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何必如此
作品名称:浮世迷情(小说) 作者:莫真 发布时间:2016-08-28 19:18:46 字数:5227
“走吧。”
出租车开到了巷口,行李装进了后备箱。杨天舟催促蚊子上车走吧。蚊子最后望了一眼,坐进了车里,一路西行。
到达桃源,短暂的告别后再度启程到省城,停留一晚后,搭乘飞机回帝京。
杨天舟估计妻子江露薇此时应该出差在外,回去也是清锅冷灶,所以下飞机后直接到了母亲那里。
进门便瞧见母亲脸色凝重,若有所思。于是问她,杨母递给他一份文件,杨天舟瞄上一眼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仔细看过三遍后也是面沉似水。
一份亲缘鉴定书,证实当年龚氏所生孩子的后代与杨家系同一父系家族,也就是说,龚氏当年生下的孩子是杨家的血脉,百年的冤屈得以昭雪。
由于世代的恩怨尽人皆知,龚氏的后代子孙顶着“野种”的名声生活了百年。二十一世纪后,DNA技术的逐渐成熟,为他们正名提供了机会。杨天舟去省城前,龚氏那边郑重地举行了一个血样采集仪式,杨家与龚家的大多数男性参与进来,公平、公正、公开、透明。如今,百年悬案尘埃落定,心中自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们那边什么反应?”杨天舟问母亲。
“和你一样,脸色沉重,一样不发。七十多岁的龚老爷子老泪纵横。今天是龚氏去世的周年,龚老爷子应该在领着龚家人到坟上祭奠祖母吧。”
龚氏后代与杨氏子孙本是同根生,却因为一段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经历互相敌视、仇恨了百年,骨肉亲人之间互相残杀、冤冤相报。
“如果当年就有亲子鉴定多好。”杨天舟感慨。
杨母摇摇头:“这跟亲子鉴定无关。”
杨天舟愕然,听母亲说下去:“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是龚氏看不起你高祖奶奶的出身,对她百般刁难羞辱才引发出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如果龚氏能够善良谦让一点,后面的事情会发生吗?不要说当年,就是放到现在,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了过去底,哪个人家还会再接受这样的媳妇?如果龚氏能够自我检讨、反思一下自己,吸取教训、改正错误,完全可以相安无事。即使出了丑事,按照当年的礼法可以再嫁,一样生活过日子。如果你曾祖奶奶能够智慧、容忍一些,如果龚氏的弟弟不是那么莽撞冲动,可惜……后来,你杀我,我杀你,一发不可收拾。其实,只要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忍一时、退一步,就不会弄成今天的局面,悲剧一个接着一个。所以我说,根本不是什么亲子鉴定的事,关键还是在于‘人’。”
杨天舟听完,沉吟片刻,说起了蚊子的事,杨母评价:“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有时候,冥冥之中好像真有一种神奇、未知的力量在操纵、控制着人的命运,就像宿命一样逃不掉、躲不开。”说到“天”,杨天舟想起了杨氏诅咒。
杨母听出了他的意思:“谁说杨家没有贞女?”
“杨家难道有贞女?”
“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杨天舟乐了:“离婚再嫁的不算。”
“我是离婚再嫁,可有过婚史的就一定不是贞女吗?”见他不解,杨母解释道:“我是领过结婚证,举行了婚礼,法律上我的确是已婚。”
杨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前夫是我的初恋,用现在的话说是‘男神’。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于是我拼命地讨好他的父母家人。终于,他被我成功逼婚了,可我和他直到离婚,一直有名无实。”
“我知道他怨恨我,他还想着他喜欢的女人。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我对他足够的好,他就是块石头也能焐热。直到有一次,我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把他的一支坏了的钢笔扔进了垃圾桶。他知道后对我大发雷霆、大吼大叫,一向很爱干净的他从肮脏不堪的垃圾桶里找回了那支钢笔。正是这个举动,让我下定决心,和他离婚。那支钢笔让我彻底明白了,心里有你,垃圾也是珍宝;没你,珍宝也是垃圾。可悲的是,明明是垃圾,非要自以为是地成为珍宝。后来,我和你爸爸结婚了,他和我前夫是好哥们,知道我们俩的事情。”
杨天舟想不到母亲年轻时竟有这么一段堪比狗血言情剧的前尘往事。
“后来,他们依旧相处着,除了见面有几分尴尬外,倒也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前夫一直以为,我是赌气和他离的婚,和你爸爸结婚只是为了报复、让他嫉妒。后来他终于明白,我对你爸爸是真心的,没有意气用事,也不后悔放弃和他的婚姻。离婚后,他很快和他的前女友复合了。这个女人在我和他没离婚之前和离婚之后找过我,向我示威,我没理她。之前是因为我相信自己,之后是没必要。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怨不得别人。曾经走错了路,如今遇上了对的人,应该好好珍惜、牢牢抓紧,不必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打扰现在的幸福。他和前女友最终也没有走到一起,他另娶了别人。”
杨母平淡、平静地讲完了,杨天舟听得入神,“你前夫一定后悔了?”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他就是个渣男。”杨天舟为母亲打抱不平:“不想结婚就别结,结了就好好过日子。光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害得人家明明清白却一辈子背上个‘二婚头’的名声,这不是坑人吗?”
杨母笑笑:“没关系,只要你爸爸知道就行了,你还认为那个诅咒是摆脱不掉的宿命吗?”
“我记得,我的大姑因为奸情害了亲夫。”
杨母略回忆了一下:“有这件事,没错,事实也的确如此,但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那是个荒唐的年代,你姑姑原本有恋人,但没办法嫁给了一个不如意的人,哭着上了花轿。你那个所谓的姑父脾气暴躁、酗酒,经常打骂你姑姑。你姑姑和她先前的恋人重新走到了一起被发现了,两个男人打了起来,你大姑为了保护自己的恋人失手将你名义上的姑父打死,被枪决,也是那样的一个年代,没办法。大多数人只看到表面,看不到背后的真实,又有多少人只为了一个‘表面’活着。”
正说着,门被敲响,冯丹娜的妈咪肖姨上门了。她来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她今天又是怎样一番扬己抑人、夜郎自大的表演。
果然一进门,便是:“哟,你家怎么开窗户呀,今天有雾霾,你不知道?我家可是关的严严实实的,糊了一层窗缝呢。”
杨母回道:“放心吧,这里的小区绿化到位、环境清新,雾霾早就被挡在外面进不来了,另外我还特意找园艺专家栽了些花草摆在家里,没事的。”
开场便被呛,肖姨悻悻然。
杨母吩咐李嫂倒水:“今天怎么有空闲来看我?”
“我送外孙去艺术班,正好路过。”肖姨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要说人一辈子,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赚多少钱、做多大官、享受多高的待遇,一辈子没有孩子终究是件天大的憾事。再成功的人,没留下子孙后代,人生算不上圆满。自己的生命得不到延续,白来人世走一遭。看着外孙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长大,我觉得生活特充实,再苦再累也值了……”
首轮没占到便宜的2直接使出杀手锏,也是对付老妈最有利的武器,接下来又是一番“狂轰乱炸”,自己的外孙如何如何的聪明优秀,小小年纪具备了极高的艺术天赋,占卜算卦的打包票将来必成大器、出将为相等车轱辘话,杨母每次都耐心地、不厌其烦地听完,中间不时附和几声。肖姨连喝了两杯水,接着往下说:“女婿最近一直嚷嚷着生二胎,小娜不干,说生孩子影响身材相貌,不想生。我听女儿的,生不生得我家小娜说了算,可不能像有些女人一样充当别人家的生育机器。当初要不是女婿苦苦哀求,我家小娜才不会给他家生孩子呢。现在得寸进尺要生二胎,我可不忍心让女儿再吃一次苦、遭一次罪。”
刚刚还说没孩子是人生最大的憾事,把自己的外孙夸成一朵花,转脸就把心肝宝贝说成了别人家的,生下来吃苦受罪,这前后不一、自相矛盾得也太明显了吧?杨天舟面露厌烦,扭过脸去屏蔽耳朵。
杨母笑笑:“生孩子可是原则上的大事,大刚(肖姨的女婿、冯丹娜的老公)要是坚持,事情还真不好办。”
“生不生,小娜说了算。她不想生,总不能强迫她生吧。”肖姨的脸冷了下来。
“她不想生,的确不能勉强。可这生孩子也不是只有谁能做得到的。这条路不通,那就换条路走,没必要非可一棵树上吊死。”
肖姨登时不愿意了,口气一变:“大刚对我家小娜可是死心塌地、一心不二的,打死他都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别人会,我家大刚绝对不会。”
“哦,我没说你家大刚,只是举个例子。”杨母解释说:“如今的年轻人,独立自我、个性解放,脑子活,想得开,不像从前的人保守、一根筋,只要自己想做的事,总会想办法办到。就说生孩子吧,‘条条大路通罗马’,从来都不是‘自古华山一条路’。男孩子有魅力够能耐,只要他想,多的是女人为他生孩子,生多少都无所谓。有实力,多的是,有钱,养得起。”
肖姨终于听明白了杨母话里的玄机,脸上有些挂不住。接下来,该杨母出击了:“对了,前几天我去逛商场,看见小娜在一家专柜卖包,听了她的介绍,七挑八捡的买了一个。”
“她是呆在家里闲得慌才出去找事做的,不为挣钱,就为打发时间,挣的钱也都用来自己零花了,家里不差她那点钱。”
肖姨的这些话,杨天舟差不多背下来了。
两个老姐妹明枪暗箭、绵里藏针地斗着嘴,杨母虽然底气十足、更具智慧,但肖姨咄咄逼人、分毫不让,杨母实际并未占到多少便宜。
杨母留肖姨吃饭,吩咐李嫂准备。李嫂从冰箱里取出一盆鸡汤,肖姨“哎呀”了一声:“你们家吃剩菜呀?小娜说剩菜里含亚硝酸盐,吃多了容易致癌。我们家的饭菜都是一顿一清,剩下的全都倒掉,不吃第二顿的。”
李嫂站在原地捧着,不知如何是好。
杨母不以为然:“本来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哪来的那些穷讲究?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人,高贵的是思想,不是生活方式。”
李嫂听完,端着进了厨房。肖姨面露尴尬神情。
两人接着聊天,肖姨仍然三句话不忘吹嘘炫耀,杨天舟实在听不下去了,亮出了终极武器:“肖姨,北湖公园的那套商品房是你家大刚的吗?”
“对呀,小娜正准备归到她名下呢。”
“好像不对吧,我有个朋友在房管局上班,他说那套房子的户主姓沈啊。”
“不对吧,他一定是搞错了。”肖姨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没搞错,不是北湖公园丽水街1802号吗?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
肖姨死扛到底:“百分百搞错了,房子就是大刚的。”
杨天舟掏出手机,翻开一张照片放大递到她眼前:“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肖姨不得不看了一眼,不说话了。
“您是不是买的时候忘了过户了?”
“对、对、对,忘了过户了。”肖姨赶紧借坡下驴:“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房子是从大刚的一个铁哥们手里买的,两人关系铁,也就忘了过户了。”
“那您可得抓紧了,免得以后惹来一堆麻烦事。”
“对、对、对,我得赶紧和小娜、大刚说,我得走了——不吃了,我得去办正经事,过两天再来。”
肖姨怎么看都像是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杨天舟笑她:“死要面子活受罪。”
杨母责备他:“你这孩子也真是,她爱怎么说就让她说好了,权当闲聊解闷了,你干吗非要揭穿她、卷她的面子。”
“我就是看不惯她,和冯丹娜一个德性。”
杨母嗔怪地瞪他一眼:“她是贪虚荣、好面子不假,可她毕竟是你的长辈、妈妈几十年的好姐妹。其实,我和你汪姨都知道她的为人,也不和她计较。你肖姨小时候是我们三个人中最优秀、最有希望的,长得高、人漂亮、学习又好,所有人都认为她将来最有出息。可惜,事与愿违,长大后的她是三个人中混得最惨的,家庭、事业、儿女样样不如我们,她心里不好受,见到我们也就嘴上过过干瘾,我和你汪姨也都知道、理解,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这不和我、钟晴、冯丹娜一样吗?看来,真的有命运轮回一说,杨天舟心想,向母亲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犯错误了。
“妈。”杨天舟冲母亲嬉笑:“你还真愿意我到外面找女人生孩子?”
“我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你哪回听我的话了、按我的意愿办事了?以后你的事我也不管了,你爱怎样怎样,我可不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撒娇不成反被呛,杨天舟自讨了个没趣。“哦,对了,肖姨来咱家干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肖姨从来都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杨母想了想,说道:“准是为了她家你姨夫的事。小娜的爸爸前段时间住院了,估计是来借钱的,不行,我得给她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杨天舟阻止道:“她不是总吹嘘家里多么有钱吗?现在怎么了,原形毕露了?借钱就借钱,前面说的那些算怎么回事?这种人,就该让她尝点苦头,付出点代价。”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做人要大度,多体谅一下别人的难处,凡事不要太计较。”
杨天舟却不这么看:“人家需要你体谅了吗?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吹嘘炫耀,在她眼里,脸面比‘人’还重要吗?人家都没急,你急个什么劲?”
“我不能见死不救。”
“人家‘死’了吗,开口让你救了吗?没说,那就是根本不需要你救。人家有兄弟有姐妹,非得指望你?兴许压根就没想过要你救,人家想都没想,你凑什么热闹?”
杨母不说话了,听儿子说:“说你‘费力不讨好’,还真是不假。你是好心,可也得讲规则。人家不说,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偏要主动借钱给人家,等于揭人隐私、伤人自尊。这样帮助人,不但得不到感激,反而落埋怨。再说,你借给她家的钱还少吗,她感激过你吗?‘一碗米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小心以怨报德、恩将仇报。”
也许是最后的那句谚语触动了杨母,杨母放弃了想法。不可否认,这次,儿子说对了。
“李嫂,饭好了吗?——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