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戏台
作品名称:世人谓我恋长安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8-18 17:26:51 字数:3187
“皇后娘娘,该起来了。”迷迷糊糊中,努黛听见了竹溪的声音,“今早要和皇上一道去拜见皇上的亲族呢。”
昨夜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就在得知宇文邕不准备入洞房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过是空白,她没有一点印象了。她只记着她呆呆坐着,任凭夏拉和竹溪帮她慢慢褪去头上的凤冠与精致的发饰,帮她褪去了重重华服,而后躺下沉沉睡去。
努黛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余光瞥见了一双意味深长的黄色眸子。她侧过头,只见梅格拉站在了床边,正静静望着自己。
“皇上昨夜都没来么?”努黛摸了摸梅格拉的脑袋后,开始配合着竹溪换上皇后的宫服。她的眼皮仍在打架,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竹溪摇了摇头,“没来过,夏拉妹妹看您起初好像睡得不安稳,就去把梅格拉抱了过来陪您,您才睡得好些了。”
梅格拉的四肢都以铁链束缚着,防止它一个不小心跑出来胡作非为。
“夏拉妹妹起初说这是一匹狼时,我还真没看出来。”竹溪不再谈论宇文邕,而是一边为努黛穿着衣服,借势说起了梅格拉。在太后身边数年,她很清楚如何更好地侍奉主人,“后来她告诉我,狼的眼神比狗更冷峻,我才看了出来。”
宇文邕……他到底安的什么心?还是说把她娶到了手,就可以随意玩弄她了?想到这儿,努黛咬紧了嘴唇,右手悄然握成了拳状。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想褪下衣服,躺下睡觉,那些个什么礼数什么的,她还嫌烦呢!可奈何她现在是皇后了,不能没有皇后的样子。想了想,她还是忍住了。
“公主,热水都为您备好了,等会您赶紧洗漱一把。”夏拉的眼里尽是怜惜,而后将木盆子架在了木架上。因为竹溪在,她说的是不熟练的汉话。
听得那一声公主,不知怎的,那一阵愤怒又冲上了努黛的心头。她可是突厥的公主,宇文邕到底将她当成了什么?
“竹溪,如果我今日不去,会怎样?”那压在心中最深处的话,终究是如同雨后的蘑菇般迅速冒了出来,只是努黛将声音压了个极低。
竹溪为她束好了腰,一边为她整理着裙裾,一边低声道:“说实话,如果您说您舟车劳顿,今日实在无心去,倒也不会怎样。可这是大礼呢,您若是不去,叫着大周宫廷中人怎么想呢?就算太后不说什么,怕的可是大冢宰会因此生了些想法呢。”
提起“大冢宰”时,努黛便是骤然吸了一口凉气。她或许不怕太后,可这大冢宰,她是没那胆不给些礼数的。想到这儿,努黛只觉着又是窝了一肚子火。
汉装比突厥的衣裙繁复更甚,她只觉着竹溪似乎捣鼓了很久。裙裾层层,一抬起脚都可能一个不小心踩到,因而走起路来得格外留意。
大周虽是由鲜卑人主政,可早宇文邕的父亲宇文泰起便大力推行汉人礼法,因而在大周,更多时候皆是说汉话着汉装。
洗漱完毕后,努黛觉着精神了些,竹溪和另外三名侍女开始为她梳理着凤髻。这头髻又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梳好,待到努黛面上梳妆完毕后,竟是前前后后也费了半个多时辰了。
“走吧,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见到宇文邕后,努黛便是吃了一惊。
“出宫?”努黛愕然望着宇文邕,一时竟是忘了昨夜莫大的不愉快。
“大冢宰辛劳,带你一道亲自去他府上拜见,才不会失了礼数。等见过大冢宰了,再回宫去拜见我母后,再见见其他几位后妃。”宇文邕若无其事地道,他瞧着,仿佛全然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别说是宇文邕,从寝宫出来一路上,努黛只觉着大家似乎都不知道昨夜之事,一切照常。
努黛正想问个清楚前因后果,却是手上一紧,只见宇文邕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上了马车。
“你昨天……”没到努黛把话说完,宇文邕便抢先问,“昨夜睡得可好?”
这叫她怎么回答?努黛咬着嘴唇,呼出的尽是粗气。他到底是不是人?为何就这般没人事?
“有梅格拉在,睡得还算安稳。”她冷冷回答道,怒容满面,可看见的,依旧是宇文邕那张置身事外的脸。
“大老远的过来,又累着了,自然睡得熟。”宇文邕顺势道,努黛看不出他有解释昨夜之事的打算。
努黛侧过头,掀起了帘子,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眼下,她着实不想见到宇文邕。
到底是怎么回事,让宇文邕可以前后判若两人?亏得她当时为了这桩婚事还那般苦恼,而今宇文邕似乎有意要捉弄她!
马车经过之处,街市上来往的人群纷纷弯腰行礼,一时间,街市上的喧嚣系数消失,只剩下了寂静中弥漫的威仪。
“怎么?让你好生歇息一晚,你反而不愿意了?”宇文邕发话了,可努黛听不出他是在关心,还是不过随口问问。
“多谢皇上体贴。”她强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恭恭敬敬地向宇文邕微微一颔首,嘴角含着再勉强不过的笑。
忍,她不住在心底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忍”字,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她必须忍,忍无可忍,也得从头再忍。
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来到了宇文护的府邸前。下了马车后,努黛险些没惊异地张大嘴巴——这宇文护的府邸,论气派并不亚于皇宫,可以说,整个府邸几乎就是将皇宫缩小了,完完全全就是按皇宫的样子所建。
宇文护已然带着家眷下人们在府邸等候。昨夜虽然见过,可今日算是正儿八经地第一次见宇文护。只见他两鬓泛白,一身暗青常服,淡然笑着,并无多少冷淡之色。
“小侄携新妇阿史那氏参见叔父。”宇文邕竟是先恭恭敬敬地向宇文护欠身行礼,俨然就是将宇文护当成了真正的皇帝。努黛自然不会叫他没面子,赶忙嘴角微微含笑,有模有样地弯下身子,“侄媳参见大冢宰大人。”
“请起请起,”宇文护虽是说了个“请”字,可那各种客套却是再明显不过,“都是一家人了,皇后娘娘直接称‘叔父’就行了。”
努黛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宇文邕挽着她,跟在宇文护身后缓缓进了府邸。
在厅堂坐下后,宇文护先是和宇文邕寒暄客套了几句。努黛坐在一旁看着,心中却是在想着究竟何时才能走。
下人端上了热腾腾的茶水,努黛喝了一口,便觉着不想再喝。茶有些苦苦的,比突厥的奶茶味道逊色了十万八千里呢!
明明是客套话,为何还要说个不亦乐乎?努黛想不明白,偏生她只能坐在一旁听着。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胡作非为的突厥公主了,这里不是可以任她飞驰的草原,这里是宇文护的府邸。
“皇后娘娘,听闻您这次来长安,还从草原上带来了一头母狼?”忽然间,宇文护不再和宇文邕客套,竟是将话柄扔给了她。
“是的叔父,那母狼是侄媳亲手养大的,情同一家人。实在是舍不得了才带过来的,”努黛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对宇文护说话还真是辛苦,每句话都得小心斟酌,生怕一个不小心叫他误会了什么。
抬起头,她似乎感觉到宇文护在窥探她的想法。她顿了顿,又接着缓缓说道:“不过叔父尽管放心,这母狼通人性,不会随便咬人,何况平日里侄媳也看的严。”
宇文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这狼还劳烦皇后娘娘严加看管了。”
努黛又是笑着点了点头,可她觉着自己的嘴角在一点点僵硬。宇文护嘴上没明说,对梅格拉的戒备之心已然在不经意间表露无遗。
“侄媳明白,其实狼还是怕人的,通常见了人,狼还是很知趣地躲开呢。”努黛回答道,想尝试着打消宇文护的顾虑。
宇文护点了点头,而后又是和宇文邕说着。君臣二人闭口不谈政事,聊的不过都是些琴棋书画的事儿,而这些,努黛却是一点都插不上话。她学了汉话,奈何这些个文人风雅之事,她一窍不通。
“方才表现还算中肯。”快到宫门口时,宇文邕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在众人面前拆你的台。”努黛没有看宇文邕,而是冷笑着,心头却在隐隐作痛。
宇文邕轻笑一声,听得努黛只觉心中发寒。忽然间,她耳边一阵微痒,只见宇文邕几乎是附在她耳边,低声却冷然道:“你只需平日里把皇后该做的表面功夫做好,别给我做出什么我没法收拾的出格事,其余我不会过问。”
努黛瞪大了眼睛,侧头瞥了一眼宇文邕,却是被他那冷然的面色彻底浇了个透心凉。
“行。”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宇文邕意思已然再明了不过,她的存在,无非就是陪他上演一出帝后和睦的戏了,“你放心,这戏我不会砸场子。”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可是她死命咬着嘴唇,死命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