看着我都心疼！”
　　丁大韦说：“大娘，可不要这么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我家条件不好，是师傅给了我一份工作，要说感谢，我该感谢我师傅呢！”
　　郭师傅端起酒杯，说：“啥也别说了，千错万错都是师傅的错，是师傅鬼迷心窍，不说了，来，喝酒，咱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丁大韦也端起酒杯跟师傅干了一杯。
　　吃罢饭，他们就又去干活了，直干到深夜他们才收活儿。收活儿后，郭师傅说：“大韦，今天你不要再门市睡了，跟师傅回家，咱俩睡一个铺，家里有火炕暖和。”
　　丁大韦说：“好。”
　　这晚，丁大韦跟郭师傅睡在一个炕上，火炕烤得被窝很暖和，丁大韦睡得非常舒服，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睡过这么香。
　　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丁大韦说：“师傅，你去理个发吧，看你的头发和胡子太长了，叫外人看见还害怕呢？”
　　郭师傅说：“好，我就说从那地方出来去理个发，再洗洗澡，去去身上的晦气，可这一回来，就干起活儿来了，也没顾上去。”
　　丁大韦说：“那快去吧，我自己再干一会儿，收收尾。”
　　郭师傅说：“好，那我去了。”说完，郭师傅就去了小胡同一个理发馆。到了理发馆，理发的是个女孩，染着红头发，抹着红嘴唇，瞪着一双妖艳勾人的大眼睛，他给郭师傅理着发，说：“师傅，洗头吗？”
　　郭师傅说：“洗，理发能不洗头？”
　　那妖艳的女孩说：“洗头另加三十块啊？”
　　郭师傅说：“怎么洗个头就三十块？”
　　那妖艳的女孩说：“我们这是干洗头。”
　　郭师傅也不懂什么叫干洗头，说：“那不洗了，理完发我去洗个澡。”
　　快理好发时，那妖艳的女孩又说：“师傅，干那事儿不？”
　　郭师傅问：“干哪事儿？”
　　那妖艳的女孩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然后那女孩又说：“老土，就男女那事儿呗！”
　　郭师傅一听是那事儿，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得，说：“不干，不干！”说完，给了那女孩理发的钱，逃也似的离开了理发馆。
　　离开了理发馆，他就进了一个家庭洗澡堂，匆匆洗了澡，就往回走，走在路上，天起风了，风里还夹着小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郭师傅加快了脚步，当他快走到门市时，他看见一个妇女领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有四五岁的样子，那妇女正跟丁大韦说着什么，好像是在打听人，他也没太在意，就跟丁大韦说：“大韦，今天天气不好，我们快收活吧？”
　　丁大韦说：“师傅，有人找你？”
　　这时郭师傅才看清那个领着小女孩的女人，原来是跟他离了婚的媳妇。那女人看见郭师傅，马上眼圈就红了，嘴唇有些颤抖地说：“大山，我，我，我回来了！”没等郭师傅说话，那女的指着郭师傅说：“玲玲，快叫爹，他是你爹！”
　　郭师傅一看是自己的女儿，穿得破破烂烂的，小脸小手冻得红红的，他赶紧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个小女孩，说：“玲玲，我的女儿啊？”嘴里喊着女儿的名字，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落。玲玲很乖地叫着爹！
　　丁大韦看着她们母女怪可怜的样子，说：“师傅，你们回家吧，我在这儿收拾东西？”
　　郭师傅说：“不，我们一起走。”
　　天已经黑了下来，胡同里，只有昏暗的路灯下能看见一些光亮，雪在光亮里慢慢悠悠地飘着。
　　这时，只见那女人叫了一声“大山，”两腿就跪了下来，哭着说：“大山，是我错了，我不要脸，我不是人！”然后大声地哭了起来。
　　郭师傅说：“你还有脸哭？还回来干啥？不是跟着人家去享福了吗？”
　　那女人还是在冰凉的地上跪着，泪水顺着脸往下流。
　　丁大韦赶紧说：“师傅，有什么话回家说吧？你看她在地上跪着，这地上有多凉！”
　　师傅还没有说话，那女的说：“大山，我千里万里的跑回来，就是给你送女儿的，你不要我可以，你得要女儿啊！”说完，她跪着就往地上磕头，头磕着地邦邦的响。
　　郭师傅一听她说千里万里地跑回来，就问：“那你跟着他跑哪儿去了，叫我好找！”
　　那女人说：“他个挨千刀的，她说让我跟他回家结婚，实际上他家里有老婆，他不敢回家，把我跟女儿领到了南方一个工地上，没有两天，他人就不见了，我身上又没钱，我和女儿是一路上要饭回来的。”说完，那女的哭得更很了。
　　郭师傅虽是个粗人，但心眼好，心地善良，你跟他来硬的他不怕，你只要一服软，他就可怜你。他还见不得人哭，人一哭，他就忍不住的掉眼泪，他哭着说：“起吧，起吧，我这是上辈子做孽了啊！”说完，他也哇哇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路上的行人都往这里看，他越哭声音越大，哭得天昏地暗的。
　　丁大韦赶紧说：“师傅，快别哭了，人家都在看你呢！我已经收拾好了，外边这么冷，有什么话咱回家说，别冻坏了孩子，快回去吧？”说完，他赶紧把那女的从地上拽起来，郭师傅紧紧地抱着玲玲，生怕一松手玲玲就又跑了似得，他搀着那女的说，“回家吧！”
　　那女的不敢往前走，她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郭师傅的脸。
　　郭师傅说：“既然回来了，那就回家吧！”
　　这时，那女的才跟着郭师傅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