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尴尬

　　努黛缓慢在描着绣图的花样儿，因为是才开始学，她画得十分缓慢，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坏了张图。画完了这张图，还只是刺绣的第一步，一会还得将这画在绣图上描出来。
　　“娘娘，您原来不曾学过刺绣么？”竹溪一道同努黛描着画，一边问道。
　　“压根儿没学过，”努黛摇了摇头，“我父汗倒是说过几次要我学，我不大喜欢呢。”
　　从她儿时起，刺绣这般女孩子应当会的，她一点儿提不起兴趣。有那个空闲做缝缝补补的活儿，倒不如骑上马儿，带上梅格拉，一道去草原上驰骋。
　　可而今想起来，努黛却是有些后悔当时为何不肯静下心来学学刺绣。来到了大周，这宫里的后妃丫鬟几乎人人都擅长女红，她却是一窍不通。去向叱罗太后请安时，其他妃子们时常谈论着女红，她一句插不上。有时她们还会讲讲琴棋书画，这些她听着，无异于听天书。
　　原来嫁到大周，仅仅能说汉话，根本是不足以应付这宫廷里的生活。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得从头开始。
　　“竹溪姐姐，您是真不知道，大汗当年为此还教训过我，说我都不好好教公主刺绣。不是我不教，是公主根本就坐不住呢！”相比竹溪对努黛的恭顺，夏拉可就随便多了。至少现在，竹溪可不敢像夏拉一样随便揭她的短。
　　“闭上你的臭嘴！”努黛狠狠瞪了夏拉一样，也只有面对夏拉，当然还有梅格拉时，她才不必作出皇后的仪态，而是随心所欲。夏拉朝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低头继续跟着努黛和竹溪一道描着图。
　　竹溪抿嘴偷偷一笑，努黛继续道，一边绣着那只小鸟儿的嘴：“不过我记得突厥的绣品和大周的很不一样，我感觉大周的绣品喜欢留许多空白，突厥的喜欢绣个密密麻麻呢。我倒喜欢你们这种绣法，突厥的太密，绣着叫人烦！”她瞥了一眼夏拉，只见夏拉眯起眼睛，投来了一个鄙夷的目光。
　　话毕，那小鸟儿的嘴已然画完了。竹溪将绣架、绣布还有针线递给努黛。努黛将绣布在绣架上铺开，而后用针线沿着绣架的边缘，一点点将绣布缝上，绷紧。
　　“娘娘，您再把线绷紧些，不然绣的时候绣布很容易走样的。”竹溪看了努黛一眼后，努黛赶忙施加了些气力，只听竹溪继续道，“其实我也是进宫后才慢慢学会女红的，进宫前和娘娘一样，对刺绣这种事情一窍不通。”
　　努黛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了一眼竹溪，而后低下头接着绣图，只听夏拉问道：“你们不该是入宫前就学会么？”
　　竹溪摇了摇头：“哪儿呢？我和李娘娘一样，本都是梁朝遗民呢。梁朝国破后，我们一家都被掳到长安。当时我才十岁，也许看我长得还算过得去，就把我召进了宫，在太后娘娘宫中当差。我家境不算太糟，爹娘又宠我，除了烧饭烧菜，认几个字，会吹点笛子，其他女子该会的我几乎是一窍不通，都是入宫后一点点学来的。”
　　一说起李娥姿，努黛只觉着千万分的自卑。李娥姿当时是被先帝宇文泰看中，赐给了宇文邕作侍女，后被纳为妾室。她十分得宠，育有两个儿子，宇文赟还有宇文赞。
　　若只是得宠，免不了为人千万分嫉妒，偏生在努黛眼里看来，李娥姿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性子还娴静，毫无势利的嘴脸。这些，正是对了宇文邕的喜好，所以她至今荣宠不衰。
　　平日里政事由宇文护管着，宇文邕成了闲人，没少摆弄诗词歌赋还有书画。这些偏偏自己完全不会，又如何指望宇文邕会宠爱一个喜欢养狼的女孩儿？可是，即便是这样，努黛也想不明白宇文邕如何变了个人似的。
　　如此算来，竹溪至少比她早了十年入宫。她又是在太后身边待久了的，对宫里的情况一清二楚。若是想讨得宇文邕欢心，只怕她还得慢慢来，多向竹溪请教请教。
　　眼下，先把这头小鸟给绣好了。将绣布紧紧固定在绣架后，努黛开始在绣图上，对照着方才画的小鸟开始描图。
　　梅格拉站在她的身边，乖乖看着努黛一点点在绣图上描着画儿。它的四肢均系着铁链，没法随意动弹。
　　来到大周后，梅格拉似乎明白了这皇宫里不是它可以随便胡来的地方，便没有像在突厥时一样，时不时发出几声嗥叫。更多时候，它就是乖乖待在努黛的身边。努黛若是不在寝宫，夏拉或是竹溪会将它锁进木棚。即便如此，它的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峻，没有狗的那般温顺驯服。
　　“娘娘，皇上令小的传话，说是请您准备准备，一会到太后娘娘宫中和皇上一道接见襄阳公主。”图尚未描完，一名宇文邕宫中的侍从便进来了。
　　努黛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说道：“我马上就来，你先下去吧。”话毕，她便将手中的活儿停了下来。
　　待到那侍从离开寝宫后，努黛发出了一声气恼的闷哼。她已经七八日不曾见到宇文邕的影子了，如果今日襄阳公主没有入宫，或许她还会再十天半月见不到宇文邕。
　　宇文邕兄弟姐妹虽多，感情深厚的却不外乎那几个，襄阳公主宇文琦便是其中之一。宇文琦丈夫乃朝中大将，东汉汉大鸿胪窦章的第十二世孙窦毅。因为和宇文邕姐弟情深，宇文琦时常回宫探视。
　　“儿媳给太后请安。”到太后宫中时，宇文邕已然到了。向太后行礼后，努黛嘴角含笑，恭恭敬敬地也给宇文邕行了个礼。
　　“起来吧。”宇文邕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努黛嘴角的笑容即刻僵硬了。
　　在宇文邕身边坐下，努黛也懒得侧头看他，只是以眼角余光稍稍瞥了几眼。
　　“哟，你们俩怎么一道来了？”当宇文琦和李娥姿一道进来时，叱奴太后笑着问道。
　　果然又叫了李娥姿，努黛在心底叹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在她入宫之前，皇后位置空着，后宫事务都是李娥姿在打理，因此李娥姿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即使是当今努黛成了皇后，李娥姿的地位却一点没受排挤。
　　每每看见李娥姿，一阵若有若无的自卑感就会在努黛身边徘徊不去。只见她肤色晶莹如雪，细腻如丝，一双美目微微含笑，星波流转，比努黛的蓝眼睛多了许多温柔。相比努黛身形的饱满圆润，李娥姿身形单薄如薄纸，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起。只是她眼角的鱼尾纹会在不经意间将她的年龄稍稍露陷，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几人看得出她会比宇文邕年长七岁。
　　“来的路上正巧遇见呢，就一起来了。”宇文琦挺着个大肚子，正要行礼时，叱奴太后赶忙摆了摆手手，宇文邕则起身扶住了宇文琦。
　　“皇姐大着个肚子，这些个礼数就都免了吧！”宇文邕扶着宇文琦的胳膊，而后望向准备跪地行礼的李娥姿道，“你也不必了，你本就有腿疾。”
　　“皇上，这可不好，礼数总是不能缺的。”话音一落，她便准备跪下，却是被一旁的宇文琦制止了，“哎，太后皇上都没说什么，你就别推辞了。”
　　努黛定了定神，走到了李娥姿身边，微笑着扶着她的臂膀：“姐姐您就别客套了，身子可比礼数来的要紧呢。”
　　“皇后娘娘，都说了好几次，您贵为皇后，叫贱妾姐姐，可真是折煞贱妾了！”李娥姿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也难怪李娥姿会如此受宠，她本就是个需要人呵护的，又这般贤淑，努黛在心底感叹道。
　　她扶着李娥姿到自己身侧摆好的位子坐下，“要是让姐姐腿疾加重，那才是真的过不去呢。”嘴上这么说，努黛心中却是对李娥姿千万个怨念。都叫她不必行礼了，她竟然这般啰啰嗦嗦浪费时间！心里这么想，可话努黛并不敢说出口。
　　同样都是皇族，怎么大周的礼数比突厥多了那么多？到处都是客套话，明明都知道不过就是嘴上做个样子，怎么偏偏还要说？但是她要是不说，反而是给宇文邕丢了脸面。
　　“阿琦，算算日子，大概还有多久呢？”叱奴太后望着宇文琦高高隆起的腹部。
　　“还有两个月呢。”宇文琦道，“恐怕接下来不能时常进宫来，大夫叫我要好生歇息。”
　　宇文邕皱起了眉头，“不然我和姐夫说一声，把你接到宫里生孩子。大冢宰最近打算发兵大齐，我瞧姐夫定要因此忙于军务。皇姐待在府中也是无趣，不如来宫里，我还可以时常陪皇姐下下棋，偶尔作个诗，也比干坐在府邸好些。”
　　宇文护近日似乎有意要进攻大齐，大司空韦孝宽认为时机并不适宜，坚决反对，然而宇文护并不买账。
　　“是呀，你娥姿姐姐又会弹琴，你俩又相好，没事让她给你弹上几曲，也算是静静心性。”叱奴太后关爱地道。宇文琦这个长公主虽然不是她亲生，可宇文琦自幼与宇文邕这个儿子亲近，她自然也多了些照顾。
　　努黛笑着附和般地点点头，可那优雅的笑容却在一点点麻木了。太后和宇文邕只字不提她，不过也不奇怪。宇文邕喜爱下棋作诗，有时来了兴致还喜爱作画；李娥姿同样会吟诗作对，又会抚琴，难不成让只会骑马射箭的自己带宇文琦去狩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