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座右铭 109勇闯洪流

　　108座右铭
　　
　　
　　写字台上压着一块和台面一样巨大的玻璃，在台面和玻璃之间压着丛山抄录的舒婷的诗，这是他的座右铭：
　　
　　最强烈的抗议
　　最英勇的诚实
　　莫过于——活着
　　并且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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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从深山里不规则地延伸出来。他带着大山的灵气，带着大山的粗犷，带着大山的豁达，带着大山的沉重，带着大山的神秘，终于走出了大山，又一次来到了城里。啊！再见了，那可以整天与花草松石为伴、与流水鸟雀为邻的田园生活。
　　龙山市管辖锦都等六个县，这个中等城市当然要比小县城繁华得多，密密麻麻的高楼把逼仄的空间合围。蜂拥而至的人们在城市的喧嚣声中载沉载浮。
　　丛山在向青青、辛雯和英六凤的陪同下，穿过一个叫歪脖子胡同幽幽静静的深巷，来到了一处灰墙斑驳的院子。那充满古老气息的房子约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很旧。大门上的黑漆大部分脱落，显得光怪陆离。
　　走进院门，是一个约五十平方米的天井，那一排排绰约的盆景中，绿柱突起，峰峦独秀。从那绿色的微观世界里，蕴蓄着大千世界无限的绿的元素。这盆景使丛山想起了刘禹锡的诗句：“迎得春光先到来，浅黄轻绿映楼台。”不禁觉得满目绿影婆娑，莹光熠闪。但是，丛山的心中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这些被修剪的盆景，永远只能任人蹂躏。唉!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盆景!一想到此，心胸竟无法开朗起来。
　　天井再进去是客厅,客厅两边是两间房间。穿过前客厅到第二间又是个天井。园中,那萋萋碧绿的草地上,开满绚丽多彩的月季花和争妍斗艳的紫蔷薇,在太阳的诱导下,尽情地吟唱着她们对生命的赞歌。
　　第二个天井进去,与第一个相同的格局。然后再穿过又一个客厅，后面居然还有个不小的花园。那一簇簇兰花把盎然的诗意挑出墙去。居然还有一座假山。假山是用一块块玲珑削峭的碎石片凝结而成的,那碎片被无情的岁月侵蚀得成了蜂窝,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窟窿。这里有一种跳脱攘攘红尘羁绊的清静。
　　“就这里吧。”丛山觉得此地很惬意，房租也不贵。
　　房东章伯林是个书画家。大儿子和大媳妇去了美国,小儿子章子夜搬到章伯林新买的别墅中去住了。老俩口觉得庭院深深有些寂寞，想找个房客增加点人气。辛雯的父亲绵都县歌舞团前团长和章伯林是世交，章子夜又是自己手下的编辑。于是辛雯帮他们介绍了房客丛山。这天，丛山穿着一身西装，一副很潇洒的样子。章伯林高兴地说：“作家好哇，很有文人气质嘛。”
　　丛山在第二进的东房住了下来，一堵墙上挂着丛山录自《管子·心术篇》中的话：“静则精，精则独立矣；独则明，明则神矣。”他的字颇有隶书和魏碑的底子。那些承转后，有规则，有笔力，有修养之气。
　　另一堵墙立了一排书橱，靠窗放一个很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压着一块和台面一样巨大的玻璃，在台面和玻璃之间压着丛山抄录的舒婷的诗，这是他的座右铭：
　　
　　最强烈的抗议
　　最英勇的诚实
　　莫过于——活着
　　并且开口!
　　
　　每隔两天，六凤就来帮助拾掇拾掇，把丛山的替换衣裤洗得清清爽爽，换上去还有股香味，前院后屋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章林伯的老伴很高兴，连连夸赞六凤心灵手巧。说：“我们一辈子只有儿子，要是有你这么个好女儿，该有多好哇。”
　　六凤说：“如果你们瞧得上我，那就收我当干女儿呀。”
　　老夫妻俩嘴巴咧开了：“你肯当我们的干女儿吗？”
　　六凤撒娇道：“怎么不肯呢？能当你们的干女儿我太高兴了！”
　　老夫妻认干女儿那天，把小儿子章子夜叫回家，陪客有辛雯、向青青、丛山，殷函子(英五凤)也来了，她是英六凤的亲姐姐，又是《龙山日报》的记者，与辛雯、章子夜同事嘛。
　　一天章伯林对丛山说：“我看我这干女儿爱上你了。”
　　丛山叹了口气说：“林老、伯母，我曾经三度失去了爱情的位置，而那三个女人已经占据了我心灵的位置。”
　　章伯林说：“可是男人哪能没个女人呢？依我看，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女人，有时他只能是半个男人，有时甚至不是个男人。”
　　“丛山说：“反正我现在暂时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最近常要下乡采访。写好长篇报告文学《民工们》再说吧。”
　　
　　109勇闯洪流
　　
　　雨声、洪水声、风声把恐怖的叫喊声淹没了，人们谁也没有注意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南岛的呼喊。在生与死的关头，南岛没有选择，他勇敢地闯进洪流。大水毫不容情地裹住了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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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岛坐在“南岛咖啡馆”那架巨大的钢琴前弹奏着，一种充满着前所未有的苍凉意境的音乐在空气里流动。这是个有美学素养的艺术家，他终身在艺术的长河中遨游，音乐为他开启了外部世界的大门，音乐承载着他的生命，音乐承载着他的爱情……手指间流动的那悦耳的节奏，动人心弦的旋律、陶冶情操的和声，开辟了他生命中宝贵的的爱情最深邃的航道。那具有灵性的音乐，阐述着他寂寞孤高的遐思……
　　这位在龙山市颇具名望的艺术家，目前还是单身,因为他还在等向青青,虽然这有可能是一个无望的等待。可是他忘不了十年前那刻骨铭心的那一幕……
　　
　　泥瓦岗乡坐落在一个低洼的山谷里，整日里云绕雾罩，人们就像进了一个原始的部落。泥瓦岗乡的山民们擂动大鼓在破烂不堪的街口热烈欢迎这群县城里来的俊男靓女们。清代的建筑物尚存的街市上全是兴奋不已的人。当向青青走进人们眼帘时，人们不禁高叫起来：“那是仙女吗?是仙女吗?”
　　歌舞团在泥瓦岗乡一连演了三天。最受欢迎的是向青青的独唱，她的形象和原生态的唱法，在这个电视还不普及的落后山村，很受大家的崇拜。南岛的节目确是别具一格，他一人能唱出男声，又能唱出女声，就像男女声二重唱一样，使山民第一次领略到如此的风采。特别是女孩子，南岛走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他大有古代美男子潘安的风采。
　　在第四天早晨，歌舞团又往深山开拔。当汽车驶到水洼寨时，再往前便没有路了。山连山，树连树，沟连沟，云连云。水洼寨很美，美得神秘兮兮。这里到处是泉水，乱石峥嵘。演员们在空闲时，三五成群地往小溪里跑，七月的溪水是那么清凉，那么明澈。他们深深地被大自然的风景所迷住了。这是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当队伍快要离开时，七月的雨不停地下了起来。
　　“喂!看那边山洼里升起了蘑菇云，多漂亮!”不知谁喊了一句。那云在旋转着，一圈圈地扩大，雨瓢泼似地猛下。这些从大自然中释放出来的元素，在天地间乱窜。人们听到了一阵闷雷样的响声从远处地壳深处隐隐传来。而那雨却一刻不停地下，整个山野都在抖动。整个山野是一片白亮亮的水的世界。不好，山洪即将爆发!
　　“快!快!我听到了洪水的声音从山上下来。快，大家快撤!”水洼寨的村长也气喘吁吁地跑来，紧张地通知大家往高处撤。
　　人们刚走出驻地时，山上的大水像猛兽般地从山沟里冲过来。水一会儿就没上脚背了。面对洪水，人们的脸色凝重。水流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男人和女人们相互搀扶着，遍山沟的洪水几乎不见头尾，就像一条浊龙在山沟里搅动。浪头越来越激烈，夹杂着石块、碎泥和杂树枝丫，黄色的泡沫涌动着漩涡，就像巨大的磁场拥有巨大的吸引力。漩涡越来越多，浪头跟着翻腾，汹涌地拍击着，如魔鬼一样吞吐着更多的泥沙和杂物滚滚而来。队伍渐渐地被大水冲散了。
　　“快跟上，拉住绳子。”前面带路的村长在喊，辛团长也不停地告诫着。村长和辛团长的话被洪水的咆哮声淹没了。四周一切都在惨烈地号叫。
　　“青青……青青……”南岛突然大叫着，声音在颤抖。雨声、洪水声、风声把恐怖的叫喊声淹没了，人们谁也没有注意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南岛的呼喊。在生与死的关头，南岛没有选择，他勇敢地闯进洪流。大水毫不容情地裹住了南岛。
　　“快抓住木头，抓住!”南岛推着一根木头，奋力向青青游去，把木头向青青送去，一个浪头打来，他被卷进水里。
　　“南岛，南岛……”抓住了木头的女人凄厉地呼叫着。
　　当南岛冒出水面时，他不禁惊喜起来，他看到了他的前面有一个小山包，小山包上站着一个女人惊恐地望着水面。
　　“青青……”南岛呼喊着，挣扎着向岸边游来。
　　“南岛……”女人叫着，跳进水里，在洪水、大雨中，在生与死的搏斗中，他们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爬上岸，他们依然紧紧地相抱，泪水和雨水交织着。
　　“青青……青青……”无边的黑暗里，南岛哽咽着。
　　“南岛…南岛……”向青青也哭着，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凉嗖嗖的风把他们推向冷酷的现实。
　　雨还在不停地下，一刻不见停的样子。洪水终于冲进小屋，不断地上涨……火，终于熄灭了!水淹没了他们的小腿，淹没了膝盖，他们像两棵树屹立在水中，互相支撑。
　　死亡之神又一次逼近他们。
　　在那滔滔的肆虐一切的洪水中，所有人类的血肉之躯，所有人类的复杂情感，与之并列在一道的时候，竟然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无可奈何。所谓“人定胜天”的峻厉的口号，在自然界的巨大灾难面前，竟变成了一种空虚无味的嘲弄。
　　多少条生命在顷刻间被吞噬，多少的财产也在洪水的漩涡中化为乌有。人类显得那么的渺小，渺小得如同一只只蚂蚁。但是，在这个时候，聪明者、愚昧者、高贵者、卑贱者、富有者、贫穷者……他们在除了生命以外，在再没有了可以丢失的东西的严峻时刻，含着泪，狂呼着，前所未有地手搀着手，肩并着肩，与洪水作殊死的搏斗。
　　他们没有气吞山河的气势，没有闪耀光彩的语言，只显示出人类最坚毅最原始的本能，从可怕的死亡线中挣脱出来，逃亡出来。多少年了，人类总是被自然界的灾难所镇压，被社会界的人祸所摧残，但是，人类一代一代地灭亡，又一代一代地繁衍，带着阴险的罪恶，带着灿烂的辉煌，带着可憎的虚伪，带着可爱的真诚，带着相互间的倾轧、仇恨，带着血缘间的相亲、相爱，而生生不息，继往开来……
　　黑暗压下来，暴雨狂泻，洪水随时在上涨。小山包在激流里慢慢地被吞噬着。
　　向青青和南岛手拉手拼命地望小山包的山顶奔去，他们看见那儿有一间破旧的小屋。
　　“哦!上帝!”南岛高兴地喊道：“我们终于有个家了。”
　　向青青的脸倏地红了，但她的羞色被黑暗淹没了。
　　摸进屋里，隐隐约约看见这间小屋里堆满柴禾和农具，一股浓重的潮霉气息呛人心肺。风从破窗口吹进来，冷冷地使人发颤。
　　湿衣服裹住身子，谁也经受不住。两个人不禁连打喷嚏，头昏脑胀，像做了一场噩梦。
　　“脱吧，要不然大家都要生病的。”青青首先打破寂寞，望着南岛高高的身躯平静地说。
　　两人脱了外衣，使劲地拧干。
　　青青说：“南岛，不许你回头看我!我要脱内衣了。”
　　“是，我不看你。”南岛老实地背转身去，但心里痒痒的，他想像着自己身后一个美女正赤身裸体地在拧干内衣，一股欲火在望上蹿动。
　　南岛在灶间摸索了一会，忽然兴奋地大叫：“一包火柴!”
　　在屋子中央，亮亮地燃起了一堆火。他们一边烘烤着衣服，一边不时张望着外面，外面一片水声和风声。“你想什么?”青青经不住难耐的压抑，问。
　　南岛说：“我真高兴，大水把我们两个冲到一块儿了，真的，我认为被卷进大水我今生就此完蛋了。可是，命该不绝!”
　　“你救了我，反而差点把你的命都赔进去了，这样不是你救我，那是我害了你!”
　　“我不能白白地见你送给了龙王，我一定要把你从龙王嘴里夺回来!因为……”
　　青青听出南岛的心声，她的身体里瞬间流过了闪电样的感觉，她婉然笑了，整个破旧的小屋都被这美丽的笑容变得光辉灿烂了。
　　夜，在巨大的轰鸣中度过。
　　天放亮了，两人几乎惊讶地同时大叫起来。浑浊的洪水已经包围住他们的小屋。望着地上翻涌的洪流，死亡的阴影又一次笼罩着他们的心头。
　　雨还在不停地下，一刻不见停的样子。洪水终于冲进小屋，不断地上涨……
　　火，终于熄灭了!水淹没了他们的小腿，淹没了膝盖，他们像两棵树屹立在水中，互相支撑。
　　死亡之神又一次逼近他们。
　　青青浑身打摆子，她被洪水和饥饿折磨得失去了原有的亮丽。“我很冷……”她无力说话。喃喃的，像一缕弱风。南岛搂住青青虚弱的身子，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幸福。感到自己的生命从此有了价值，因为，我爱你。”南岛紧紧搂住女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