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艰难爱情

　　再次来到桃源，炎热多雨的夏季已经过去。秋风萧瑟、黄叶飞舞，街边的商铺小店静悄悄、孤零零地伫立着。
　　杨天舟想起了董妍，如此的天气拍出一幅“秋霜图”也一定会美不胜收，可惜……
　　张乐天早早地在门口等待了。简单地寒暄后，他带着两人去看了隔壁新开张的彩票站，他的表弟招呼完客人后，手上便忙个不停，估计是加工某种装饰品挣点手工钱。
　　看他的样子、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和蚊子一样，憨厚、朴实、木讷。这样的人往往不懂浪漫、不解风情、心地善良、逆来顺受，命运波折。
　　蚊子和大海（张乐天表弟）似乎很谈得来。张乐天和杨天舟回到隔壁影院。天气转凉，遮蔽了阳光的小屋更显冷清岑寂。
　　“董妍怎么样了？”杨天舟问。
　　张乐天长叹一声：“人是抢救过来了，可事情越来越糟了。这里不像大城市那么包容开化，本来就是大龄剩女，背后让人指指点点。这么一来，更是落下了话柄。身边总有那么一些人，长舌头、碎嘴子，爱传闲话，传着传着就走样了。小表姑现在是‘名人’了，本来对象就难找，现在更难了。原来的单位是回不去了，大姑奶给她办了休假，尝试给她换个单位和环境。其实也是白搭，除非离开桃源，不然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嚼舌根。”
　　“你大姑奶什么表现？”杨天舟问。
　　张乐天默默打开了手机里的一段视频：医院里，大姑奶对着病床上的董妍喊道：“你弄这招吓唬谁呢？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还能被你吓到？我逼你结婚怎么了，错了？我把你从小养到大，容易吗？我盼着你早点结婚，组成个家，有人照顾你、生个孩子有个依靠，错了吗？你委屈，我一肚子的委屈向谁说去？你说死就死，眼里还有我和你爸吗……”
　　董妍始终将脸埋进被子里，任由母亲骂。
　　张乐天关闭了手机：“其实大姑奶心里也不好受，她就是不会表达。”
　　杨天舟慨叹：爱他（她）为什么不让他（她）自由？
　　“你别去医院看她了。”张乐天提醒道：“大姑奶本来就对你有意见，你去了等于火上浇油。”
　　“放心，我不会去的。”
　　正在沉默时，有顾客上门，其中一个有点眼熟，正是上次的那个白领女，只不过这次和她一起的不是贫家女，而是另一个和她差不多的白领女。
　　张乐天见两人进来，没说什么。白领女直接走到墙边贴着的影片名单前，选好后转头问他：“《绝情谷》怎么样？”
　　“剧情不错，效果差一点，没有太多惊险刺激的场面。我建议《天崩地裂》，这部不错。”张乐天似乎了解她的观影口味，向她作介绍。
　　白领女征求女伴的意见，女伴答了一句：听你的。
　　“《天崩地裂》3D效果够精彩够震撼，纯属爆米花电影。《绝情谷》是去年电影界的一匹黑马，在题材、手法方面有不少尝试性的突破，某种程度上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场面一般，但有剧情效果，我推荐你看这个。”张乐天推荐说。
　　“《绝情谷》的导演是安子，做演员时不温不火，他的电影能好看吗？”白领女对着电影名单，持怀疑态度。
　　“那你可小看他了，这部电影绝对是良心之作。”接茬的不是她的女伴，而是张乐天：“做演员不红，不代表做导演不行，很多很红的演员做导演导出的片子绝大多数是烂片。”
　　“我真想不明白，像《梦游记》这样的电影居然火成这样。”白领女的目光往下移到片名上。
　　“他的电影能火、能赚钱，并不是因为他的才华，而是人气。即使拍成‘世界第一烂’也照样有人买单。影片的内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贴上了他名字的标签，说白了，这是个粉丝电影。”
　　“这样的片子拍成电影，简直就是浪费胶片资源，浪费就是极大的犯罪。”
　　“其实，没必要把电影看得那么神圣、高不可攀，它可以是商品，只要有票房、能赚钱就成功了。它可以是艺术品，叫好不叫座，也可以是纪录片。它什么都是，也可以什么都不是，有的电影只为娱乐一下，逗人哈哈大笑获得轻松，它的意义就达到了。如今的时代，文化产业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没有谁规定，电影一定要艺术至上、主题沉重，承载一定的思想性和使命感。”
　　“可是，作为文艺工作者，有向大众传达思想精神、坚守艺术的使命和责任，这也是他们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两人你来我往聊上了。杨天舟从张乐天的眼神和神情中看出了“戏”。
　　最后，白领女和女伴决定看《绝情谷》。
　　选好了影片，两人坐下来边等边聊。从两人的对话中，杨天舟听出，两人是同学关系。白领女叫郑莹，女伴叫小波，已经结婚生子。杨天舟很想知道上次那位贫家女的近况，但他不能开口问，毕竟和人家不熟。
　　正聊着，小波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后，小波抱怨：“如果重新活一次，我绝不会结婚。”
　　“如果重新活一次，我肯定早早结婚，在最希望、最憧憬的时候。”
　　“如果真是这样，你今天也会像我一样发感慨。”
　　两个女人感慨片刻，小波不时瞄上一眼墙上的挂钟。
　　“放心，来得及，不就是中午12点半吗。”
　　小波坏坏地一笑：“这个时候，领导心里肯定正打鼓呢。”
　　郑莹眨眨眼睛：“不会吧，两人不是和平分手吗，至于到婚礼上砸场子吗？”
　　“如果你人生中最美好、最黄金的八年毫无保留地给了一个人，最后他却一脚把你踢开，另娶他人，而且是在你们没分手的时候就勾搭上了，这口气你能咽得下？”
　　“当初为什么分手？”
　　“听‘老大’的意思是，前任爱作爱闹，不懂得体贴照顾人，性格不合什么的，两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谁知道呢？”
　　“八年都过来了，才想起不合适，早干嘛去了？郑莹为前女友打抱不平：”到婚礼上砸场子，我看也不冤。不管怎么说，为你付出了八年的青春和感情总归是事实，一句‘性格不合’就打发走人了？”
　　“‘老大’此时的心里真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真要是来砸场子，她丢人可丢大发了。不管怎么说，在教育界大小是个领导，这么一来，今后可怎么抬头做人。”
　　“这个儿子真‘坑妈’——要说他前女友也够不幸的了，以后还怎么找男朋友？”
　　“嗨，如今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究这个。要我说，你也不用注重……”小波压低了声音，杨天舟没听到下面的两个字：“遇见喜欢的，及时行乐吧，莫误了大好青春。”
　　“你是她真正的朋友吗？”杨天舟心想。
　　郑莹摇头：“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还怕再坚持吗？”
　　杨天舟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张乐天，他脸上浮起了笑意。
　　楼上散场了，郑莹和小波上去了。杨天舟问张乐天：“什么时候‘搭’上的？”
　　张乐天带着点小幸福：“聊天的时候知道的，她家和我舅舅是表亲，这么的熟悉上了。”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照目前发展来看，还是很有希望的，杨天舟在心里默默祝福道。
　　“你先帮我盯着，我出去买点东西，晚上喝点。”张乐天交待了一下，出去了。
　　不到两分钟，他的手机响了。杨天舟接起来：“他不在，你过一会儿再打来吧。”
　　正要放下，那边说话了：“是我。”
　　董妍！杨天舟心头一紧，“你现在怎么样了？”他语带双关地问道。
　　“挺好的，不错。”她的声音飘忽而空洞。
　　“你找乐天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想找个人聊天，实在太闷了。”
　　“董妍，我把你的创意用到广告上了。”
　　“我看见了，拍得不错，尤其是那个女模特，演得很传神。”
　　“好好活着，别再做傻事了。”
　　董妍停顿了一下，“我好怕，我虽然姓董，但不是董家的人。女人最终的身份是夫家娶进来的媳妇，而不是嫁出去的姑娘。我怕我嫁不出去，进不了谁家的祖坟，变成孤魂野鬼，没有着落。”
　　杨天舟被吓到了，她是不是吃药吃坏了脑子，满嘴胡话。杨天舟赶紧劝慰她，费了一番唇舌后她答应以后不再胡思乱想，好好活着，毕竟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如意就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和向往。
　　杨天舟忧心忡忡地挂断了电话。董妍目前的人状况令人担心忧虑，她就像一只被“爱”束缚、压抑得太久的鸟儿，飞翔的翅膀早已退化，想要展翅高飞，却早已习惯了约束桎捁的牢笼。
　　你一定要好起来，他只能默默地为她祈祷。
　　晚上，小屋内酒菜飘香，杨天舟、张乐天、蚊子和大海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尽管菜肴足够丰盛、气氛也着实热闹，但并不尽兴。饭桌上的四个人各怀心事，本该酣畅淋淋、一醉方休的一场新朋旧友的聚会在略显平淡尴尬中收场。
　　杨天舟和蚊子回到C镇。天空阴霾，降下一场秋雨。小屋内凉嗖嗖的，蚊子摆上杯盘酒盏，就着下酒菜，自斟自饮，解闷，打发时间。
　　正和杨天舟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门开了，果不其然，走进来的是他的前妻小丽和前任丈母娘。
　　一进门，丈母娘首先开火：“哟，小日子过得不错嘛？把自己亲闺女赶出家门，自己躲起来逍遥自在，你还是人吗，也配当爹！”
　　“我怎么不是人了？怎么就不配了？”蚊子反问：“我是她爸，她还是她妈呢？从小到大，她管过吗？她是人吗，配吗？”
　　小丽正要开口，前岳母接过话来：“我们小丽倒是想管，可谁挣钱养家啊？跟你结婚这么多年，吃的穿的用的还不都是依仗我们家小丽，你挣个毛？指望你，早都饿死几百回了，你还有脸说。”
　　“我吃她什么、穿她什么、依仗她什么了？”蚊子气鼓鼓的：“她挣的那点钱全都吃了穿了疯了玩了，我指望她什么了？你问问她，离婚这么长时间，她来看过一回孩子吗、花过一分钱吗？她有脸说？”
　　“我怎么没脸说？”小丽加入进来：“离婚，孩子可是判给你了，凭什么管我要钱？”
　　“是判给我，还是你不要？”蚊子气得直哆嗦：“孩子是判给我了，房子不是要走了吗？”
　　说道敏感话题，小丽激动起来：“那是我应得的。我给你生儿育女，人生最美好的青春给你了，一套房子我没嫌少，你到计较上了。”
　　“怎么着，我听说你家的老房子要拆迁了？本来我们不想要的，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还非要不可呢。”
　　前妻和前岳母左右夹击，配合默契。
　　“你想要，没门！学过法律吗，知道物权法吗？”
　　“法，我们是不懂，我们只知道‘上面有人’。在C镇，还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呢。”
　　蚊子“啪”的将一沓文件甩到前岳母脸上，“你自己看吧。”
　　前岳母捡起来，看过后惊愕：“不会吧，是不是弄错了？”
　　小丽拿过来看过后也呆住了：“这，不可能吧。”
　　“不信，你可以再做一次，费用我出。”蚊子灌下满满一杯酒。
　　还是前岳母反应快：“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点感情？小孩是无辜的，你就当是领养的，感情好了，何必在乎是不是亲生的呢？”
　　“你放屁！”蚊子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喝一声，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他指着前岳母的鼻子：“你再说一遍，说啊！”
　　前岳母一把拉起女儿：“我们走。”
　　“没用了。”蚊子说道：“我早就请了律师，申请财产保护，你们名下的房产已经冻结，换不了钱了。我这里还有一份法院的传票给你，上面有开庭日期，你看着办吧。”
　　前岳母毕竟见过世面，很快冷静下来：“我说了，在C镇还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亲子鉴定又怎样、房产冻结又怎样，我们‘上面有人’，到最后你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蚊子嗤笑：“你‘上面有人’，我”人上有命‘，如今到这地步了，我怕什么？输了官司、一场空又怎样？我把这份亲子鉴定复印一千份、一万份、十万份，贴满C镇的大街小巷，让所有人看看你们母女是一副什么嘴脸。法院要是判我败诉，我也豁出去了，一级一级向上告，我不信你们俩的手能把天完全遮住，我不信这世上没有王法、公道，你要是不信，就试试，我说到做到。”
　　“少拿话吓我，老娘可不是吓大的。”前岳母不为所动，依然稳坐泰山：“少跟我玩慷慨激昂那套，傻子才会信。”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不怕遭报应吗？”一直旁观的杨天舟说话了，话音刚落，一声炸雷在头顶上炸开。
　　母女俩吓了一跳，前岳母还想说什么，“妈，我们走。”
　　前岳母仍不甘心，被一脸阴沉的小丽拖走了。
　　没过多久，有人上门。蚊子笑脸迎上去，来人围着房子里外看个不停。
　　“房子挺老，质量不错。”来人用手指敲着墙壁。
　　“小是小了点，格局不错，屋里的家具家电统统奉送。”蚊子在旁边说着。
　　来人似乎很满意，但仍不忘还价：“2400。”
　　“2800。”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2500元/年成交，然后签协议付钱。
　　“今天没有去桃源的车了，要不然今天就能入住了。”
　　送走了租房者，杨天舟问他：“你不准备打官司了？”
　　“打。”蚊子说：“我可以两地来回跑、住旅馆，总之我一刻都不想留在C镇、呆在这所房子里了。”
　　两人坐下来继续闲聊，又有人登门了。蚊子以为租房人返回了，没想到却是前妻小丽。
　　“你来干什么？”他沉着脸。
　　小丽一句话不说，伸手将一个纸包打开，露出几沓齐整整的鲜红票子。
　　小丽沉声说道：“我也打电话问了律师，差不多也就这个价。你能答应我撤诉，并且一辈子不说出孩子的身世吗？”
　　“钱都到手了，我还告什么。”
　　“希望你说到做到。”
　　“放心，一定做到。我已经把房子租出去了，明天就离开C镇。本来还想打官司的，现在看不用了。”
　　“你真的能保证？”
　　“这件事，你妈不知道吧？”
　　小丽沉吟片刻，转身要走，“等等。”蚊子叫住她，反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鼓鼓的塑料包：“这是我给孩子买的，留着也没用了，拿去吧。”
　　小丽听完，抬起手将身上的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等统统摘了下来和票子放到一起，接过塑料包，走了。
　　蚊子继续默默喝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