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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二十八王怀吉之死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13 18:59:09      字数:4669

二十八王怀吉之死
光阴荏苒,不觉冬去春来。春风的脚步轻轻地越过山岭,走过原野,山岭因之朗润,原野为之变绿。于是到处姹紫嫣红,雀跃燕舞。方云汉和黄蔚、李晓军、高捷常常在田野上玩耍,他们载欣载奔,笑语盈盈,仿佛又回到了美丽的童年时代。他们常常来到凤河上,仰看白杨参天,俯察百草丰茂。采一把野花,折几枝杨柳,与粉蝶嬉戏,与蜻蜓玩耍。观鱼于清流,濯足于浅濑。而或细雨斜飞,浥裳沾发,但他们游兴未阑,徜徉良久。他们吟诗诵文,各言其志。啊,春天是多么美好,少年们是多么欢乐自由!
学校的喇叭里不时传出雄壮高亢的音乐: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毛主席领导革命的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
人们为这样的歌声所激动,他们决定为改变贫穷的命运而奋斗。
然而诗与歌并不能掩盖那可怕的饥饿。
方云汉和他的朋友们常常饿得头晕目眩。
有些家中一贫如洗的学生,总是觊觎着较为富有的学生们的食品。
这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方云汉从无名山玩耍回到宿舍,只听班长吴思金用一种不符合常人听觉习惯的声调吆喝道:
“谁把我的馒头偷去了?那么不要脸!”他瞪得铜铃似的两眼,目光在同学们的脸上扫来扫去。
但是无人回答他的问话,各自啃自己的干煎饼。
“他妈的,作贼的,哑巴了?”吴思金的怪声又响了起来,像锥子一样刺着人们的耳膜,“既敢偷了吃,就敢明着说,这才是好汉;偷偷摸摸地把别人的馒头塞到自己的屁股眼儿里,算个屌!”
本来有几个人边吃边说话,经他这么一骂,也都敛声屏气,不敢再言,因为他们生怕被吴思金赖到自己身上。
为求个干净,爱打抱不平的方云汉和方云水也都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多言,除非吴思金直接地把矛头对准他们。
吴思金两腮鼓鼓的,红得发亮,两眼继续像铜铃似地瞪着,目光仍然在同学们中间扫过来扫过去。
忽然,他的目光在王怀吉的脸上停住了,因为他发现那小同学吃饭慢吞吞的,好像已经吃饱饭的人强撑着再吃似的,同时王怀吉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一向他穿的最破,捎的饭食也最粗劣,吴思金显然疑上他了。
像一只目光锐利的猫盯上一只老鼠,正在待机捕捉一样,吴思金久久地盯着王怀吉的脸,看它还有什么变化。
王怀吉果然有些惊慌了。
“我的馒头叫你填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还鼻子里插葱——装象。”吴思金直对着那衣衫褴褛的小同学骂道,他骂人像说话。
这时王怀吉那灰黄的脸变红了,但他还是极力忍耐着,一言不发。
吴思金见辱骂无效,便想到了武力的作用,一个箭步窜到因饥饿而身体虚弱的王怀吉面前,大声喝道:
“王怀吉,你装聋作哑也不行!还我馒头!”他张开那铁扇似的大手掌,靠近了王怀吉的脸,作好了镇压对方反抗的准备。
那王怀吉出于本能的反射说道:“谁拿你的馒头?”但听声音却有些心虚胆弱。
“你偷的,你还嘴硬!我今天中午买了三个馒头,吃了两个,还剩一个准备下午吃的,可巧这就没有了。”吴思金说,继续作着动武的准备,他的大手掌进一步逼近了王怀吉。
“我没拿,我也没吃!”王怀吉语气强硬一点了。
“啪啪!”吴思金虾着腰,狠狠地给了王怀吉两个耳光,一面威胁道:“你不承认,我非给你个苦头吃吃不可!”
王怀吉哇地哭了起来,就他的体质条件来说,他三个也抵不过一个吴思金。
这时,方云汉、方云水放下正吃的干粮,一起窜了上来。孟富也跟了上来。
“住手,不要打人!”方云汉和方云水一齐喊道。方云汉接着说:“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打人?”
吴思金见有人干预,量自己好虎不敌一群狼,就没敢再动手,但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却喷出可怕的凶光,他质问道:“我的馒头叫他偷着吃了,我要追回来,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就算真地叫他吃了,你也不该动手啊?何况是不是他吃了还不一定呢。”方云汉又说。见吴思金有些胆怯了,他跟方云水也往后退了退。
“不就是一个馒头嘛,何必动拳头?”方云水用缓和的语气说。
“有问题慢慢解决,同学之间应该相互让着点,不能叫人说咱一钱不值。”孟富也十分友善地劝吴思金道。
经这么一劝,班长吴思金的气好像消了消。
“王怀吉,你到底吃没吃班长的馒头?吃了不要紧,说出来,班长也会原谅你的,不就是一个馒头嘛。”孟富接着以调解者的身份说,说完瞅瞅王怀吉,又看看吴思金的脸色。
那可怜的王怀吉正在抽抽搭搭地哭泣,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从脸上掉到他面前的黑糊巴巴的煎饼上。看到他这副形象,人们才会真正理解“可怜虫”这个词语的真正涵义;再看看吴思金的举动,也会真正明白什么叫“作威作福”了。
“是我偷的,已经吃了。”王怀吉诚恳地交代道,一面用褂袖子擦着眼睛。孟富的话感动了他。
孟富和方云汉、方云水都睁大眼睛望着王怀吉。“这可能吗?多老实的人,怎么干这样的事呢?”他们一齐在心里发问。然而当事人都作了交代,他们还有什么抱不平可打呢?现在他们只能多向吴思金说句好话,以求得对王怀吉的让步。
不料吴思金当仁不让,怪声怪气地说:“怎么样?我没有冤枉你吧?好吧,既然是你偷的,那你就还我吧。”他向王怀吉摊开一只大手,张开。
王怀吉抬了抬泪眼,向吴思金投去乞哀告怜的目光,那意思是说:我已经把馒头吃到肚子里去了,叫我拿什么来还你呢?
吴思金像猫头鹰似地哈哈笑了一阵,仿佛为富不仁的地主在嘲笑一个衣不蔽体的乞丐。他说:“现在你这小偷已经叫我抓住了,你都亲口供了出来,再想狡辩也没用了。可你只要还我馒头,话好说;没有馒头,还我两毛钱也行。要是什么也不还,咱可得找班主任解决解决了。”
那王怀吉满以为他的眼泪会起作用,而且自己也挨过打,他可以拿这作为本钱,来换取吴思金的让步;现在情况却并非如此,对方寸步不让,叫他怎么办呢?其实他的要求并不高,就是希望吴思金不要急于索赔,日后他有了钱一定赔上。再饥饿的人也不至于将廉耻感全部丧失,他真希望对方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班主任,更不要交学校处理,那样,他将声名狼藉,无法抬头见人。
“我回家借钱给你,保证!”王怀吉抹了一把眼泪,下决心道。
“怎么,回家借钱还我?说的倒好听,你回家后再不回来了,我跟谁要钱,嗯?要还现在就还,不还咱就去见老师!”吴思金坚决地说,一面往门口看了看。
“我没有,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王怀吉见无退路了,反而壮起了胆子。人言“穷兵勿追”,吴思金则不懂此理,结果导致对方的背水一战。
“好,你真敢充好汉?”吴思金铜铃般的眼睛又瞪起来,铁扇似的手掌同时张了开来。
“不准打人!”这时方云汉逼近了吴思金,“不就是两毛钱吗?给你!真是小家子气!”他从衣袋里掏出两角钱纸币扔给吴思金。
吴思金把那张纸币攥在手里,又张开手低头看了看,然后把它装进衣袋。但他觉得受了方云汉的奚落,因而不甘就此罢休,于是对方云汉反唇相讥道:
“你是大家子气,你的东西叫人偷了,你会那么慷慨吗?”
方云汉自知与他争论没有意思,只想息事宁人,便不再作声。
这时王怀吉已经收拾他的铺盖和碗筷,又到教室取来学习用具。
他用目光向方云汉、方云水等同学道了谢,便走出宿舍门。
方云汉急忙追出去,问道:“你上哪?”
“回家。”王怀吉说,脸上出现一丝苦笑。
“你不能走,前途要紧;为这点事走了,将来你会后悔的。”方云汉劝道,一面抓住王怀吉的一只袖子。
“我没有脸待在这儿了。我恨我没出息,吃人家个馒头。人说‘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可我呢?”王怀吉说,眼泪又流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说呢。不饿极了,谁那么办呢?”方云汉又说。
方云汉劝阻不成,便把他送出学校后门,眼望着他走进夕阳里……
方云汉送王怀吉回来,将他离校一事汇报了班主任赵一志。赵忙组织年龄大一点的学生沿王怀吉消失的方向去寻找,直找到跟落凤村隔河相望的古潭村他的家,但王怀吉却没有回家。大家又分头去找,闹腾了一夜,黎明时分,在凤河岸的怪潭边发现了他的遗物,便判断他肯定是跳水自尽了。赵一志极力隐瞒此案因由,无奈王怀吉的母亲不让,并将儿子的死报告了公安局。公安局迅速地进行了侦察,判定王怀吉是自杀。
此消息在全班、全校、全县城迅速传开。方云汉班里终日缭绕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哀气氛,不少同学为之泣下沾巾,黄蔚还为王怀吉写了悼念的诗歌。其诗云:
像一块暮云,
你溘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啊同学,你不该,
不该如此轻看自己的生命!
像一只雏鸟,
你敛翅坠入死亡的深壑。
啊同学,你还没有,
没有享受到人生的欢乐。
是谁吞噬了你的青春,
是万恶的饥饿之神。
是谁侮辱了你的人格,
是那毫无仁爱之心的灵魂。
滔滔的凤河水呀,
你要载着我同学的亡魂稳稳西行。
浩荡的东风呀,
你要把他的灵船轻轻吹动。
难忘啊,你瘦弱的身影,
难忘啊,你饥饿的容颜。
你在阴曹常安息,
我辈奋斗在人间。
在一个早自习的时间,她当着全体同学的面朗读了这首诗。有不少同学受了感动,恸哭不已。
但也有的同学认为,王怀吉偷食他人食物,实属不道德的行为,他是羞惭而死,不值得同情。
但无论怎么说,这是件不幸的事情,班里的空气因之变得阴惨惨的。
方云汉像进入了一个噩梦的境界,终日恍恍惚惚的。他从小就走着坎坷的人生道路,饱受磨难,但是对于死亡这一现象却想得很少。前几年,他虽然在他的家乡每天都看到大批男女老少因饥饿离开人世,也看到送葬者哭天号地、悲痛欲绝的情景,但幼稚的他,还没有那么多同情之心。而这一次却大不一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苦像毒蛇一样啮噬着他的心,而这种痛苦又不是那种痛痛快快的疼痛,而是夹着恶心感觉的难受。人可以死于毒药,死于利刃,死于炮火,死于水火之灾,死于大地震,但不能死于强加给他的人格侮辱。他揣测王怀吉当时的心情,大概已不堪吴思金的侮辱言词,因而才想到以毁灭自己来解除痛苦的。能怪王怀吉的意志不坚强吗?不能,再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那样沉重的打击。然而细想来,王怀吉的死也太无价值,他只会引起世俗之人的厌恶,以为弱者之死是必然的,合理的,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像他这样的死,是绝然跟战死沙场的英雄们不可比拟的。由此,方云汉悟出一个道理:世界既然是为强者而设的,就应该做一个强者,不能做那种向隅而泣的可怜虫,不能因为受欺凌而轻易捐弃自己的生命;然而他又不愿意做张德和吴思金那样的“强者”,以为那不过是些强盗。
从前因为身体弱小而成为张德欺凌的对象,而今,他已长成魁梧的男子汉,张德之流已不敢轻易对他动武了。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他已成为强者了,像对王怀吉这样的人,他就无力抓住死神的手,而让他轻易地死去了。为此他感到遗憾。
王怀吉之死是坏事,但是也给方云汉、黄蔚带来了表现的机会,他俩在班内慷慨激昂地为王怀吉打抱不平,抨击吴思金的邪恶,并散布对班主任赵一志的不满情绪。结果,不久便听到一个消息说,四班的班主任换成了鲍家登老师,赵一志不再当班主任,而是专管团的工作了。又听到吴思金受到留校查看的处分,同学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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