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丁克之殇

　　送完钟晴后返回老妈住处，却从门里传来一阵激烈的言语声，是老妈和妻子在吵嘴，杨天舟敲门进入。
　　“生不生是我自己的事，法律规定：女性有生育的权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身体是我的我做主，我不想生就不生。”
　　“你爱怎么想怎么做是你的事，可既然进了我杨家的门就是我杨家的媳妇，凡事由不得你胡来。”
　　“胡来，我怎么胡来了，不生孩子就是胡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规定女人结婚就一定得生孩子，‘丁克家庭’听说过吗？心潮、自由，彰显时代的进步和女性地位的提高。”
　　婆媳二人都是厉害角色，争锋相对，来言去语，互不相让。
　　“你不想生没关系，我们家可是要有继承人的。”姐姐杨天舲插了句话的同时瞟了一眼杨天舟。
　　江露薇也瞄了一下：“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都是几千年前的老黄历了，想不到你们家还这么保守封建。”她盯着杨天舟：“你要是敢在外面胡来，哼！”
　　“不想生就离婚！”杨天舲恼恨弟弟的懦弱，一言不发。
　　“离就离，谁怕谁呀，我凭什么给你家生孩子，我没有给任何人生孩子的义务！”江露薇也被激怒了：“你们家当我是什么，生育的工具吗？亏得你们自己也是女人，受过高等教育……”
　　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
　　杨母说话了：“正因为是女人，才知道女人这一生该做什么？我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事业不是金钱和身份，而是两个孩子。孩子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老公的，怎么就成了‘你家’和‘别人’的了？你不想生孩子，我们不勉强，但你应该事先说明，现在才张嘴告诉我们，不是坑人吗？”
　　“我早就提墙和他说过了。”江露薇向杨天舟昂头：“他答应我了。”
　　“我们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媳妇！”杨天舲气坏了，老公张宏杰在一旁拉扯她，劝她消消气。
　　江露薇一副胜利者的口气：“当初是谁要死要活地求着娶我来着，说明白了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娶我进门、离不开我。”
　　“你闹够了没有！”杨天舟沉着嗓音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闹够了，走了。”江露薇不想激怒他，开门走了。
　　“看你找的好老婆！”杨天舲狠狠瞪了弟弟一眼。
　　“你真的答应她不要孩子了。”杨母问儿子。
　　“刚结婚的时候，她说要忙事业，暂时不想要孩子。”
　　杨母对他说：“咱们家也算是高门大户，要是普通人家，有没有孩子无所谓，你是家里的独子，没有继承人，家业怎么办？不是妈的思想守旧，而是实在割舍不下。‘天翔’对我来说，就像是第三个孩子，我和你爸把它从一个小商铺一步步养成大公司，花费的心血、投入的精力、倾注的感情并不比养大你们两个要轻松、容易得多。你爸爸去世后，我是怎么捱过来的，你多少也能感受得到，你说我怎么舍得让它在你手里断了传承，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
　　一番话说得杨天舟低头了。
　　“你回去和你媳妇说，她只负责生，养孩子完全不用她。如果这样还是不行，那我只能把‘天翔’交给你二叔家的堂弟了。”
　　静默片刻后，杨母问李嫂：“饭好了吗——好了，吃饭，天大的事情也别误了吃饭。”
　　从老妈家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掠过一路的五彩霓虹，自家窗口亮着灯光。
　　进到家门，露薇侧躺在卧室的床上，背影冷漠。
　　三五分钟后，江露薇打破了沉默：“我走了，你妈说什么了？”
　　杨天舟简单地重复了一遍母亲的话，“你的意见呢？”她问他。
　　“我不会把‘天翔’拱手相让的。”
　　“你就是贪恋权势、利欲熏心。”江露薇轻蔑地冷哼。
　　“那你天天玩命似的工作、加班，为的是什么？升职、加薪、向上爬，就不是贪恋权势、利欲熏心？”杨天舟火气上升：“你怕生孩子丢了工作、影响事业，那我呢？我的工作和事业就应该被舍弃、牺牲？”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想的，今天是她让你送钟晴下楼的吧？”
　　原来是为这事，难怪李嫂说她开始时还好好的，说着说着情绪突然失控，和老妈杠上了。既然你明明在乎，为什么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我不送她谁送她？”杨天舟反问：“我妈怎么想，我妈能怎么想？我送她又怎么了？当初她反对得那么强烈，我还不是自己做的决定。”
　　“你现在后悔了吗？”江露薇幽幽地问道。
　　“你真无聊。”杨天舟在床边坐下，把背影留给她。
　　“如果我真的决定不要孩子，你会怎样？”
　　“你说呢？”
　　江露薇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手袋：“我出去走走。”
　　一声门响，偌大豪华的房间又是形单影只。打电话给雷子，想过三遍后通了，一阵闹哄哄的嘈杂传了过来，这小子又在哪家舞厅、KTV逍遥快活。
　　二十分钟后，雷子提着几罐啤酒和下酒菜登门了。两人摆好酒具，喝上了。杨天舟注意到他脸上有异样，于是问他，“帮志子教训人去了。”他说。
　　志子？“就是你常和我提起的陈鹏志？——你帮他教训谁了？”
　　雷子喝得有点晕乎：“他媳妇交了一个网友，被他知道了，套出了住处，教训了一顿。我当时正和他在饭店呢，被你叫来了。”
　　杨天舟话到嘴边，没说出来。雷子提到的陈鹏志，他多少有所耳闻，天生的风流情种、浪荡公子。家中虽有娇妻爱子，却公然在外面拈花惹草、搞婚外恋、养小蜜、包情人，这样一个花花公子、渣男，却对自己的妻子管束严格，要求绝对的忠诚忠贞，令人鄙夷鄙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雷子整天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不变坏才怪。
　　他想劝雷子少和这样的人接触，想想还是算了吧。
　　“以后少掺和这样的事，你下手没个轻重，说不定哪次过头了，整个人也就交代了。”他只能这样劝他两句。
　　雷子没说话，只是喝酒。“哎，对了，你和弟妹怎么了？”雷子才想起他找自己来的原因。
　　杨天舟叹口气，和雷子说了，雷子反过来开导他：“女人大多数时候心口不一，嘴上越说，心里越不是那么想。你得哄着来，知道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把她哄高兴了、心情好了、舒服了、开心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能和她讲道理，女人天生不讲理，得和她讲‘爱’、讲‘情’、讲‘浪漫’，你用心疼她，她自然心甘情愿围着你团团转。”
　　杨天舟承认，自己多方面完胜雷子，但说到知女人懂风情，他不如他。
　　两人喝着聊着，不觉间已是夜阑人静。雷子瞄了一眼窗外：“弟妹这么晚不回来，你不担心？”
　　“她去朋友家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哄她回来吧。”
　　杨天舟累了、倦了，心里也多少有些怨气：“没事，不用担心她。”
　　天翔集团新产品广告设计方案顺利通过。企宣部的张部长查阅了大量八九十年代的影像、图文资料。受一则老广告的启发，设计了一款怀旧浪漫、具有故事情节、引人遐思的创意作品。
　　广告分为黄昏和雨天两部分。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纯情如水、青涩稚嫩的少男少女在桥上擦肩而过，回眸相视一笑，柔和的金色光芒铺满脸庞。画面一转，苍茫旷远的雨幕中，撑伞少女回望，清澈的眼眸载满无尽的相思，却又看淡世间、坦然释怀，与身后的背景融为一体，远离尘世、脱凡脱俗，留给人无尽的想象。
　　广告模特钟贞完美地诠释了广告的意图和画面的意境，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幽怨、淡然，令人回味遐想、拍案叫绝，投放市场，必定一鸣惊人，产品宣传画主打“回眸一望”场景。
　　天翔集团总裁杨天舟为答谢犒劳同窗好友的完美演出，在一家顶级火锅店宴请。恰巧，陆晓敏赶来探班，也加入进来。三人聊着聊着，聊到了陆晓敏的表姐。
　　“她正在备孕。”
　　“啥？”钟贞忍住想笑的冲动：“你表姐不是发下狠话势要讲‘丁克’进行到底吗？当年为了不生孩子还和婆家闹得热火朝天，现在怎么转性了？再说，她都是奔五的人了，垂垂老矣，尚能生否？”
　　“此一时，彼一时。”陆晓敏说道：“两人二十年里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玩的玩了，世界各地也游遍了，每天回到家，对着手机电脑各玩各的，总觉得空落落的，尤其是看着身边的朋友同学个个在朋友圈里晒孩子，这个得奖了、那个争气了，这个上学了，那个长高了。每到同学聚会，谈论的也大都是孩子，她根本插不上话，感觉特排外。尤其是节假日，别人家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自己家冷冷清清、孤孤单单。有次两人吵架，表姐夫说了句：离就离，反正也没孩子。我表姐意识到了没有孩子的严重性，看到表姐夫对他亲戚、同事家的孩子好，她更有危机感了。她设想，如果真的离婚了，表姐夫不到五十岁，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再生育孩子也不是没可能。可表姐不行，再说，就算是相扶到老，必定有一方先离开，到时候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也老了，身边又没有孩子，晚景凄凉、孤苦伶仃。说句不好听的，清明节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陆晓敏说得伤感，“所以，她决定：生个孩子。”
　　钟贞担心：“她年纪那么大了，还能生吗？”
　　“去医院看了，现在正在调养身体，反正她是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要生个孩子。”
　　“当初那么坚决不生，现在这么坚决要生，搞不懂啊。”钟贞困惑地摇摇头。
　　“此一时，彼一时吗。”
　　钟贞有所领悟：变化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只有不断变化，没有一成不变。
　　“你表姐夫什么意见？”
　　“当然赞成了，当初他本来不同意‘丁克’的。”陆晓敏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其实，表姐这么多年也听过、看过一些家庭宝典、婚姻指南什么的，见过一些出轨老公为了孩子最终回头，有些女人因为没有孩子败给了怀孕的小三，她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吗？年纪大了，激情不在，靠什么维系婚姻？她越来越觉得空虚无聊。身边做母亲的虽然劳累辛苦，但洋溢的那种幸福感她也动容。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明白很多事、看淡很多人，事业、老公抓不住就是别人的，只有父母和孩子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抢不跑、夺不走。”
　　陆晓敏说完问钟贞：“你怎么看‘丁克家庭’？”
　　“其实也没什么。”钟贞说道：“现代社会，人的价值取向越来越多元、越活越自我，没有谁规定女人必须、一定要生孩子，不生就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但凡事都有利有弊：选择‘丁克’，年轻时轻松了、享受了，到老了必然像你说的晚景凄凉、孤苦伶仃。生养孩子虽然付出了辛苦、做出了牺牲，但必然会有回报。如果要问我的意见，我觉得女人还是得生孩子，不为了谁，只为了自己。只有生养了孩子，体验了过程和结果，人生才是完整的，我可以没有老公，但一定要有孩子。”
　　“怎么，你要未婚先孕？”
　　“没有、没有。”钟贞赶紧澄清：“只是打个比方。”
　　“逗你玩的，谁还不知道你呀。”陆晓敏笑道：“不过，你可得抓紧了，年纪越大，生孩子越不容易，你不是想生三个吗？”
　　“我当然会抓紧的，这你不用担心。其实，现代医学技术发达，不少女人到了五六十岁照样可以生孩子。”
　　“你不会也等到五六十岁吧？”
　　“呸，闭上你的乌鸦嘴。”
　　两个女人说笑着，突然意识到饭局的主人杨天舟自打两人聊到“丁克”的话题时，就一直没说一句话。恰在这时，接到了一个，含糊应了几声后起身告辞。
　　“咱们不应该在他跟前谈论这个话题。”等他走后，钟贞对陆晓敏说。
　　“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中秋节那天……”
　　陆晓敏听完，直皱眉头：“我真不明白，他媳妇到底‘作’的是什么？杨家大小也算是豪门，头顶上的炫目光环、后半辈子的锦衣玉食、高富帅的老公，不吃不喝不赌不嫖又知冷知热，堪称完美，你说，女人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这么好的日子，怎么就不好好过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夫妻之间，有些事情很难说得清楚明白，你是过来人，应该懂的。”
　　陆晓敏想想也是，突然眼珠一转：“你和我说实话，你对他的爱情火苗还有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瞎说什么呢？想让我当小三啊。”
　　陆晓敏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信息，却看不透。
　　“别想了，来，吃饭。”
　　两个女人继续享用美食，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杨天舟回家，郭明燕正在自家小区门口徘徊，不是朝路上望几眼，她是在等自己。她是雷子的女朋友，尽管雷子从来没承认过。
　　看见他的车子驶过来，她迎了上去，杨天舟带她到家里。
　　“星期三的晚上，他是在你家过的夜吗？”她只要一张嘴，百分之百都是关于雷子的。
　　“是啊，我那天一个人闲得无聊找他来喝酒，醉了，就在我家里睡了。”
　　“真的？”
　　杨天舟一笑：“我骗你干嘛？”
　　“哦。”郭明燕放心了，“雷子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的事我很少过问。”
　　“哦。”郭明燕脸上重新罩上了乌云。
　　杨天舟劝她：“如果太累，就放手吧。”
　　郭明燕无奈地长叹：“我也想放下，可放不下。我知道他在意我的过去，也知道他的为人，可我就是放不下。没办法，可能他就是我的劫数吧。”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况且，这棵树也不咋地。后半句话，杨天舟在心里说。
　　她像是听见了：“我知道，他不是好人、靠不住，为了他，不值得。我也想找个好男人托付终生，可好男人在哪里？就算真的遇上了，人家会要我吗？既然都是一样的，何不找个自己喜欢的。”
　　听她这么一说，杨天舟理解了：“可是，你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什么时候到头啊？”
　　“会有‘头’的。”她说得毫无底气。
　　郭明燕走后不到五分钟，门被敲响了，杨天舟以为她又回来了。“还有事？”开门一看，不是她，是她，妻子江露薇的闺蜜唐静。
　　她递给他一个头饰：“露薇上次去我家时落下的。”
　　杨天舟邀请她到屋里坐下，说起了当天留宿她家的情形。
　　“露薇哭了一个晚上。”唐静心疼好友：“她说，其实她之所以这么拼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因为我？”
　　“对。”唐静点头：“你也知道，你妈也就是她的婆婆一直不喜欢、不满意她。她出身小户人家，比不上你家大业大，表面上她任性要强，其实心里挺自卑、压抑的。她拼命工作、向上爬，做出成绩就是想从身份和地位上配得上你和你的家庭，让你妈、她的婆婆对她另眼相看。还有就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看到不少女人没有工作事业、自身不独立、依附男人最终被抛弃、下场凄凉的例子，她害怕自己也像她们一样最后一无所有——这些，你不知道吧？她说你从来没有体谅、理解她，她心里的苦你又知道多少呢？”
　　杨天舟若有所思：“她有没有和你说起孩子的事？”
　　唐静咬着嘴唇：“她说，你们如今的状态，她没信心。暂时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