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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善良的六凤 117《招魂曲》

作品名称:青春无需祭奠      作者:唐麒      发布时间:2016-08-29 10:27:40      字数:6984

  116善良的六凤
  
  善良的六凤每夜偷偷地送草药送粥给水清,水清的伤口渐渐地愈合了。每当六凤来看他时,他就流泪忏悔。看到那个样子,六凤的心就乱了,就隐隐地透出一股悲凉。她弄不明白自家为啥有这么大的胆量瞎灯黑火地来,她更无法控制每到夜里就有一种仓惶的感觉。难道她忘了那件令她蒙受羞耻的事了么?也许她已原谅他了么?哦!天,这是怎么啦?
  
  
  在小巷深处的一间茅棚里,丛水清昏昏沉沉地躺在那儿,浑身肿胀得水桶似的。“水……水……水……”伤口灼痛,使他无法动弹,只是本能地不停叫唤。寂静的村巷,风儿把他的呻吟传出好远好远。英六凤打着油布黄伞,走在渐渐阴暗下来的小巷里,心头笼罩着羞辱和哀伤。她怎么也不明白鬼使神差地走进这条冷落的小巷。她晓得这条偏僻的小巷里头住着丛水清,也晓得他已经一天没吃喝了,她晓得没一个人会去看他的伤势,更没人为他请医治疗。
  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油布伞上,撞击在她的胸口上。不禁心一跳:他会死吗?倏然间一道光照亮她善良的心灵:“我该去看看他……该去……”可是,当她一迈步,昨夜的耻辱像一张红色警告牌挡在她的面前,于是,她咬紧嘴唇,低头恨恨地走过那间茅草棚,脚步慌乱得使她感到诧异。
  “水……水……”垂死挣扎的哀叫最能打动人的怜悯之心。六凤伫立在那儿,远眺小巷的尽头已是雾霭深深了。死神已经像一只巨手紧紧地攥着那个哀叫不止的人,要把他捏成粉末。“我应该进去看看他!”她担心地往前后巷口瞅个了仔细,见没人注意她,才轻手轻脚地推开半掩的柴门,心里暗暗地骂:“王八蛋,我不是来探望你,是可怜你,不让你死!”
  屋内潮湿霉变的气味犹如出笼的蒸气向她袭来,她紧锁着眉头,脚下一个趔趄,才看清满地是雨水。
  她看清了丛水清满身的浮肿,不禁恨起姐夫的蛮横:“怎么把人打成这样,要死人的!”心里淌出了一股酸水。可是耳边马上响起了冷笑声:“谁不晓得光棍汉丛水清用那东西在你屁股上干了那见不得人的丑事,你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呀,你的名声被他毁了呀!”这声音就像一把火焚烧起潜意识中的仇恨。可是,面前的人浑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那惨状又使她那仇恨的烈火被大水浇灭了。她轻叹一声,用大海碗从水缸里舀起了半碗清水,颤抖地凑近那干裂的嘴唇。
  丛水清接受了这甘霖恩泽。突然,向空中划动了一下胳膊痛苦地呻吟:“我要死了……六凤……我对不起你……”
  六凤原本红润的鹅蛋脸儿似乎罩上了一层赶不走的灰气,原来光彩照人的眼睛,如今老是往脚底下看,似乎有想不完的心事。她整天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事,仿佛吓破了胆似的。六凤的变化,愁得她阿妈寝食不安,一个劲地催她快点到她姐夫二狗那儿去做事。可是六凤不理睬她阿妈。
  眼前老是晃着那浮肿的脸,纷乱的思绪无法理顺。一想到丛水清身上的鞭伤棒伤,就一刻也不能呆在闺房里,必须立即赶到小屋去看他,即使他死了,也该给他磕个头,说声请他原谅的话,她并没让姐夫打他。
  夜。六凤顺着每家窗洞里透出的光亮沿着小巷拐进丛水清的茅草棚,略微迟疑了一下,推开了木柴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当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时,看清了墙角蜷缩一团的黑糊糊的东西,心不自在地乱跳起来。她手提篮子,大着胆子向床沿摸去。篮子里装着她白天从山上挖下来的治伤的山草药和家里偷出来的几块粑糕。黑团团在蠕动,在艰难地呻吟。
  “你……”六凤心酸酸的,喉咙一热,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你是……六凤……”丛水清听出了六凤的声音。
  六凤没主意了,恐慌地应道,然后吃力地搀扶起丛水清。
  “六凤……不要来……我死了好……我错了……”
  “别这样了……”六凤摸索出一只打火机,找着了煤油灯,点亮了火,然后把水清从墙角落背到木板床上,又把草药敷在肿胀的伤口上,留下粑糕,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草棚子。
  身后传来水清的哭泣声,她浑身一哆嗦,泪汪汪地顺着脸颊落下。山风凄冷地刮动她的长发。她定了定神,心境竟是平静多了。几天来,她不就是寻觅这种平静如水的心情吗?
  善良的六凤每夜偷偷地送草药送粥给水清,水清的伤口渐渐地愈合了。每当六凤来看他时,他就流泪忏悔。看到那个样子,六凤的心就乱了,就隐隐地透出一股悲凉。她弄不明白自家为啥有这么大的胆量瞎灯黑火地来,她更无法控制每到夜里就有一种仓惶的感觉。难道她忘了那件令她蒙受羞耻的事了么?也许她已原谅他了么?哦!天,这是怎么啦?
  昨天,四凤告诉她,姐夫要她到上海去,说是为她寻到了一份好工作。她放心不下刚刚有些好转的丛水清,担心他的伤口会再次感染。她本不愿意出远门,也不喜欢在人家的屋檐下讨食吃,况且她也舍不得阿妈。可她对这穷山沟抬眼是山,闭眼是山,满眼都是山感到厌倦了。同时她不想再让人家戳脊梁说三道四。如今,水清的伤渐渐好了,她不愿再见到曾经污辱她的人,以免再刺痛她的心。但她觉得姐夫不是个好人,她不愿在他手下干活。曾听山哥说青青的阿妈病了,想请个保姆,她不顾四凤的竭力反对,决定给青青当小保姆。
  丛水清拄着拐棍,吃力地顺着斑驳的墙壁支撑好身子,行走在光溜溜泛着靛青色的青石板上,一双浮肿的眼睛凝视着小巷的尽头。他的蓬松的头发如风卷残云,颧骨高高地突兀着,眼窝深陷,身躯就像干柴似的,随时都有被风刮倒的危险。
  想起已经离别的六凤,他的心“扑扑”地跳个不停,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好久,他连叹了几声,慢慢地在小巷里走了几步,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就如一尊雕塑静静地享受着太阳的沐浴,呼吸着新鲜空气。许久,他张开眼,瞅见小巷里走来一个人,高兴地喊道:“炳根哥哥。”
  丛炳根微微皱着眉:“你这个孽障,以后别再作践了,当心小命丢了!”
  丛水清不敢直视丛炳根投来的斥责的眼光,待他擦肩而过时,终于鼓着勇气哀求道:“哥,我好饿,有饭吗?”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丛炳根虽然讨厌他,但还是可怜他,给他送来了一碗饭和几片笋片炒肉丝,另外还有一些杂粮。也够他吃几天了。
  他吃完了冷冷的饭菜,歪躺在床上侧耳细听小巷里的动静,惟有小虫们“叽叽咕咕”的声音,他盘算好了,伤口一好,他就离开这里,他要出去挣大钱,让蒙可吼那狗东西睁开狗眼瞧瞧,他丛水清是堂堂正正一个汉子!想到这里,他浑身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希望。他忽然觉得这夜显得格外的温馨。
  伤一天天好起来,但流水般的日子用雕刻刀在他苍白的脸上刻下“贫困”两个字,而“六凤”这两个字是刻在他心中的。立在深深的小巷里,耳边老是萦绕着别人对六凤的议论:
  “那不要脸的丫头不外出也没脸呆在村里了。水清那样对她她还去为他送药送饭的,这中间的事就是青天大老爷恐怕也难断这里面的奥妙神机。”
  “老哥,我早就看出六凤那丫头是个邪乎的不正经的东西。恐怕他俩早就合穿一条裤子了,不然的话,水清那王八羔子敢那样干吗?”
  猛然之间,他恍惚置身于千年古冢似的那般凄凉。纯朴的温和、六凤都遭受了他的连累,磨子村他是呆不下去了,再也呆不下去了。这三十二年里,他一个孤儿,一条光棍,就像一条野狗,被人家撵过来揍过去,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二狗是啥东西?不就是手头上有几个臭钱,就他妈的欺侮人?”他甩动着渐渐有了一些力量的胳膊,发泄心中的悲愤。
  人,在情感无法压抑的时候,就像蓄积已久的火山,它要爆发!“哼!老子也是人!”他捏紧拳头向深深的小巷呐喊。
  丛水清怪笑着抱来一堆干柴,旋风般地冲进屋子取来火种。当他颤抖地点着那堆干柴时,放声大笑了:“我丛水清不是孬种,不是……哈哈哈!”烈火乱窜,火光照亮他痛苦得变得扭曲的脸膛。他狰狞地狂笑之后,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
  火,越烧越旺。火,在茅棚上蔓延。轰!顷刻间,熊熊烈火冲上天空。“菩萨保佑——我要上路了!”背着铺盖的丛水清踉踉跄跄地冲出小巷,向村外跑去。
  唉,在这山村之夜,他竟狂奔到天亮,才从“鬼打墙”中突围了出去。但是他并没有从贫困中突出重围,等待着他的将是更凶险的灾难……
  
  
  “大家听着,丛山是我堂房侄子,大家以后要照应他!”
  “没说的,水清哥的侄子就是咱的侄子!”蛋儿首先响应,不过倒是让他占了点便宜,大家都笑了。
  一阵起哄后,大家开始东说洋来西说海地胡乱扯了一通。
  “山子,我来了快三个月了,算一算,再过十天,老板要付我五千块大洋呢!这将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巨款啊!”
  “是啊。”蛋儿接茬说:“丛山,你是新来的,你没见这儿六个矿井个个爆满,咱乡里就有人干了半年,拿了万把块钱,回家盖了房娶了漂亮媳妇,我羡慕死了,才跟了出来,如今还差两天我就要发财啦!”
  “发财?发财是我们这号人要用血汗、用命来换的,有朝一日把你的命根子砸扁了,有媳妇也不能干事,那才不值得呢?不是我水清说不好听的话,我们是穷命,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块肉,也不见得就是你享受的,说不定从旁边窜出一条狗,把它叼走了。”
  “老子命穷,但不怕死,怕死不来了!”有人拍着胸脯说。
  “真能拿到钱还真不错了,有人还没干满三个月就叫阎王爷收了去,三万块钱只能由家属连同尸体一起卷走了。”蛋儿颓败地倒在板床上,“咱活到这个份儿了,还算是个人吗?”
  
  
  117《招魂曲》
  
  嗨哟,嗨哟,小伙子们嗨哟,
  年纪轻轻嗨哟,离家千里把命丧呀嗨哟,
  多少年哟,年纪轻轻有过多少梦想嗨哟,
  魂归来呀嗨哟,魂归来呀嗨哟,
  老祖宗等你等你来呀,小伙子们嗨哟,
  噢噢噢嗬嗬嗨哟嗨哟嗨哟……
  
  
  
  第二天上班前,蛋儿对丛山说:“喂!腿还疼不疼了?要疼今个就不要去干了,井里不安全,有的时候会掉下一块大石头,腿不利索的话跑不快,就会被砸着,那小命就没了。”
  “喂!蛋儿,大清老早就讲丧气的话,找死啊!”水清骂道。
  蛋儿后悔地打自家的嘴巴:“呸呸呸!晦气!晦气!”
  山洞口被风刮得溜溜光。在这荒凉的世界里,人们虔诚地焚香,一缕缕青烟在晨风中飘荡,给这偏僻的山峦增添少有的悲壮的景观。一个接一个,一炷香接一炷香,在山洞口焚烧。人们庄重的脸上似乎读出了那缭绕上升的烟是生命的延伸,也是生命的终极。
  蛋儿焚香时,抖动的双手怎么也不能把香插进香炉,跪在那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香插进去。忽然刮来一阵大风,那香颤巍巍地被拦腰吹断。蛋儿的脸色更加苍白,灰色的眼睛绝望地望着那撮倒下去的香。他拿住断香,再次努力地插进香炉点燃,仿佛看到了死神的翅膀在凄厉的晨风中飞舞着。
  “今天你就不要进洞了,蛋儿。”丛水清说。
  “不!你看,那香站起来了。”蛋儿执拗地说。人们默然。
  进洞后,人们紧张地拼命干活,谁也顾不了谁,拉煤车的腿上就像按了两个轴儿,跑得飞快。掌面上机器隆隆。忽然“轰隆”一声,蛋儿“啊呀”一声惨叫,人们失魂落魄地往洞口跑,丛山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腿都软了。
  “洞口封住了,蛋儿被大石头砸着了!”有人拼命在叫。
  顿时,洞里的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炸。封在洞里的人们叫的喊的哭的都有。丛水清大声嚷道:“快快,快扒土快扒土,往里运,妈的,真的叫老子死在洞里了!”
  人们冷不丁醒过神来,铁锹铲、铁钎撬、矿车都用上了。
  “注意塌方,小心小心!”丛水清扒着土,一边冲边上的人吩咐。
  “蛋儿被砸在大石块底下了。”有人拖着哭腔说。
  丛山这时听到了石堆下有呻吟声,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丛水清面目狰狞地朝丛山吼叫:“狗日的,快来扒石头,等死啊!”那情景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他有力的胳膊不停地挥动着大铁锹,丛山红着脸送上矿车,把一块块大石头搬上车。他惊恐地拖着车子飞快地跑着。
  “蛋儿蛋儿,你挺住,咱们救你来了。”丛水清冲着石堆喊。丛山也疯狂地用铁镐去扒土。
  那呻吟声却慢慢地在人们奋力的扒土声中消失了。
  “蛋儿,蛋儿……”
  生命是那么的脆弱,“咔嚓”一下就过去了。
  直到下午,庄跛子才醉醺醺地上山来。那时,六号矿井的洞口已经打开,矿工们已经获救了,只有蛋儿直挺挺地躺在山坡上,全身裹着一层煤,脸浮肿得像个篮球样,脑门上的血迹和着煤紫黑紫黑的。
  庄跛子瞥了矿工们一眼,说:“还好……就死了一个人。俺马上发个电报叫他家人来领尸,三万块钱俺立马就付,还有蛋儿也快满三个月了,就算他干满了三个月,差不多五千块,就算他五千块吧,三万五千块俺一个子儿也不少,俺讲话从来不讲虚的。”
  丛山像木桩般站在山坡上,一动也不动,麻木的脸任凭风儿吹着。生命是渺小的,生命的存在或消失竟是那样的偶然。它来的时候,带给某些人以抚慰和喜悦;它去的时候,带给某些人以悲哀和恐惧。这一来一去是一个轮回,人生的全部意味都在此短暂的轮回之中。有的人还来不及稍稍领悟这生命的全部意味,就急匆匆地完成了这个轮回的全过程。就像这个蛋儿,这个脆弱的生存于坚硬无比的石块之间的蛋儿,石块稍一动弹,其蛋黄碎了,其蛋白也流尽了,就连那有点儿硬度的蛋壳也成了粉末,随风飘扬而去……啊!我不也是生存于危石之间的千千万万个蛋儿中的一个吗?丛山一想到此,浑身不寒而栗!
  他和矿工们噙着热泪望着脚下的蛋儿,再仰头望着满是灰尘的天空,人们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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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哟,嗨哟,小伙子们嗨哟,
  年纪轻轻嗨哟,离家千里把命丧呀嗨哟,
  多少年哟,年纪轻轻有过多少梦想嗨哟,
  魂归来呀嗨哟,魂归来呀嗨哟,
  老祖宗等你等你来呀,小伙子们嗨哟,
  噢噢噢嗬嗬嗨哟嗨哟嗨哟……
  
  空中似乎飘来一阵撼山的《招魂曲》,号子般苍凉悲壮!
  矿工们开始罢工。
  “你们怎么不干啦?我们可有合同。告诉你们,不干就一分钱也没有,这一点你们应该清楚!”庄跛子跛着脚在大家面前气恼地走来走去,“这样的事又不是俺一处发生过,俺这片的矿井哪一年不发生死人的事?不发生死人的事跟你们订合同干嘛!蛋儿的三万五千块钱,我一个子儿也不少,不是给他的家里人拿走了吗?丛水清,你快满三个月了吧,五千块花花绿绿的票子,这笔钱够你回去讨个老婆了。你心里好好盘算盘算吧!要死,活该倒霉;不死的,命大福大!人就是这样。前两天,四号矿井不也出了事?人家不是照样干吗?你们别的不用想,想想钱就该干。钱是血汗钱,没血汗能来钱吗?”庄跛子见还没人应,又说:“这样吧,从现在起每方加一块钱,就是七块钱,谁愿干谁干,俺不求人,可有一样,不干的人工资一分也甭想拿到,到时别怪俺庄老板翻脸不认人!”说着他气恼地瞅着矿工们,矿工们还是没人吭声,沉闷的空气使庄跛子再也受不了,大喝一声:“不干明天就滚蛋,俺这儿不养懒汉!”
  “你他妈的才是懒汉!”丛水清指着老板的鼻子骂。
  “你干嘛?干嘛?”庄跛子心里发毛,倒退了几步立定脚根,“你干不干?不干立马滚蛋!”
  “干!他妈的,老子干!”丛水清吼叫道。
  “干!”丛山应和着。
  庄跛子笑了:“俺不说赖话,七块钱一方,从今天算起。”
  洞口边,摆上三牲,黄纸钱洒了满山坡,被风一刮,满天飞舞,就像黄色的精灵。人们鱼贯地跟着丛水清跪下三磕头,然后,每人端起酒杯朝洞口洒去……矿工们又开始在日夜煎熬中度过煤洞里黑暗无比的生活。
  三天后,又有三条人命葬身六号矿井。
  上头派人来调查私营煤矿的事了。六号矿井因屡次出事故被封了起来。庄跛子不见了,人们顿时感到事情不妙,纷纷到镇上庄跛子家吵闹。庄跛子那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说,庄跛子早卷了钱跑了,家里也没留钱,吵也没用。人们气得想砸庄跛子的家,但被赶来的当地人劝回了工棚。
  “他妈的跑了!我的五千大洋呀!”丛水清捶着床板喝道。他变得越来越暴躁,蓬松着头发,趿着破旧污黑的球鞋,衣衫褴褛,那双眼睛红红的,厚嘴唇上起了许多燎泡,粗黑的手掌整天紧紧地捏着,有时砸床板,有时砸墙壁,有时砸自己的脑袋,有时他猛然间大吼一声,那气势直冲云霄。
  “山子啊,我们这几十个兄弟,十几万块钱啊!咱们一大帮拿血汗去换的钱,不能就这样说没了就没了,你说对不对?”
  丛山点点头,走出工棚,望着山坡上那口贴了封条的井洞,思绪万千。他想到了许多许多,更多地想到了家里的和妹子,上次接到她的信说已经怀上他的孩子了,可他现在窝在大山坳里连出去的路都难寻,也没路费,怎么回家?回去了又该怎么个说法?可恨的庄跛子,他妈的太不仗义了!
  太阳最后的半轮沉落下去,大地变得混沌空虚。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庄跛子,不能!”丛水清吼道。
  “那该怎么办?怎么办?”丛山也没了主心骨,哀里添悲地问,杂乱无章的思想都被风儿吹得支离破碎。
  “我……我他妈的灭了他……”丛水清突然跳起来吼道,褐色的脸,褐色的嘴唇,褐色的眉毛,阴森森的令人可怕。“男人可以生得像一坨牛粪,可不能活得像一坨牛粪糊不上墙,老子拼他个稀巴烂,也要当一回真男人!灭了他!灭了他狗日的!”
  丛山的心猛地一跳:“他跑了,你灭他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的窝还在,漂亮的婆娘还在,我见啥灭啥!好歹出口恶气!”
  “你怎么这么愚蠢?这样就能要回血汗钱了?”丛山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了起来,“我们找派出所,他们总不能不管吧。”
  “派出所扫黄扫黑,抓赌、抓刑事犯,能管咱工资的事?”
  “我就不信没人管吧,那咱找劳动部门。”
  “找了又怎样,庄跛子把钱卷走了,谁给你发工资?”
  丛山被顶得咽不下气,抱头蹲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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