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血缘亲情

　　候机大厅响起提示登机的音乐，“我到C城出差，你多保重。”杨天舟编写完后按下了发送键，显示“发送成功”字样后，关机。
　　金属大鸟脱离地面升到空中，在茫茫云海中穿行，渐渐远离帝京的城市上空。
　　杨天舟漂浮在万米高空的云端，神游天际。这次出差到C城是他主动请示的，他可以顺路去看看张乐天和蚊子，散散心，暂时不去想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
　　人在天上，心却还在地上。
　　三个小时后，顺利到达C城。事情办得异常顺利，签下了一笔大合同。杨天舟未做停留，搭上了Z镇的客车，在当地最高档最豪华的酒店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一早直奔蚊子家。
　　“吱——”出租车在一条狭窄肮脏的胡同口停下了，“只能到这里了，里面进不去。”司机说。
　　杨天舟付钱下车，看似狭小的巷子进入后却是“别有洞天”，曲曲折折、七拐八绕，走了近十分钟，终于找到了、蚊子的家。
　　一间老旧的平房，油漆斑驳的铁门，被风雨侵蚀的墙壁露出了砖头，像是一排排突出的、参差不齐的牙齿。
　　这是——蚊子的家。
　　杨天舟迟疑地按响了门铃，门开了，迎上来一双木然、呆滞的眼睛，“你？来了。”看到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杨天舟走进去，本就不宽敞的小院堆满了杂物，中间摆着一个大盆，两个小盆，盆里堆着洗了一半的衣服，边上的土地淋湿了一圈。
　　蚊子让他到屋里坐下，倒水给他。“你怎么住这儿？”杨天舟问，他有楼房啊。
　　“归她了。”蚊子有气无力地答道，见他仍不解，补充说：“我爸妈找了个包吃包住的活儿，我就住这儿了。”
　　“你的工作呢？”
　　“没了。”
　　“那你现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蚊子不愿过多地谈论自己的现状。
　　“跟我去帝京吧。”杨天舟提议说。
　　蚊子摇摇头：“再说吧。”
　　门外传来乱哄哄的声音，“咣！”的一声，门被踹开，气冲冲地闯进一个中年妇女，拉扯着蚊子的孩子，后面还跟着另一个女孩。
　　“魏子文，你给我出来！”妇女跳起脚来。
　　蚊子赶紧出去，“你看，你家孩子给挠的，你说怎么办吧？”妇女指着女孩脸上的几道血痕吼道。
　　“谁让她先惹我的！”蚊子的孩子小霸道理直气壮地反击。
　　“那你就动手伤人啊？你和谁学得这么坏，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跟你妈一个德性！”蚊子面红耳赤，却也不得不低下头，周围在家的邻居听到响动，纷纷开门露出脑袋。
　　“你要么领我家孩子看病，要么赔我五千块钱，不答应，我跟你没完。”
　　“这么点小伤五千块，你家孩子是金做的还是银铸的？”
　　中年妇女瞧了一眼杨天舟，知道此人来头不小，气势上减了一些：“我家孩子是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娇贵，但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被挠了谁不心疼？你看清楚，伤的可是脸，一个女孩子家万一留下疤，将来可怎么找婆家？”
　　“活该！”小霸道在一旁十分解恨地说道：“谁让她说赛娅公主不好看了。”
　　杨天舟数出五百块钱递过去：“孩子伤了，的确是我们不对，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有点小伤也免不了。放心，伤口不深，留不了疤。”
　　中年妇女接过钱，领着孩子离开了，“记住，以后不和她玩。”
　　“我以后再也不和她完了，小倩就是被她放狗咬坏的……”
　　妇女用力扯了一下女孩的胳膊，女孩赶紧闭上了嘴。
　　母女俩离开后，蚊子冲小霸道怒吼：“你个杀千刀的讨债鬼，天天给我到处惹事，我一天到晚给人家赔钱赔小心赔笑脸赔不是，你把我害惨了、坑苦了，知道吗？你和你那个妈一样，都该死、该死，你去死！”
　　小霸道被推了一个腚蹲，圆胖的脸“腾”地涨得通红，瞪着两眼，“啊——”的一声大叫，从地上跳将起来，疯了似的撞向蚊子，蚊子躲开，她转身一脚踹翻了三个盆子，院子立刻水漫金山，湿淋淋的衣裤、床单、被罩拖到了地上，小霸道踏上去又踢又踩，全都裹上了一层黑乎乎的泥土。
　　做完后，小霸道还不解气，冲着院子里的所有物件一通踩踏踢打、稀里哗啦后，一阵风似的跑了。
　　刚刚还算整洁干净的院子，两分钟不到狼藉一片，蚊子傻站着，两眼空洞呆滞。
　　“蚊子。”杨天舟叫他，他将眼珠转过来，他拉他到屋里，关上门。
　　“蚊子。”杨天舟小心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孩子、真的是你的吗？——她的脸型、身板、动作和你、和她妈半点不像，尤其是她生气时咬牙启齿的样子，和你太不像了……”
　　“妈。”杨天舟给母亲打电话：“我现在Z镇，我一个大学同学这里，出了点状况，可能晚几天回去，不用担心我。”
　　杨母了解他：“你这次拿下了一个大项目，权当是给你的休假了，不用着急，想呆几天就呆几天吧，注意身体，小心身边。”
　　“放心吧，雷子的亲戚在当地，没事的。”
　　杨母放心了，挂断电话后，杨天舟看着倚在沙发上正在喷云吐雾的蚊子，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塞满了，旁边堆着几个东倒西歪的啤酒瓶。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来还了？”蚊子嘴里含着烟头，仰望总统套房天花板上迷离璀璨的水晶吊灯。
　　“瞎说什么呢？”
　　“我知道一定是的。从小到大都是我在还别人，从来都是别人欠我的，我从来没有欠过别人的。”蚊子伤感而消极。
　　杨天舟安慰他：“鉴定结果还没出来，可能真的是你的呢。”
　　蚊子摇摇头：“我真希望不是。自打她生下来就是个讨债鬼，这么多年了，她把我磨锉苦了、折腾怕了、害惨了。她要是真不是我的，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她送走，别留在我身边烦我，我累了、怕了，实在是折腾不起了。”
　　杨天舟怜悯的同时为他不平：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了。他是过于老实懦弱，甚至窝囊，可这也是错吗？他是好人，朴实憨厚，心思单纯，不会算计，没有城府，即使是被伤害打击也依然不改善良纯真的本性，他错了吗？命运，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勾引过你和雷子。我容忍了她的过去和现在，只希望她能好好的过日子。我太傻了，傻到相信自己可以感动她。其实，她从来就不是活命的人，永远不会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过正常人的日子。我怀疑，她和我结婚，就是找个接盘侠，给她的私生女当免费的爸爸。”
　　“听着，这不是你的错。”
　　“是不是又能怎样呢？舟子——”蚊子叫他，声音飘忽：“我想我的债还完了，可以无牵无挂了……”
　　“说什么呢！”杨天舟呵斥他：“如果鉴定结果不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讨回个公道。我已经和雷子联系了，他也会联系在Z镇的亲戚帮你。你有困难、有难处，我、乐天、徐子、班长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的，即便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还有一帮可以信赖依靠的兄弟、朋友。”
　　蚊子听完，很是欣慰感动，冲他举起了啤酒罐：“谢了。”
　　见他不在胡思乱想，杨天舟松了口气，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蚊子想了想：“孩子不会是我的，我会打官司，把我应得的。该得的都讨回来。我弟弟也快毕业了，能养活自己了，不用我操心惦记了。工作没了，我对这个城市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想去桃源找乐天。”
　　杨天舟表示赞同，这样也好。
　　夜色逐渐加深，蚊子累了又喝了酒，很快睡着了。
　　杨天舟拿出手机给张乐天发微信，他回复了，于是便把蚊子的事情说给他，张乐天发来三个表情：疑问、震惊、愤怒。
　　两人聊了几句后，杨天舟询问董妍的近况，张乐天沉默了。杨天舟意识到不对劲，于是起身到阳台拨打他的电话。
　　“小表姑半个月前，自杀过。”
　　杨天舟震惊后又放下心来，还好是“自杀过”不是“自杀了”。
　　“因为什么？”
　　张乐天无奈地叹气：“还不是恋爱结婚那点事，娘俩又吵开了，小表姑一生气吞了药片，还好发现及时，救了回来。”
　　“大姑奶什么反应？”
　　“见面再说吧。”
　　“好吧。”
　　杨天舟结束了通话，简单洗漱一番后上床睡觉。
　　这一夜，注定不安眠。
　　雷子委托他在Z镇的亲戚联系了当地的公安局做亲子鉴定。出结果的当天，杨天舟陪蚊子到了那里，从技术警察手里接过了鉴定书。
　　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过后转给了蚊子，蚊子接过，看过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收好，装进包里。
　　走出公安局，杨天舟问雷子：“去哪儿？”
　　“我前岳母家，找她要人。”
　　杨天舟拦住他：“你这么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去，她知道你找她的目的，会让你前妻回来吗？傻子都能想到的你找她做什么。她一定会先躲起来再转移财产，弄不好来个金蝉脱壳，变卖家产远走高飞，把孩子也扔给你，到最后悲催的还是你。”
　　“那怎么办？”
　　“我们先到法院立案，你到她家附近防风造势：你家的老房子要动迁了，你前妻听到了，立马现身。”
　　蚊子笑了：“真有你的。”
　　杨天舟拦下一辆出租车：“先找一家律师事务所，为打官司做准备。”
　　办完所有事情后，两人回到了蚊子家。一开门，小霸道正气鼓鼓地堵在门口。见到蚊子，扯开嗓子喊道：“你死哪儿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我都饿了一天了你知道吗——你还好意说，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你喂猪呢？”
　　地板上，东一个西一个地躺着咬了一口的两个馒头，截香肠，几根绿菜叶。
　　“你不爱吃是不是？”蚊子开始的口气温和，下一秒突然一把掀翻了桌子，玻璃杯、热水瓶、饭碗砸落一地的碎片。
　　“不爱吃就别吃，就这些，爱吃不吃，不吃，饿死！”
　　小霸道一万个没想到：“你敢对我这么说话，长能耐了，找死啊！”说着，伸手推了蚊子一下。
　　蚊子怒火上窜，反手推了小霸道一个趔趄：“我就这么跟你说话了，我就是长能耐了怎么着？你找人来呀，动动我试试！你和你那个妈一样，都是扫把星托生、害人精转世，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沾上你们两个。你再跟我吼一下试试，我看谁让谁好看，谁把谁轰出家门。这是我的家，要滚也是你滚，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远远地，永远别回来，滚、滚哪！”
　　蚊子双眼通红得可怕。不光杨天舟，小霸道也吓傻了。猫儿被追赶得走投无路，也会变成狮子，温顺的绵羊露出牙齿比狠咬得更深，老实人一旦被激怒，吓退恶鬼凶煞。
　　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蚊子如今正处于终极状态。
　　小霸道老实了，畏畏缩缩地站着。蚊子吼完还不解气，转身扯过一个书包和袋子，龙卷风似的塞满了，扯着小霸道的胳膊拖到门口，推出去，将书包和袋子往地上一扔：“滚回你姥姥家找你那个杀千刀的妈去，以后别进我的院子。快了、就快了，大房子就快到手了，你们后悔去吧。”
　　“嘭！”的一声，门顶上的泥土被震落，蚊子“蹬蹬蹬”回了屋里。杨天舟跟进去，只见他抄起一把笤帚打扫起房间来，“你先作者，我去做饭，咱俩喝两杯。”
　　杨天舟见他神态表情正常，转身出了屋子，开门，没人，看来小霸道真的去了“她姥姥家”。
　　回到屋里，蚊子钻进厨房忙叨开了。他的手机响了，杨天舟拿起到厨房交给蚊子，刚一摁下免提，对面连珠炮似的直射过来，隔着话筒，杨天舟似乎看见了飞溅的唾沫星子喷过来，不由得苦笑：史上最坑女婿的前任丈母娘。
　　“姓魏的，你真是旗杆上插鸡毛——好大的胆子，你是吃了雄心还是豹胆，敢对我外孙女大呼小叫的，你是不想混了吧？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废了你！你个忘恩负义、杀千刀的窝囊废、现世宝、白眼狼，要是没有我家小丽，你TM是个啥，你啥都不是，我家小丽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酒囊饭袋……”
　　老太太还好不容易知道个成语，用在这儿了。
　　“你等着，明天我就去法院告你，告你虐待亲生女儿，罚你个倾家荡产，让你蹲一辈子监狱……”
　　终于等到她喘口气的时候了，蚊子立刻反击：“老刁婆，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腰杆硬了，不怕你了，我马上就会有还日子过了，让你那个杀千刀的宝贝闺女后悔去吧。”
　　痛快地喊完，立刻挂断、关机。杨天舟可以想象得到手机的另一头，“中国前丈母娘”气成了“大肚子蛤蟆”的滑稽可笑的样子。
　　“蚊子，咱们还是去宾馆吧。”杨天舟想到后对他说：“你前丈母娘是个不好惹的主，这口气她能咽得下，还不打到你家里来？”
　　蚊子想想也是，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宾馆。一番推杯换盏后，杨天舟说：“你和我先去桃源呆两天，看看乐天，晾你前丈母娘和你前妻几天，让她们也着着急，我已经委托律师加紧行动了。”
　　蚊子点头：“成，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