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婚姻如鞋

　　吃过晚饭回家，窗口灯光亮起，露薇回来了。进到家门，电脑开着却不见人，应该是在卫生间了。
　　杨天舟走到电脑前，又是一个“痴情女与负心汉”的事例。待她出来后恐怕又要穷吵论辩一番，听她张口闭口“你们男人什么什么”，想想都头大，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走。
　　打电话给雷子，他正准备去影院看电影，最近一部大片特火，倒也是个好去处。
　　走到玄关时，江露薇出来了，“你干什么去？”
　　“看电影。”
　　“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影城，看见雷子正和一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少妇聊天，旁边还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杨天舟夫妇上前打招呼，雷子向他们介绍：“大志的媳妇罗雅，大志的儿子小志。”
　　她就是大名鼎鼎、花名在外是陈鹏志的元配老婆，杨天舟的目光下意识地多停留了几秒。
　　她是个美女，肤白高佻，清丽可人，眉眼间化不开的哀怨忧愁更添几分多愁善感、我见犹怜的柔媚风情。也难怪，摊上一个如此极品的老公，不哀不怨不忧不愁才怪。
　　“我九年义务教育的同学杨天舟，他太太。”
　　“原来是杨总，我听叶雷提到过你。”罗雅的声音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轻轻的、软软的含着淡淡的哀愁，带给人一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可能是错觉吧，杨天舟感觉她也多看了他几眼，眼神异样。
　　影城响起入场的提示音，“我该入场了。”罗雅说道，领着孩子进场看电影。
　　“杨天舟。”有人叫他，钟贞也来了。
　　“小钟来了。”雷子向她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
　　“《巨浪滔天》可是年度力作，我这个超级电影迷岂有错过的道理？”钟贞优雅地微笑。
　　“走，买票去。”
　　雷子看到两人在售票处推让起来，最后还是杨天舟掏的腰包，爆米花、果汁饮料、零食买了一大捧，昏暗迷离的光线里，钟贞笑得挺开心。
　　返回时，雷子和江露薇正在休息区聊天。走进一听，雷子说的正是陈鹏志夫妻间的事，不由得暗叫不好，同时埋怨雷子大嘴巴，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
　　果然，江露薇扭头甩他一记大大的白眼，开口便是：“你们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看看，又是一个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自己在外面怎么胡搞乱搞都行，家里的妻子不能有半点的出格不轨，你们男人就是自私、贪婪、无耻，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这种渣男禽兽就应该送他去古代当太监，一辈子没办法风流快活、断子绝孙。”
　　文雅端庄的富家太太公众场合发怒报出，杨天舟脸上挂不住了。雷子听着也刺耳：“弟妹这话有点绝对了，不能因为他一个就一竿子抡死一船人吧。”
　　“他一个，哼！”江露薇冷笑：“可不止他一个，身边多的是这样的渣男白败类，只顾自己风流放荡，不管女人死活，天下男的都一个德性、一副龌龊的下贱嘴脸。要我说，就应该统统把这样的人关进十八层大牢，一辈子凄风冷雨、暗无天日。”
　　雷子显然误会了她的那句“身边多的是这样的渣男败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当着杨天舟的面，他又没办法反驳顶撞，只得强压火气干瞪眼。
　　“他是什么人、夫妻俩怎样，和我们有关系吗？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理会人家做什么？今天是来看电影找乐子的，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搅了兴致？”
　　杨天舟半讲道理办劝解并没有平息江露薇的怒气和愤慨，她仍气鼓鼓的。
　　“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一个女人吗？”钟贞出来打圆场：“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夫妻间的事，很难说清楚对错的。就事论事，她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但她完全可以离婚，开始新的生活，之所以不陆浑，想必有她自身的原因吧。”
　　“她不是不想离，而是离不了。”江露薇不冷不热地回道。
　　“有什么离不了的，老公都那样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她不离婚，一定有她自身的考虑。也许她对她老公还有感情，也许是因为孩子，也可能是她不想放弃现有的富贵生活，也或许是怕离婚了被人笑话……总之，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也并没有那么值得同情。”钟贞说着说着，走题了：“说到底，她还是不够坚强自立，她自身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江露薇更气了：“你干吗老替男人说话，你还是不是女人！”
　　“我没有替谁说话，我是对事不对人。”钟贞解释道：“凡事都有两面性，出问题了，双方都有责任，没有绝对的对错。”
　　“她有什么责任，都是渣男的错。”
　　“婚姻就像穿鞋，没有一双不是自己选的。有的因为奢华漂亮，可以满足穿鞋人的物质欲和虚荣心，即便穿着不舒服、不合脚也不会换掉。”
　　江露薇撇撇嘴：“婚姻的确就像穿鞋，总有那么一双始终被扔在一边，最后被清仓处理了也没穿过一回、看过一眼。”
　　钟贞是何等聪明的女子，怎会听不出江露薇话里话外暗含的意思。她的脸红红的，但仍保持着淑女闺秀的气度和风范：“电影快开场了，我该走了。”
　　说完，优雅地转身离开。
　　杨天舟冲着江露薇恼火：“你闹够了没有？你到底想怎样？现在你高兴了、满意了、开心了？”
　　这次他真的怒了。刚才的一番短兵相接、争执不下已经引来不少人侧目围观。平日里在家如何地常有理、吵吵闹闹也就罢了，他一忍再忍。想不到在外面也要占上风、争强好胜，失了风度和身份，害他在朋友、同学面前丢了颜面、下不来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当然满意、高兴、开心了，我赢了、胜利了、成功了，我把所有人都打败了。我还没闹够呢，我还要继续闹下去。怎么，想打我啊，有本事来啊！”江露薇索性豁出去了，脖子一梗，下巴一扬，死扛到底，绝不服软。
　　争吵彻底公开化，影院里所有人的目光明目张胆地向两人的方向集中聚焦，想必有人在暗中偷偷打开了手机。
　　雷子见状不妙，赶紧将好友拉到一旁：“咱们回去吧。”
　　“不回！票都买了，不看浪费！”说完，夺过雷子手里的电影票，看了一眼江露薇：“别理她！”
　　雷子左右看看，最后还是跟着杨天舟进了放映厅。
　　两个下时候后，观影结束，钟贞拒绝杨天舟和雷子送她回家的邀请。天色已晚，他又不放心她，只好一路尾随护送她安全到家。
　　杨天舟将车子停到一处角落，“对不起。”
　　“没事。”雷子表示不介意：“弟妹的脾气我了解，我一个大老爷们能和她计较吗？是她主动问我的，我没主动和她说，不过，舟子——”他建议道“你让弟妹换个工作吧，再这样下去，快把人磨成精神病了。”
　　杨天舟苦笑：“你以为我没劝过吗？你知道她的脾气，可能吗？”
　　雷子正要开口，手机响了。由于离得近，杨天舟听出是郭明燕的来电。
　　“你和她说个话吧。”雷子把手机递给他。
　　得到求证后，郭明燕松了口气，在“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回家早点睡”的唠叨和嘱咐声中，雷子挂断了电话。
　　“雷子。”轮到杨天舟劝他了：“她是真心喜欢你、惦记你、心里有你，结婚为了什么？还不是两个人知冷知热的互相照顾、不离不弃，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你能遇见算你幸运，好好珍惜吧，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
　　这次，雷子没有反驳他。
　　静默片刻，杨天舟问他：“今晚有事？”
　　“没有，干什么？”
　　“明天正好是周末，到我家喝酒。”
　　“弟妹她……”
　　“放心，她不在家，去她朋友那里了。”
　　被敲门声吵醒时，已是第二天上午。雷子已经离开，宿醉的脑子还在隐隐作痛。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和客厅，杨天舟把门打开。
　　唐静，江露薇的闺蜜。
　　“杨哥。”她叫他，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露薇落在我家的。”
　　这个江露薇，最近脑子怎么了，总是丢三落四的。
　　唐静在客厅里坐定，“杨哥，你不要怪露薇，她就是那个脾气，遇见不平事义愤填膺、不管不顾，不分场合地点，不把对方压倒绝不认输。事后她也很后悔，可没办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也难怪，一向强势、争强好胜形成的习惯，很难改掉的。”
　　杨天舟疑惑：江露薇是个有分寸的人，和闺蜜唐静说知心话，但也不至于连细节部分都讲得一清二楚啊。
　　唐静看出了他的不解：“你还不知道？”
　　她从包里取出手机，解锁后点开一段视频，杨天舟只看了一眼，心中叫苦：四个人在影城争执冲突的场景果然被人偷录下来并上传到了网上，旁边还配上一则抓人眼球的标题，敏感的内容加上神秘男女的身份，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下面的评论也都纷纷猜测、探讨四个人之间的关系。
　　杨天舟直想爆粗，堂堂的天翔集团的公子爷在公共场合吵架发飙、不成体统，引来了一盆盆涨水泼头顶，天翔集团背后的公关团队有得忙了。
　　有坑爹、坑儿子的，还有坑老公的。
　　“杨哥。”唐静小心地问道：“你不会怪她吧？”
　　杨天舟笑笑：“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放心，我不怪她，这么多年吗，习惯了。”
　　唐静“哦”了一声，低下头。
　　杨天舟这才注意到她，眼光不由得多停留几秒。她今天显然做了一番精心的装饰打扮，裙装华美，略施粉黛，发髻处别了一件水晶蝴蝶闪闪发光。虽然不是很张扬，但也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她算不上美女，但也绝不难看，其他方面都很普通平凡。
　　“你最近忙什么？”杨天舟和她聊了起来。
　　“工作、读研、学英文。”
　　“你读研了？”杨天舟很出乎意料。
　　唐静羞涩地抿了抿嘴：“读完研后，再考博士、博士后，我觉得年轻时应该多去努力、奋斗、充实自己，‘腹有诗书气自华’、‘知识就是力量’，头脑塞满了，内心自然强大无敌，可以对抗一切，比如时间、容貌、困难、挫折、清贫……”
　　这几句话，杨天舟对她刮目相看。细看之下，这个平凡普通的女孩散发着自信、淡然、平和的气质和光芒，别有一番风采。
　　“杨哥。”她欲言又止，想想还是说了：“你对露薇真的是太包容、忍让了。”
　　杨天舟大度地笑笑：“我不包容、忍让，难道还和她斤斤计较。”
　　送走了唐静，杨天舟回去补觉。正睡得香，又被吵醒。无奈，不得不再次起身下床。
　　门外站着的表弟小伟。见他一副失魂落魄、无精打采的样子，杨天舟忙问怎么了。小伟刚要开口，手里握着的手机响了，“我打听了，没有。”杨天舟听到里面说。
　　小伟失望地“哦”了一声，惴惴不安。
　　“姗姗失踪了。”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什么时候的事，报警了吗？”杨天舟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
　　“三天前发现的，已经报案了。”
　　“好好的，怎么失踪了？”杨天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他：“你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小伟与女友姗姗是大学情侣，毕业后一直共同生活，已经八年了。杨天舟多少对准弟媳有所了解，再结合小伟异常的表现，他断定：姗姗的失踪百分百是因为两人之间出了问题。
　　小伟羞愧地低下头，声若蚊蝇：“我向她提出了分手。”
　　“你混蛋。”杨天舟骂他，“因为什么？”
　　小伟将头垂得更低，杨天舟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小伟撩了一下头发，叹道：“八年了，早就‘痒’了。”
　　杨天舟心中一动：“穿了八年的鞋，穿久了腻了，想换双新的？”
　　小伟重新低下头：“我以为她能接受，大不了大吵大闹，任由她打骂一通就是了。可她没有，呆站了几分钟回到屋里，把门锁上了。第二天早上，她人就不见了，桌上摆着买好的早餐，都是我爱吃的。我以为她去上班了，当天晚上没回来，打电话关机。我也没在意，以为她赌气。可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联系不上，我慌了，到她公司去找，原来她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没请假、手机关机。我联系了她几个要好的同事、朋友，都说没见到她。打电话给她老家的父母，她没回去。我知道，坏了、完了，赶紧发动身边的朋友帮我找，我去了A大、南湖公园、绣云街、咖啡馆、西餐厅、金湖桥、普罗旺斯……都没有，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就那么没了，消失不见了。”
　　杨天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哀莫大于心死，十有八九她是要走绝路。
　　小伟的手机传来信息的提示音，打开看过后更加担忧，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杨天舟拦住他。
　　“我要去找她，她要是真的出了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小伟挣脱着。
　　“你去哪里找？帝京这么大，找的过来吗？她有心想藏起来，你是找不到的。”杨天舟虽然也担心，但较之冷静理性，依他目前的状态，他不能放他到外面乱闯乱撞。
　　“那，怎么办？”小伟六神无主。
　　杨天舟略作思考，拿出了手机：“我有一个同学是开广告公司的，给你发一则寻人启事，花大力气帮你宣传。如今是信息时代，只要她出现，马上就会有消息反馈过来。”
　　说话间，电话拨通了：“喂，班长吗？——我现在有件紧急的事要你帮忙……”
　　这边刚结束通话，那边有响起，小伟捧着手机迟疑着。杨天舟知道，这次是他的“新鞋”打来的。最终，他压低声音接了起来：“喂——”
　　那边先是沉默，“怎么样了？”一个音色甜美的女孩问道，听得出，她也在担心。
　　“还没有消息。”小伟顿了顿：“别为我担心，没事，等我稳定下来，再联系你。”
　　“哦。”
　　等他挂断，杨天舟问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四个月前。”
　　“到什么阶段了？”
　　“商量结婚了。”
　　什么？杨天舟讶然：“认识四个月就结婚，小心‘闪’到腰。”
　　“有新鲜感、有激情，就想结婚了。”
　　“那八年后呢？当初你和姗姗不也一样有新鲜感、有激情吗？”
　　小伟又一次把头低下。
　　“找到她了，打算怎么办？”
　　他不语，转脸看见茶几上有酒具，“还有酒吗？”他问。
　　“冰箱里有。”
　　小伟取出来在沙发上坐下：“赔我喝两杯。”
　　杨天舟只得舍命陪“渣男”了。
　　新鞋虽好，开始时总有些夹脚，等到适应了，也变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