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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圣心难测

作品名称:白衣卿相——一代词宗柳永传奇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16-08-20 21:20:11      字数:16311

  第五章圣心难测
  
  一
  柳三变开门大吃一惊,不料前几天在酒楼一起谈词的那位公子竟找上门来。
  柳三变是何等博学之人,张口便道:“入吾室者,但有清风。”没想到公子一笑随口接上下文,道:“对吾饮者,惟当明月。”二人这一问一答所引的是南朝齐人谢譓所标榜的名句,此人不妄交接,门无杂宾,有时独醉,言道:“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唯当明月。”柳三变将刘公子让进院内,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在心里佩服对方。特别是柳三变,见对方接的自然流畅,不加思索出口成章,显是胸中文学底子深厚,更是惊讶这样一个年轻公子怎会如此博学多才。别看柳三变外表谦虚,其骨子里狂放不羁,讲起学问根本不把他人放在眼里,此时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此后也开始有所收敛。
  公子环顾了一下院落,说道:“你这个地方可是够偏僻的。”柳三变一笑道:“此地虽然偏点儿,实际上离东华门不太远,离着马行街就更近了,闹中取静。房屋虽旧能遮风雨,只是寒酸点儿,让你见笑了。”公子见树下石桌石凳很是洁净,显见是主人经常坐于此处,便道:“就在院中坐地如何?”柳三变赶忙将桌凳擦拭一番,请刘公子坐了下来。
  公子说是偶然经过,柳三变忙张罗着要㲺茶。刘公子却摆摆手道:“你只去烧水,我这里带得有茶叶,你来尝尝如何。”说话间,柳三变已从对门面店里寻来开水,他吃惊的发现阎总管打开一个大兜子,里面竟是全套的点茶器具。他想,刘公子这人可是怪了,既然是顺道来访,怎么那么巧,随身还带着点茶器具?以往在郊野踏青时才有人携带,这城市内还未见过出门带茶具的。阎总管将茶具摆放在石桌上,碗盏洗烫干净,茶㲺好,退到门外。
  公子道:“你品品这茶如何?”
  柳三变端起茶杯,看那茶色又嗅嗅茶香,不禁赞道:“这茶真好,汴京城再好的茶楼也不会有这等好茶。我若没猜错,这应该是我福建家乡的茶。”公子道:“果然有雅致,这正是建州龙团茶。所谓金粉送佳人,宝剑赠烈士。今日这茶没有糟蹋,若是水好一些就更能出彩了。”
  柳三变边赞这茶叶,边说道:“你这套点茶器具更是少见,这是真正的建德黑窑,非宫内极少见到。”公子虽然没有接碴,脸上的表情却露出对柳三变识见的欣赏。
  公子道:“看你这居所确实如你所说有点贫寒,想你整日花前月下、酒楼歌肆,也颇奢侈,不料家里却如此寒酸,不知哪个是你真面目。”
  柳三变笑道:“外面的那是表像,我以卖文为生,卖文本不为耻,帮人写篇文章、墓志铭,或是填几首词,带几个学生,都很正常。只是我的卖文对象多是乐工和歌妓,填好词后往往还要教她们演唱,之后又要一起吃喝玩耍,故此显得有些低俗,因此不为上层人士青睐。回到这小院里,关起门来,才恢复我的本色。我这人珍馐玉馔我也消得,而这样的清贫、孤独、寂寞我更守得住。”
  公子由衷赞道:“好!好个守住清贫和寂寞,说得好,现在的社会恰恰有许多人正相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知享乐。我今又发现柳君的另一面。我今日来不论词,你的词赋文章敏捷恣肆,在举场上定可纵横捭阖。”
  公子又道:“那么近来感受如何,本届贡举可有几分把握?”
  柳三变苦笑道:“这个谁敢自夸必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公子却揭短道:“我可知道你一向不是如此自谦,‘定然魁甲登高第’这不是你在词中所说的吗?”
  柳三变脸一红:“是却不假,那无非是书生狂放,或者说只是为了填词,当不得真。所谓不颠不狂,其名不彰。”
  公子略一沉吟,似乎想到什么,便随意的说道:“我现有一句文未解,不知从何处下手,看你知否出处,为我解说一下?‘司空掌舆地图’这句话有何出处?其意若何,若是以此为题写篇文章或赋,如何着笔?”
  柳三变心中暗暗佩服,听他这一问,就知他对五经四书已经了然于胸,方知此人绝非纨绔子弟,肚内果有真才实学。沉思一番,然后道:“汉代的司空职守在于‘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郑玄注曰:‘土地之图,若今司空郡国舆地图。’ 后面又言:‘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之名物。’汉代的司空职责从下述史籍记载看的更清楚:《后汉书·百官志》在‘司空’条下有条原注说:‘掌水土事。凡营城起邑、浚沟洫、修坟防之事,则议其利,建其功。凡四方水土功课,岁尽则奏其殿最而行赏罚。凡郊祀之事,掌扫除乐器……凡国有大造大疑、谏争,与太尉同。’这说明汉代司空的职责虽然相当广泛,但不出当今工部的职责范围,‘掌舆地图’只是其职责之一,是汉司空的重要职守。这虽是东汉的制度,但也可大体了解司空之职掌,可以从此点出发述之。”
  柳三变略一沉吟又道:“不过汉代前掌舆地之责的不是司空而是司徒。司徒主管征发徒役,兼管田地耕作与其他劳役。职位相当于宰相。而司徒之责,归根结底就在于教民。盖以田产养民,以礼仪化民,以都鄙保民,以风俗安民。”公子边听边点头。柳三变与刘公子在清冷的小院里对坐茗谈词,从门缝向内偷看的阎总管啧啧称奇,此真千载之际遇也!但是身处局中的柳三变却尚不知情,兀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阐释刚才的问题,他对先秦史料的掌握和对《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这“前四史”的研究是相当透彻的。听得对面的公子不住点头,柳三变说到得意处,便更有些得意,恍惚中对面坐着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学生,自己俨然一幅师尊派头,又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定是当世之大儒。
  刘公子起身告辞,并感谢几次三番的论词。柳三变说赐教谈不上,教学相长,你的问题也启发我对填词有了更深的思考,对我的教益更大。若说我对你有何帮助,恐还敌不过你这杯香茶呢。
  最后,公子让进来的阎总管取出两锭银子奉上,柳三变惶急的一再推辞,朋友相聚何需重礼。公子笑道:“几次听君论词受益匪浅,孔子教学尚且收束修。”柳三变道:“孔夫子本是办学堂,收束修乃天经地义之事。”公子又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当今皇上也要向老师交学费吗?”柳三变笑道:“还有这等事?皇上向臣子交学费,这个却未曾听说,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说来我听。”
  公子言道:“有一次,为当今圣上讲经的是来自东北的一位儒臣,当讲到《论语》中‘自行束修以上’这一段时,儒臣忽然讲了一番话,简直就像明火执仗的去抢,他道:‘孔子是圣人,乃是天下文人之师,讲课还要收取些少物品作为学费,何况其他人呢?’还有几个陪着讲经的大儒听了这话,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但是圣上并没说什么,也没发怒,第二天传命赐几位讲师各十匹缣帛(笔者注:双丝的细绢)。讲师们对这种伸手要报酬的事非常害臊,商议着是接受还是纳还。圣上听说后,笑着道:‘你们若不受,岂不是令那位脸上不好看吗?就按朕的旨意办吧。’”公子讲过此事,柳三变大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果真有这等事。你讲的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的,还有点儿东门外瓦子里那几位讲书名家的风范。既是有根有据,那我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门刚掩上,敲门声又响,阎总管进来说道:“主人家让我告诉你,今后一段时间就不再见面了,主人家嘱你好生用功,他日金榜题名”。柳三变感承公子美意,随手自石桌上取过那两锭银子转送与阎总管,阎总管虽不屑一顾这等小钱,但对柳三变之为人处事尊礼守节,待人平等不卑不亢,心下由衷佩服。当下客气一番,见柳三变是真心相赠绝非虚情假意,只得接过来揣到怀里。
  待到刘公子走后,柳三变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此人三番两次邀见,但每次都对歌妓保持一定距离。而凡是找我来的,往往都是借我名声,请我到一些高级的妓馆消遣,也有些是些无赖,借以蹭吃蹭喝。此人却是对讨论填词乐此不疲,提出的许多问题自己过去从未认真想过,自己爱好填词是真的,但填词也不过是信手而为。几番谈话,毋宁说是对上门求教的刘公子有助,事实上可能自己受益更大,启发自己对填词的深入探讨。
  
  二
  人生机遇就那么几步,遇到了把握住了,跨过去了,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直上青云。柳三变此时就正处在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面前。
  可是柳三变偏偏就不是那样的人,别看他情场得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那都不是他刻意追求得到的,或者说是天赐之缘,或者说是水到渠成。但在其他方面就没有这样的一帆风顺了,这就是他的短项,不善把握时机,不能顺时而动。固执、清高、不屑、同情弱者、仗义执言,等等,都注定了他不会把握机会,更不能创造机会。而又不具备钻营、谄媚、不择手段等本领,更注定了他这一生只能苦苦的拼搏和奋斗,而得到的回报与付出则是不成正比。
  柳三变错过一个大好机会,竟是不知这位自称刘公子的为何许人,他也不屑于去深究和查探。人家都把你摸了个底儿掉,你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可见柳三变缺少应变的基本常识。你道这位几次三番与柳三变谈词论道的刘公子是哪位?刘公子非是凡夫俗子,他乃是真正的龙子龙孙,那就是天之骄子的当今天子——大宋国朝第四位皇帝赵祯。人们对赵祯这个名字很陌生,不管是当时人还是后世之人,无法和赵匡胤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相提并论。但若说到大宋仁宗皇帝,恐怕就极少有不知道的了。四帝赵祯就是这位仁宗皇帝,他在位四十二年,死后被谥为“仁”。
  这大宋国朝自祖龙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夺取了后周政权后,定都汴梁,国号大宋,年号为建隆初元(960年)。此后,太祖灭南唐,平西蜀,奠定了大宋的基业,并定下“强干弱枝”国策。到了开宝九年(976年)十月十九日晚,本来天空睛朗,晚间忽然变天,太祖强拉着弟弟赵光义饮酒。意外的是,雪夜饮酒,烛影斧声,太祖暴崩。
  在这一片历史疑云中,太宗皇帝赵光义按照宋室的金匮藏书,兄终弟及,登基做了大宋第二位皇帝。
  咸平元年(998年)太宗崩,传位给第三子真宗。真宗御驾亲征,在寇准、王钦若等大臣的辅佐下,北平辽邦,与契丹订立“澶渊之盟”,应该说,对宋朝来说这是一份不平等条约,但是换来大宋此后几十年的和平,对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起到了重大作用。可是真宗皇帝崇尚道教,大兴宫观,东封西祀,迎天书,致使国库空虚,自己也落下一身病。乾兴元年(1022年)二月十九日,真宗在久病之后,在自己的寝宫延庆宫殡天,传位给在世的唯一儿子,就是这位赵祯皇帝。因赵祯年方十三岁,故遗命刘太后同知国事。
  大宋的第四位皇帝,原名赵受益,登基后改名赵祯,生于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四月十四日,九岁立为太子,十一岁伴朝。
  你可能会有疑问,一个东宫太子的名字叫“受益”,怎么这么俗?这个并不奇怪,其实宋时流行起名很俗,很一般,皇上也不例外。宋代皇帝即位前的名字大多很寻常,即位后为避免因名字中的常用字对社会造成太大的影响,登基后就要改名,如宋太宗赵光义,登基后改名赵炅。从中也可看到皇家的良苦用心,因为当了皇上,许多情况下必须避圣上讳,选用较偏僻的字,可以减少对世间的影响,可说是一种防止扰民的措施。
  赵祯幼学,聘请大儒讲学,完全按照皇家要求进行培养教育,系统的教育超过历朝历代皇帝,故此赵祯皇帝与以往的皇帝不同,仁、徳、礼、艺皆佳,除身体偶有小恙外,性情上也无偏激。十三岁初登大宝后,谨言慎行,言语中处处流露出慈悲之心,史籍仅载的他对几件事的处理上,就显示出这位皇帝必能开创有宋王朝的盛世。这些事容待以后慢慢再表。
  赵祯自幼受到严格正规教育,更有雄心壮志要成为一位有道明君,超越先祖。太祖虽是马上得天下的皇帝,却要以文德治国,宋太祖酷爱读书,闻人有奇书,“不吝千金购之”。建国后,采取重文抑武的统治政策,礼遇士人,优渥有加,扩大科举取士名额,广开仕进之门,又以“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镌为誓碑,立誓于太庙,垂示后代。朝廷正殿亦以“文德殿”命名,振兴文教遂成为有宋一代的“祖宗家法”之一。太宗、真宗先后相承,皆醉心于文化事业的建设,太宗朝编成《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三部大书;真宗朝修撰大型政书《册府元龟》一千卷。可到了赵祯这里,年纪轻轻却雄心勃勃的他还找不到方向,总不能拿冷饭再炒,再编什么大部头了,思前想后,他的兴趣转到礼乐的修订上,只是修订礼乐非一般人所能承当,必须是精通音律的专门人才。赵祯喜爱乐律,开始研究音乐,历代统治者都非常重视礼乐的制定修正,因为这是统治天下的基础。在古代,礼乐对于维护封建统治具有重大作用。当年宋太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重视臣下关于礼乐的讨论,并采纳合理建议,服务于巩固宋王朝统治的目的。更改宫廷乐章的名称和“易以新词”,将“文舞”列于“武舞”之前,为“甘露”等九件祥瑞谱曲,这些措施都藉以表明大宋取代后周政权符合天意,是天命所在。是“揖让得天下”,而不是兵变的结果。
  据史料载,太祖皇帝十分重视礼乐的修订和作用。简单点说,建国后不久,朝廷便举行隆重的祭祀祖先的禘(音:第)礼、在宗庙举行合祭远祖的祫(音:峡)礼。建隆三年(962年)夏四月,太常寺博士聂崇义向朝廷献《三礼图》。
  次年,朝廷又大规模修订宮廷礼乐。乾德元年(963年)二月,太常窦俨认为大宋圣朝必须有自己的礼乐,不应承袭前朝,上言说:“三皇五帝的兴起,礼乐并不相互延袭。大宋圣朝,始建帝王治理天下的准则,一代礼乐,应当树立名声,乐章应当更换新词,形式可遵从旧典。”太祖采纳他的建议,诏令窦俨专办此事。改乐章十二顺为十二安,取的是“治世之音安以乐”的意义:祭天为《高安》,祭地为《静安”,宗庙为“理安”,天地宗庙的升堂奏歌为《嘉安》,皇帝临轩为《隆安》,王公出入为《正安》,皇帝食饮为《和安》,皇帝受朝、皇后入宫为《顺安》,皇太子轩冕出入为《良安》,正冬朝会为《永安》,郊庙俎豆入为《丰安》,祭享、酌献、饮福、受胙为《禧安》,祭祀文宣王孔子、武成王太公望同是用《永安》,耕田、先农用《静安》。
  当年秋季又举行祭天大礼,诏令选开封府乐工八百三十人,暂时隶属于太常,练习演奏鼓吹。
  史载太宗洞晓音律,先后亲自制定大、小曲及因旧曲创制新声的曲子,总计三百九十首。
  到了真宗皇帝时,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八月甲戍,上御崇政殿,亲自检阅新修订的雅乐。
  张宫悬,阅试李宗谔等新习雅乐,召宰相、亲王临观,宗谔执乐谱立侍。先以钟、磬按律,次令登歌,钟、磬,埙、箎、琴、阮、笙、箫各二色合奏,筝、瑟、筑三色合奏,迭为一曲,复击钟、铸为六变、九变,又为朝会上寿之乐,文、武二舞,鼓吹、导引、警夜、六周之曲。上以两舞乐词非雅,乃命分两制别为之。
  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十二月己酉,真宗皇帝为迎天书,特诏太常寺别制天书乐章,俟亲飨园丘日,以奉禋祀。于是太常寺请郊祀献天书用《瑞安曲》,天书升降用《灵文曲》,又上朝飨用《醴泉》、《神芝》、《庆云》、《灵鹤》、《瑞木》五曲,请两制撰词。从之。
  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只为的是说明礼乐对皇权的重要意义。于读者来说,不懂、不爱看都是应该的、正常的。
  但是真正懂得乐律的是赵祯皇帝,他在皇宫中有时自己度曲,曲成就赐与教坊排练,或者诏命教坊使撰写新曲呈上,由他自己亲自修定,在朝廷大典上使用过的这类经皇帝亲制亲定的曲子就达五十四首之多。
  他在位期间多次修订礼乐。天圣五年(1027年)冬十一月,翰林侍讲学士孙奭说:“郊、庙二乐舞紊乱,失去秩序,愿下交有关部门考订商议。”
  景祐元年八月,判太常寺燕肃等人上言:“大乐所制造的乐器年岁已久,金石之音不协调,愿以后周王朴所造的律准,考订修治,同时挑选乐工,将不称职的罢免。”朝廷任命直史馆宋祁、内侍李随同燕肃主持。赵祯皇帝亲临观文殿,阅视律准,亲自书写并交付太常寺。诏书征求懂音乐的人,范仲淹推荐布衣胡瑗。
  景祐二年二月,皇上开始留意礼乐之事。皇上问李照乐音过高,问题出在哪里,命他详叙缘由。
  探索的结果却令赵祯皇帝很不满意,朝廷上的所谓精通音律的官吏、乐师,在他看来都不是真的精通,总也达不到他的标准。哪里寻找高标准的礼乐人才呢?
  在高墙围裹宫门紧闭的皇宫内,年轻的皇帝总是沉默寡言、忧心忡忡。在民间,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正处在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大好年华,正在享受着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而这个身处高墙之内的皇帝却显得是那样的少年老成、不苟言笑,难得有人见到他开怀大笑放纵心情的时候。赵祯还在做太子的时候,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就已经引起大臣的注意,真宗听说后就对太子的老师道:“平时居宫中,他也从来不随便说笑。”也难怪,少年皇帝虽有母后共同执政,但是毕竟他是宋室皇位的继承人,他不得不为他的天下苍生,他的政权、权力乃至史书的评价尽心竭力。
  他站在凉爽的福宁殿院内,耳边传来阵阵民间酒楼悠扬的乐声,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入睡,而今天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天已经这样晚了,民间的夜晚竟还是这样热闹?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欣赏那时断时续的音乐声,声音是那样的优雅、轻松、活泼,较之宫内那黄钟大吕别是一番韵味,是那样的悦耳动听。宫人见皇上听得入神,凑上前去道:“这是民间酒楼在唱曲。官家您听外面世间该是多么快活啊,不像咱这宫内冷冷落落的。”“官家”是皇宫内对皇帝的称呼,真宗朝时有个侍读叫李仲容,此人极能饮酒,宫禁中的人都叫他“李万回”。酒喝的越酣畅,越是才华横溢。一次,真宗故意要将他灌醉,又是劝又是强迫的,李仲容真的有些醉了。趁着还未失态,他站起身推辞道:“请官家把酒撤下去吧。”真宗乘着他已醉骤然问道:“你有什么道理称天子为官家?”李仲容立刻回答道:“臣记得蒋济的《万机论》所说,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天子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真宗听了很高兴。自此以后,宫内上至后妃下到太监宫女,皆呼皇帝为官家,官家这个皇帝专有的称谓,既亲切随和又不失皇帝尊严。
  皇上心情很好,和颜悦色的道:“你们要知道,正因为吾宫中如此冷落,才使得民间如许的快活。我若像外面那样快活,则民间就冷落了,老百姓就快活不起来了。”书史的人写下这件事时不禁发出一声:呜呼!年轻的皇帝说出这样一番话,真可称得上是千古盛德之君了。当然写史之人不会了解赵祯皇帝的内心活动,他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的心已经随着音乐声飞出了高大的宫墙,这才有了本书开头的那场矾楼夜宴。
  
  三
  同样是在这样一个黑漆漆的夜晚,赵祯皇帝的心情远没有前些天来得轻松。当他还不时沉浸在对矾楼夜晚的美好回忆中,却不时有令人不安的只言片语传入耳中,这让他很是惶恐和忧虑。什么事情能让这个风华正茂的一国之君忧心忡忡呢?最让他担心的是,如今已是天圣七年,也就是说自从登基以后已是第八个年头了,他羞臊的想:民间有没有儿子工作八年了,还要让妈陪着去上班的?皇位已经坐了八年,反倒越来越不稳了,心里也越来越不踏实了。就拿“天圣”这个年号来说,这是登基第二年改的年号,那可真是礼官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点子,但却完全是为迎合太后考虑的。千万别小看了一个年号,年号的制定和改元的时间是非常有讲究的,直接反映出统治者的所思所想。年号“天圣”两个字,拆开看就是“二圣人”或者“二人圣”,明显就是赞美、阿谀共同执政的刘太后的,皇上对此传闻早有耳闻。二圣人共同执政已经八年,仍未见刘太后有归政之意。所谓“天无二日”到了他这里就行不通,两个太阳当空照,一照就是八年。这还要感谢忠诚、敢言的老臣王曾,幸亏当年王曾力争,才在真宗遗诏上保留了“权”字,遗诏“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若是按照宰相丁谓的意思取消这个“权”字,到了现在还不知什么结果。这个“权”字虽然是暂时代理的意思,但由于皇上登基时只有十三岁,按照皇家惯例,他必须到成年以后方可独自垂询国政。因此这些年来,国家权力完全掌握在具有强烈权力欲望的刘太后手中。在这皇帝与太后共同登殿听政的八年中,年幼的赵祯皇帝在朝堂之上只说过有数的几句话,其余时间只能是默默的坐着和听着。
  天圣七年深秋时的皇上,早已经过完他二十周岁的生日,若在民间,这个年龄的孩子早已挑起家中大梁,或者参加贡举金榜题名成为国家栋梁。而在皇上看来,自己在众多朝臣眼里还是扶不起的阿斗。自今年过完寿诞之后,他只有一个目的,盼望母后早日归政,自己已经年逾二十了,还总是让朝臣看成是小孩子,脸上真是受不了。自从有了让太后归政的念头后,已经过去半年了,尽管脑子里的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但却看不到太后想要归政的一丝蛛丝马迹,让他益发的惶恐不安。
  历朝的皇帝总是在延揽人才,以维护加强自己的统治。而在年青的皇帝眼中,本朝朝廷内不是少了人才,恰恰是能人太多了。朝堂之上,年轻的皇上冷眼旁观着众位大臣的举止言辞,他发现这些宰辅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不是揣摩太后的心思,就是在看皇帝的脸色,互相攻扞争权,搅得朝内波诡云谲。所谓“宰辅”是宋时人们对两府正副首脑的统称,宋初仍然延续前朝的三省六部制,但已有很大变化,将中书门下与枢密院并称两府,分掌行政和军事。朝廷所编历年宰辅年表,两府所有正副长官的姓名都名列其中。这些人通称执政,只有中书门下的正长官被称为宰相。
  现在已经到了天圣七年的年尾,这一年从头到尾都不得安宁,国内、宫中也是不安稳,充满了争斗、贬官、火盗、天灾、民叛、西北用兵,事事处处处都令人忧心忡忡。朝内名臣贤相死的死、贬的贬,剩下一些官员又让人琢磨不透。
  皇上心里非常清楚,当下已经处于关键的时刻,一个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自从自己二十岁生日过后,刘太后已面临交权或夺权的艰难抉择,朝中大臣里除少数如范仲淹之流的,慷慨激昂的要求太后归政外,多数持冷眼旁观的态度,不置可否不明确表态。皇上表面不说什么,心里暗暗的发着恨,一旦自己独掌朝纲,首先要全面的更换这些执政。必须要让所有大臣明白,谁才是赵宋王朝的继承人,身为大宋的臣子臣民,要懂得遵守礼制,维护正统。目前虽然谈不上是礼崩乐坏,但宫中礼制必须加强。
  太宗、真宗都精通乐理,自己总想超过先皇,要改变一下宫廷之乐太过庄重的弊病,应注入新的元素,不能总是板着面孔。目前朝中掌管礼乐的人不符心意,宋子京对乐理尚精通,但人品不行,可是偏偏太后又甚爱此人,常诵其词,还笑说:“就这一个‘闹’字还闹出动静来了”,竟将自己颇有好感的太后身边的侍女赏与宋子京,明显的是有意拉拢。
  此时的宋祁只是在尚书省做事,还不是尚书,人美其词,美称其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那是在今年的清明节,太后到城南的皇家园林迎祥池祭扫踏青,迎祥池本名凝祥池,位于五岳道观里。车驾经过繁(繁:音婆)台街,宋子京刚刚游览完汴京八景之一的“繁台春色”,自繁台上下来,见宫内车队到来,连忙闪避,后面一辆车子掀着一角窗帘,一女子正在向外张望,恰与宋子京四目相视,女子惊呼一声“小宋也!”宋子京再要细看,车帘已经放下,车子已经过去。就是这惊鸿一瞥和一声莺啼般的惊叫声让宋子京心神不宁,他回到尚书省,写了一首《鹧鸪天》放在案上,墨迹尚未干,已传遍宫中。词云: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簾中。身无
  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
  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几万重。
  一天,皇上探望太后,言及此事,问是何人。一女侍上前红着脸承认,皇上一见正是自己所暗中喜欢的女子,太后虽然心知肚明,却始终没有发话给予皇上。太后便召来宋祁,宋祁惶恐不安,听说是与这首《鹧鸪天》有关,以为犯了大不敬之罪。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太后竟道:“既是你喜欢她,就将她送与你吧。”太后的决定让宋子京惊喜异常。皇上眼睁睁看着自己中意的女子被送与宋祁,心知太后故意这样做,借这个话题赠侍女,既打消了自己念头,也显出了太后的强势地位。他也只得强笑道:“蓬山不远,还不快谢过太后。”
  最让皇上赵祯不安的,近期又听说太后过问唐朝武则天事,问到立七庙之事。武则天甭说了,将大唐改国号周,篡夺李氏江山。立七庙,只有天子才可以这样做,曹魏、司马氏在篡权时都是以此说事。听到这个消息,赵祯暗道最怕见到的事情也许就要发生了。他想到太后的手段,不费力气就将权倾朝野的曹利用解决掉。想到她如果真要想废掉我这个皇帝岂不易如反掌,令人心惊。复又一想,哪有可能?毕竟是亲母子。想是可以这样想,可还是不放心,天家无骨肉,史鉴还少吗?远的不说,隋炀帝轼父诛兄、大唐玄武门之变,本朝还有烛影斧声的传闻。哪朝哪代都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与赵祯皇帝一起去矾楼的,年青的随员就是这个宋祁,乃天圣二年进士,因与兄长宋郊同届录取,才屈为第十名。本来宋祁殿试第一,但唱到其兄长宋郊的名字后,太后认为弟在前兄在后不合礼制,故取宋郊为第一,并从谏官所议,认为宋郊之名与国体有涉,赐改名宋庠。赵祯虽然名义上以皇帝身份主持殿试,但却只有看着的份儿,任由太后决定考生名次。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宋祁就是这样一个典型。有一年上元夜,宋庠还在政府值班,在书院内读《周易》,听说他的弟弟学士宋祁点华灯,拥歌妓,醉饮达旦。宋庠担心影响不好,第二天派家人给宋祁带个话,话语里包含讽劝之意:“相公寄语学士,闻昨夜烧灯夜燕,穷极奢侈,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学内吃齑煮饭时否?”宋祁笑着对那位家人道:“你就这样回复相公,不知某年在某处同吃齑煮饭是为甚底?”宋祁的意思很明白,当年刻苦读书拼命仕进为的什么?就是为了今天的荣华富贵和吃喝玩乐。皇上想,这样的人倒好掌控。
  另一位更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乃是知谏院的晏殊。晏殊,江西临川人,生于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年)。他自幼聪明过人,七岁时就能诗文,成为远近知名的“神童”,十几岁时便应召赴朝廷参加“神童”考试,可以想见其名声之响亮。晏殊年纪轻轻就步入仕途,一路顺风顺水,直到现在进入朝廷中枢。晏殊文章诗赋都很有名,且填得一手小词,可称为当今婉约词派的代表。
  晏殊、宋祁文风绮糜,继承了五代南唐遗风,追求极致的艳丽,走的纯粹是宫廷享乐的风格。虽然词这种文体早在唐未就已出现,如李白、白居易、刘禹锡等人都留有几首词作,但词真正的成为一种文学体裁则是在五代时期,这一时期的词作和词人主要集中在经济发达的西蜀和南唐,并有了一本专门的词话《花间集》,其代表人物是温庭筠和韦庄。由于以扬州为中心的南唐与宋朝在时间上有交集,故《花间集》中未收入南唐词人中的代表人物冯延巳、李煜的作品。南唐后主李煜最有名的作品大多产生在投降宋朝“归为臣虏”的时期,对宋人填词作曲有极深的影响,故此一般都认为李煜是宋词的开山鼻祖。
  由于宋朝建国之初,统治阶层从以前的军阀武人统治转变为以科举文官为主的文人官僚政治,而且其疆域也主要集中在黄河以南地区,江南经济的发达又是支撑宋朝朝廷的主要经济来源。因此文学作品的作者逐渐以南方人为主,许多文人在从江南赴开封参加贡举途中,从沿途的歌楼酒馆及歌儿舞女中流行的词曲得到乐趣并产生灵感,开始词的创作。如果说唐诗的大家几乎全是北方人,那么也可以说词的主要作者几乎全是南方人。词的创作原本是以南方的南唐(扬州地区)、西蜀(益州地区)为中心,此二地号称“富庶甲天下”,时人称为“扬一益二”。宋词在这种一脉相承的情况下发展,自然免不了带上温柔婉约的色彩,因此婉约派成为宋词早期最著名的词派,晏殊、柳三变、欧阳修等都归于婉约派之中,这是相对宋词后来出现的豪放派而言的。
  难怪这晏殊看柳永不起,晏殊自年轻时候起,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官场上青云直上,又与相知三两填词作文,既作雅词,又长艳曲。诗酒人生,公私兼顾,确是无比享乐,享尽了人间的富贵荣华。宋代的名公钜卿,很多人都是这样,并以此为荣。柳三变更不知道,那天宋子京举办的家宴,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是皇帝交给晏殊的任务,让他进一步考察柳三变的情况。晏殊不屑于与柳三变为伍,又不敢抗旨,思之再三,才请宋祁出面举办这场宴会。宋祁喜好奢华享乐,倒乐得接受这项任务,既不用自己花钱,又可以结交许多人,所以连推辞都没有。你说如果没有这场宴会,柳三变与虫虫怎样相识,也许永远是个未知数,这场宴会的举办原因和背景竟然是这样,这不是天作之合又是什么?宴会后,宋祁将柳三变写的那首词,誊抄一份交与晏殊呈给皇上算是交差,不料皇上读完词后甚是高兴,连夸词写得好,又夸晏殊、宋祁会办事。据后来阎总管对柳三变讲,此后皇上在大内听曲,多数时候都是让歌女在簾后演唱。
  书生柳三变与当今皇上这一段邂逅可称得上君臣之间千古际遇,照此发展下去必成一曲千古佳话。你想,君王为寻访人才夜入歌楼酒肆,为的又是发展文化事业而不是寻花问柳,然后君臣遭际,话语投机,再后是才子考试不第,君王赐职。孰料事件结果却朝着相反方向发展,与初衷背道而驰,既不是皇上所预想的,更不是柳三变所期盼的。
  这些事他柳三变又哪里知道,哪有可能想到曾经与己对面而坐的那位年轻公子乃是当今天子——大宋国朝第四代皇帝赵祯。
  他更不可能知道,宫廷内部正刮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关于礼乐的风暴。而在这场风暴中受到最大伤害的竟是他柳三变,而他很快就会成为刀俎下的鱼肉。一方是垂帘听政的刘太后,目的是要用礼制束缚住年轻的皇帝,让他不管自己在与不在,都要恪守礼制,尊崇国母。另一方是年轻的皇帝,要不顾一切的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他们都要在礼制的制约下明争暗斗,这种争斗只要不动摇大宋国朝的基业,伤及到谁,谁也就只能自认倒霉而已。
  
  四
  别看刘太后皇权在握,其内心深处也颇不平静。她的心底有一件深藏着的无法为外人道的极大隐忧,一旦自己不在了,倘若皇上知道了内情,不知会掀起多大波澜,搞不好身后被开棺曝尸都有可能。越思越想刘太后愈发恐惧,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祖宗的礼法牢牢的束缚住皇帝!刘太后从辅助病中的真宗到走到前台“同知国事”已经二十余年,权倾朝纲,自认对赵氏有功。趁着大权在握,必须及早解决这一身后大事,如何解决?效仿武则天,废帝,可以一劳永逸解决后患,她也确曾闪过这个念头。但也仅仅是一闪念而已,这一想法极其危险恐不可取,看大臣脸色便知。范仲淹等人的上书,语言是何等激烈,在他们的眼里大宋国朝的皇帝只能姓赵。再者自己也确实没有认真想过这么做。虽然也有大臣暗中怂恿她做越轨之事,开封府尹程琳向她进献了《武后临朝图》,还有一个小臣方仲弓上书请依武后故事,立刘氏七庙。面对朝中那些恪守礼仪的大臣的强烈反对,考虑自己精力、体力渐衰的事实,刘太后警觉了,最终,她将立七庙的奏书扔到地上,说道:“吾不作此负祖宗事。”她更要为身后的名誉地位着想。
  刘太后原是真宗皇帝的第三位皇后,她不是名门闺秀,而是蜀中的一个女乐,擅长播鼓伎艺。真宗做太子时,听说蜀女多才多艺、美貌聪慧,便让经常给宫中打造银器的工匠龚美寻找蜀中美女,龚美将十五岁的刘氏从蜀中带到开封,悄悄送入东宫。太子大喜,宠幸专房,不久为太宗皇帝所知,下令赶走刘氏。太子无奈,只得将刘氏偷偷安置在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幸好没过多久,太宗晏驾,真宗做了皇帝,立刻将刘氏接入宫中。刘氏先为美人,再修仪,再德妃,至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终于戴上皇后的凤冠。
  其实太后也是个很守礼法的人,真宗晚年因中风不能理政,政事多由刘太后决断,真宗驾崩,她又垂帘同知国事,前后二十年,在她的治理下,国家安定,颇有功于赵宋王朝。但对内外左右之人始终约束甚严,不许越祖宗家法一步。她身边的侍女有人提到皇帝左右宫嫔簪珥华丽,我们可不可以也戴点好首饰?她警告这些侍女:“那是皇帝嫔御饰物,你们不能学。”皇叔润王的夫人李氏入宫见太后,诉苦自己年龄大了,头发掉得很厉害,请求能像大长公主那样得赐一方帕首护头,太后道:“大长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女儿,真宗皇帝的妹妹,这你比得了吗?”遇有这种逾礼之请,刘太后都以礼法拒之。
  此时的刘太后心中隐忧越来越重,且无法与人言说,唯一能吐露衷肠的只有杨太妃,可杨太妃除了安慰之言,再也帮不上什么忙。太后忧虑的,一是自己年事已高,身体却每况愈下,虽说心比天高,毕竟是力不从心。二是呼吁太后归政的呼声越来越大,新任秘阁校理的范仲淹竟敢上奏《乞太后还政疏》,疏中竟然这样写道:“今上皇帝春秋已盛,睿哲明发,握乾纲而归坤纽,非黄裳之吉象也。岂若保庆寿于长乐,卷收大权,还上真主,以享天下之养。”语言激烈毫不掩饰,刺激的刘太后忍无可忍。幸好晏殊还算是自己的人,晏殊将范仲淹召去训斥一番,并将其贬出京城。既便遭贬,范仲淹仍然不服不忿,他顶撞晏殊道:“仲淹缪辱公举,每惧不称,为知己羞,不意今日反以忠直获罪门下。”三是太后心中埋藏着的这件瞒着当今皇帝的事件是最大的隐忧,这几年来每想到这事,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始终不敢面对真像,果断解决。她想到自己以贫贱之躯母仪天下,一是靠自己美貌、魅力,二是天生有驾驭他人的能力和野心,凭借这两点,可说这一生中顺风顺水,宫廷之中虽然波谲云诡、刀光剑影,但凭借自己手段,身边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没有危及自身权力的忧患。她只是担心百年之后,这一隐情一旦爆发,不知会发生什么塌天大事,如何稳固自己的身后之事呢,可不可以再上层楼呢?不可以不可以,太后心里暗暗的告诫自己,非份之想千万要不得。陷入深思的太后,脸色渐如冰霜,宫内外一干太监、婢女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出。
  思来想去,既然众位大臣抬出礼仪要自己归政,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从礼法上约束他,不管自己将来在与不在,让他永不能跳出礼法的约束。那么,究竟从哪里入手呢?通观历史,在历朝历代皇帝之中,当今的皇帝可称得上是贤、能、孝、直,确实是当皇帝的料,好了,那就从这礼乐下手,在这礼乐上下些功夫,将小皇帝囿于其中,百年后才不致身败名裂。此子孝,性格有些懦弱,从不过激,正可以礼法约束他。皇上喜欢礼乐,总想要在这上面做出名垂千古的大文章,想将这词体堪比唐诗,听说他物色到柳三变这样的音乐人才后,有几天竟掩饰不住的高兴,重用柳三变掌管宫廷乐律是这位皇上的真实想法。哈哈,对不起了,就以这柳三变来说事吧。太后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侍立的太监、婢女才得松下一口气。
  这就得说刘太后这个人,的确应该在史书上予以肯定。她虽然有很大的权力欲,而且已经握有绝对权力,但她不像汉代的吕后和唐朝的武则天那样阴毒残忍,否则,宋朝到她这里也许就真的不姓赵了。或者,她失败了,她的“女皇梦”未能成真,那么两败俱伤之下,大宋朝必然经济凋零,国家动乱,元气大伤,肯定不会出现后来那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的盛世。
  
  
  五
  母子二人想出的制约对方的点子竟然一样,似乎有点不可思议。其实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自从封建制建立以来,礼乐就是封建统治的基础,任何人不可逾越,包括有至高权力的皇帝本人。虽然历史上政权更迭不断,但每一个新上台的政权都要为自己找出合乎礼法的借口。掌握政权以后,必要修治礼乐以巩固统治基础。这也就不难理解几十天后,皇帝赵祯随口定下的,天圣八年第一场礼部试题就出自《周礼》一书。
  宫廷内,太后与皇上之间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吵。先是皇帝指责太后派人跟踪自己,太后反过来训斥皇帝一举一动都牵动社稷,晚上出宫寻花问柳不成体统礼仪全无。皇帝反驳称自己只是考察民情,搜罗人才,并无逾礼之处。事情起因是,这一日恰逢太后身体不适,着太监让皇上看望,而皇宫内竟是不知皇帝去哪儿了,叫来大内都总管,得知皇上出东华门,不知去哪个酒楼了,只有入内都知阎文应和几名侍卫陪同,而且最近已经有几次午后和傍晚出宫了。太后本来就在担忧,心事重重,自己在世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只担心一旦自己仙去,身后事不可逆料,故而要随时以礼法约束皇上,使之习以为常不得逾矩一步,干什么事都要中规中矩。不料皇上竟然荒唐到夜出皇宫,出入歌楼酒肆寻花问柳,这已不仅仅是超越礼法范畴这么简单了。刘太后闻听大怒,当着太监、宫女之面,指斥皇帝不持重、不尊礼法。
  次日,这话也传到赵祯耳中,他赶忙前往会庆殿探望太后,太后道:“听闻圣上近日频频外出,吾已从内侍口中得之,皇上要以天下为重,注意安全。吾近来身体愈差,你早晚要独掌朝纲,后宫嫔妃无数,你尚自经常出宫,这于国体于先帝如何交待,而且于陛下身体又多有伤损,宫中这么多女子,难道皇上还不满足,还要到民间猎奇不成?”此时皇上循规也处在困惑之中,几次出宫,或白日或晚间,并无规律可循,自以为异常小心谨慎,不会走漏风声。既已为太后知晓,必定有人向太后通风报信,难道身边之人不忠于己?或者……,莫非太后派人监视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后的掌控之下,目的仅仅是为了我的安全,还是有其他原因?皇上一路上思前想后,见面后,太后指责其出入花街柳巷,不成体统,不爱江山,不爱自身。皇上只得辩解说是去寻访专门的音乐人才,决不会做那寻花问柳的荒唐事。太后似乎也不欲深究此事,听了便转换语气,委婉劝道:“以前老臣王曾曾经讲过古今乐曲的区别,很有道理。他说:古代乐曲用来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山川、鬼神,听这样的乐曲使人感到和谐悦耳;现在的音乐则不同了,只会娱人耳目而荡人心志,所以从来人君流连荒亡者,莫不由此。皇上可还记得?”
  皇上见刘太后如此说,连忙解释道:“我对宴乐之事只是一时之兴,儿臣本就对宴会应酬无所谓,内外燕游,也都是勉强参与。母后请放宽心,儿臣以后注意就是。”
  太后道:“此说才是正理。”马上命宰相吕夷简将皇帝的话记到《时政记》中,这无疑是告诉皇帝立此为据。
  此事过后不久,太后又指责皇上每天吃饭时必让歌妓唱曲,而且唱的多是一个叫柳七的轻薄文人所填的词,并当面质问可有此事?最后又道:“听说此人乃南唐遗臣之后,莫要忘了南唐是怎样亡国的,后主李煜临死前尚念念不忘故国家园,谁敢说其遗臣中没有人同情怀念这位亡国之君?”
  对于李煜之死,皇上心里当然一清二楚。南唐后主善填词,对宋代词人及词的发展普及有着开山之功。宋开宝八年(975年),宋朝军队已经打到南唐都城建康(今南京市)城下,后主李煜还浑然不知,日日听讲楞严圆觉经及易否卦。李煜和王后都是佛教信徒,用宫禁中的金钱修建寺庙,为补僧人之数,甚至招募人落发为僧。到后来,京都僧人过万,都由朝廷供养。退朝后,后主与王后身着僧衣,诵经念佛。由于频繁跪拜,以至手足生出赘疣。一日后主偶然登城,见城下旌旗遍野,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大宋已兵临城下。归宋后受封违命侯。就是这样一个又善文学又信佛,就是不会当国主的懦弱之人,宋太宗都不放过,太宗于太平兴国元年(976年)即位,于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即将李煜杀害,就因为在七月七日,郁郁寡欢的李后主在赐第命跟随他来的歌妓作乐,他作首《虞美人》,词云: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
  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
  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
  一江春水向东流。
  太宗大怒,认为他不忘故国,赐牵机药而死。李煜死时,年仅四十二岁。牵机药是种毒药,吃下去的人死的很痛苦,最后死的样子是头足相抵蜷成一团。
  皇帝赵祯却在想,要是这个李后主还活着该有多好,那得留下多少精彩词章。一头想着一边辩解:“我在外面发现一个人才。此人对填词有很深的研究,精通音律,超过教坊所有人。不用,则人才可惜也。本朝迄今未见有如此精通音律者。”
  太后道:“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叫什么柳七的,我听说你每日吃饭必得听柳词,这样有失礼仪。钟鼓馔玉,皇家所寄,潜移默化是为了修身养性,但是经常听这些俚词俗语就太过了。我闻柳词有好的一面,但更多的是低俗,岂可登庙堂之高,望皇上在礼法上注意一些。也许皇上的用意是好的,你意今后要启用此人修乐定律,但你想过没有?乐律乃国之重典。且慢说他能否今科进士及第,单就品行而言就不容有任何暇眦矣,否则不容于史官,谏官们又岂能放过。”
  皇上对刘太后的疑虑稍作辨解道,自己访得的柳三变,词填的好,人也持重,远不是人们传说的轻浮浪子,其词描述的我朝繁华盛世,歌舞升平,对朝廷颇有好处。再说了,人民耽于享乐,才不会闹乱子出问题。这是太祖先皇帝定下的国策,现在看该是多么的英明。年青的皇上看问题的眼光竟是如此独到深远,以至太后听了也无话可说。自此,皇上果真不在御饍时听柳词了,甚至在其他时间也很少安排歌舞。一方面固然有些畏惧太后,另方面却也希望太后高兴。
  太后又有一次在朝会后说道:“皇上前些时提到的那个填词的柳三变,听说以前写的一些词确实不错,不过人是会变的,他既能写出这样的词,也能写出别样的低俗之词,就看怎么发展了。总之,对这种人是要小心的。听说这个姓柳的今届也来应考,此人行状能否录用,到时需得细细思量。”未等皇上说话,晏殊当即表态同意太后意见,弄得皇上很不痛快,他只得道:“母后教训的是。”
  刘太后沉吟一会儿又道:“但不管怎样,皇上也知道他是个人才,他若考不中,你也无法使用,那就看他个人的造化吧。只是这事完了,皇上就不要再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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