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68、不敢道别
　　2005年国庆节前夕（9月29日），我和家人要迁移到十堰定居。这个人生大转移的大行动。正式搬家的吉日，是我自己旋转着一枚阳刻着天干地支的专用铜钱择定的——农历八月二十六日（公历9与29日）。为了一家人和送行的至亲己戚一进新居就有家的感觉和舒适，我和“连襟”（竹山人称“挑担”）三哥提前三天——也即八月二十三日一清早就乘坐一辆便车，率先装了一车家具出发了——
　　那一天，大雨纷纷，道路泥泞。车走完了明清梁子，我忍不住摇下了驾驶室玻璃，探出头来，一任雨水浇淋，我要把竹山城再一次远远眺望一回！啊，生我养我的竹山啊，难道我真的要和您道别了吗？但是，吃了55年竹山粮，饮了27年堵河水的我，面对古老而又全新的竹山县城不敢道别呀。俗话说，故土难离，故人难别。然而我最后还是附和了家人的选择和决定，对竹山作别离行。
　　天上大雨，哗啦哗啦的下；汽车马达，轰隆轰隆的响；雨声和马达声交织成一支很快使人脑袋胀满的惆怅曲。屈身俯首，双目微闭，回顾我在竹山成长的55年，说得上是悠怨与惬意夹杂，悲愤与喜悦并存。29岁以前，我是在县西部中心地带的宝丰镇度过的，在那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家，由于父亲的历史“反革命”问题被判30年长刑，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了“毛旦”不会打、“铁环”不会滚、“房子”不会跳、毽子不会踢——不敢与所谓“根红苗正”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委屈沮丧的童年；度过了小学毕业考试与升学考试门门成绩都优秀、街道书记却坚决不允许我上中学的悲愤恨怨的少年；度过了在街道建筑队里石头比别人抬得大，担子比别人挑得沉，砖头比别人码得多，房瓦比别人铺得快——却只能得到“政治工分”每日10分标准里的6分（须知这工分比生产队的每个工分毛把钱值钱啊，建筑队每分工日要值一块钱甚至是一块二毛钱呢），多劳少得遭人白眼歧视的青年时代……我不服气命运的安排，不服气人世和世人的捉弄；为了寻找能够伸直腰杆、扬眉吐气的出路，我毅然捉笔，用工地上的水泥包纸写新闻写消息，进而操练文艺创作，四、五年以后居然成了小有名气的业余作者。
　　幸喜29岁那年（1979年）家运随着国运转，我被县里“特招”，偕妻携子迈向了竹山县城，只有小学毕业学历的我，来到了文化部门，干上了专业文艺创作，而且是主攻文艺形式中最难的剧本创作。虽然工资低微，毕竟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干部，成了“革命同志”，还居然成为指点、辅导业余文艺创作的“老师”。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我是一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敢有半点马虎，而是不忘记过去的屈辱和艰辛，异常勤奋的钻研文学艺术。终于成为湖北省戏剧家协会、民间文艺家协会、民俗学会、楹联学会会员——我的努力得到了社会和专业机构的认可和肯定。在1979至1997年的近20年中，我一直是工作上的模范、优秀、先进，与5届领导和同事的感情是鱼和水般的和谐，干起事情来，样样顺心顺手，左右逢源。
　　不合却与1997年至2001年的那一届局长大人格格不入。我这个20年一以惯之的模范优秀先进看见的东西是红的，他却说成是黑的；我看见的是黑的，他硬说成是白的。我还是不服输，与其抗争了5年，虽然少出了作品，但却长了人的骨气，养了心中的正气。但是，县直机关的人都说我是楞头青，闹得满城风雨的，说是的说不是的都有。于是，领导关系、群众关系忽然一下子都“不好”了。有的想巴结那位局长的人，见了我就总像是回避不及，见了面，打个招呼很强免，还打颤声。可是我依然故我，坚持自己的做人秉性和原则。不过呢，名声毕竟由此“坏了”，什么模范优秀先进都和我不沾边了。甚至说我什么作品也不会写了，连本部门的演出也不通知我参加了。其实也让我终于明白了，与单位领导关系好，就一好百好，就模范就优秀就先进就拔尖人才！否则什么都不是连狗屁也不是！武当山的签言说我走的是5年“乌云遮月”的运气。
　　2002年以来的局长比前任局长明智、开明特别是很内行，按照他的话说是大胆启用了我（其实我也没有犯什么罪过和错误啊！）时间和实践又证明他启用我是绝对正确的，他说他使我焕发了革命青春，焕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把我这个文艺股长该办的文化艺术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于是我又连年模范优秀先进了！其实是在稍稍和谐一些的环境里，我恢复了我对待工作、事业的一惯态度，和做人处世的一惯风格与品质。为了防止“乌云遮月”悲哀的重演，我与现任局长有承诺，是反着借用刘罗锅电影里的片头曲里的一句话：“你说的干的是也是不是也是”——不是我做人苟且了，是要在小县城里校正我“不服从领导”的名誉。这几年，我确实学乖了，很会总结局长的工作和成绩，国家省市大小报刊上都给发，弄得局长越在人多的场合越说我是个宝。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宝了他心里明白我心里有数我也不计较。
　　说是“宝”，有溢美之嫌。准确地说是“少”，因为全县35万人民中仅有我这一个人民、主要从事演唱作品的创作。这四年来，我为县里的经济建设确实做出了自己的努力，紧密配合县委、政府中心工作创作了一大批文艺演唱节目。县委书记亲自安排为我买一把高级二胡送给我，以作奖赏；组织部在提拔了许多小年轻的副主任科员以后，也真心诚意提拔了我这个老家伙为副主任科员。伤心的是就这么可怜的“提拔”，还有人出尔反尔的“戳拐”，人心叵测呀！
　　总的来说，我是心情很不舒畅的走了、离开竹山了。但是，我不敢道别。因为我为竹山所做的贡献还不算太大。走的前一天，我专门整理了一下歌颂竹山的演唱作品，也只有42万字的东西（其中大小剧本30部）；不敢道别，是因为我的党组织关系、工作、工资关系还在竹山，甚至户籍户口还是在竹山；先人的坟茔还在竹山；不敢道别，是因为人小面子窄无权无势，张扬了如果也无人送行，那该几多尴尬？或许同事知道了为着送不送一份礼而犯难。俗话说得好，可以多欠一笔债，不可欠人一份情！
　　如果竹山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打个电话，或者带一个甩手子信，我还是会回去帮忙的，希望竹山人见了我，能说一声“你回来了？！”
　　69、老来应考小记
　　自古以来，老来应考、应试并不稀奇，读书人为求功名，从幼年起一直应试到老、累试不中的不乏其人，最有毅力和耐性的当数《三字经》中讲的“若良灏，八十二，中状元”的梁灏老先生，一直考试到82岁啊，乐试乐考不疲的精神确实可嘉！（后查资料，说梁灏其人22岁就已经获得了功名，《三字经》的说法是讹传。）
　　在下年近花甲，因为患有严重的“三高”病症，在县城办了告假养病的手续，于去年国庆节前夕举家迁居到了十堰。来这里，因为我的兴趣爱好还比较广泛，把生活日程安排得也还算充实。早8时以前在河道边练拳练剑，之后或者动笔或者打开电脑写文章，下午搓搓2元钱一炮的小麻将，夜晚看书或者上上网。在三高症候不发作的时候，精力充沛之际，总还想对社会发挥囤积一生的热能（我不承认是余热）。因为人届花甲之岁，是社会阅历、工作经验最丰富的时候，是业务技能和专业行当最娴熟的时候。屈指而计，阎王爷如果不提前索命，确实还有不少值得有意义有价值去打发的日子。于是，便想走出家门寻找对口味的事情做，也就有了两次老来应考的经历———
　　第一次是春节前，在“车城论坛”上面看见了一个急聘创刊编辑人员的帖子，并且留下了电话联系号码。我一看那信息，很对自己的味口，我毕竟在县城办过二十多年的文艺刊物，无论大小，是一名很称职很成熟的编辑。通过电话，我找到了离我家很近的那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面会了创刊也即发帖子聘人的那位先生。我手头上虽然没有带什么行头，但是在我的肚子里准备好了如何作编辑如何作好编辑的话题。
　　我点燃一支烟，吸着，等待那位先生考我，不料他却要我先开口。我这人也爽快，把新刊物如何定位、如何确定主旨、定位到哪一个层次，以及开本大小、纸张运用、有无彩页、栏目的设置、稿源的开辟、稿件的组织、编审、校对等演说了半个多小时。可是，那先生对我所讲的东西写出一脸的陌生，对我的讲述是一派茫然。最后，我就直接动问，我够（编辑人员）格吗？那先生思摸了良久，才说，您老是一位很难得的编辑啊，这样吧，等过了春节，我再给您打电话，接您来我们公司上班。
　　可是，春节过了，元宵节过了，情人节也过了，就是没有接到那先生的来电。我想，我去应考的事情是明显的“黄”了，等于我免费给那先生上了一节编辑课。我想，你是急聘编辑，我合适不合适，出于礼貌，您得给我个电话说明一下不是？说一点冠冕堂皇的假话也行啊，连这样一点诚心诚信也没有，谁还敢与你多交往？
　　第二次是三八节后两天，我这个老爷们由文学圈朋友举荐，有一家“影视传媒公司”的老总主动打电话相约，于那一日早晨八点准时在他的办公室面晤，并且嘱咐我要带上能够证明我可以搞文案工作能力和实力的资料。我会心笑一笑，做好了老来第二次应考的准备，用市委宣传部一位朋友处的制有毛泽东手写体“伟大胜利”字样的提兜，装满了我已经出版过的书籍和新近发表的文章，以及国家正规编剧资格证书，前往六堰。
　　电梯提升了我13级，早8时整，我敲开了那家公司并不大的门，开门的正是那位老总，我又是先开口一句：“老总很守时啊。”潜台词是我也很守时不是？
　　这位老总很年轻，好像还不足30岁的样子，言谈举止很有礼貌，很尊重老年人。他大略翻过我所带的资料，就说：“我不再怀疑您的文案工作能力了，我这行当，很对您专业剧本创作的胃口，但又有一些不同，我这是做小情节展示的广告，对某公司某企业某个专题要有很高的概括能力；也就是说，只需要用一句贴切、生动、形象、精当的话，让人家把企业把产品记住，这难度不能说不大哟。”
　　我则不假思索地说：“你能否出个题目让我试一试看？”那位老总顺手递给我一家叫做“湖北中远集团公司”要做广告的文字资料，说：“好的。那就请您把这家公司的详细介绍概括为一句很简练的广告语言。”
　　我因为早晨走时忘记了带上老花眼镜，极目而瞅了大16开一整页新5号幼圆体文字介绍，原来那家公司是以汽车零部件生产为主，还兼及房地产开发等多种行当，就有些满不在乎地用三句顺口溜囊括了原资料的洋洋千言，自以为琅琅上口，易听好记，递给老总一看。老总果然夸奖道：“不错。不错。”却忽然话口一转，“能否再精练成一句七、八个字的广告语呢？”我虽然很谦逊地说了“我再试试看”，却是很自信地提笔就来：“起步中远/放眼永远”老总又一瞄，哈哈笑道：“果然来得快呢，尤其是紧扣了该企业的名称，‘起步’置前，就提升了企业的层次、水平和形象啊！”
　　看来，这位年轻的老总对文字也很会玩味，看来我的应考也应该合格。老总最后做了许诺：“一个月以后，我把我的公司迁移到新的大一点的处所，为你准备一间专门办公室再来接你。”不知道又是不是第一次所遇到的同样的托词？
　　
　　70、量血压之垂钓
　　记得故乡县城有一老太婆一日去医院检查了身体打转，与街坊婆婆妈妈们惊诧曰：“坏了啊，我有血压了！”老太所言，其实是医生告诉她了她的血压指标不正常，或者是高或者是低，或者是收缩压与舒张压距离太近，或者是太远；不可以大意，要注意防止和吃药治疗。
　　说来，每一个人都是有血压的，医生最害怕谁没有了血压。没有血压了，人就完蛋了。再则，有血压——或者是高或者是低，医生到现在也还没有神仙一把抓的治疗方法，感到很是棘手的。当今所常见的血压病，多是生活质量太高引起的高血压病，与高血脂病伴随。高血压病引起心脏病的机率很高，而且偏瘫中风口眼歪斜半身不遂什么的都凑着热闹一块上非让你活得不安宁不得好活着，医生嘱目前也只是咐你吃药终生！当然，要防止高血压病的恶化，或者说要随时掌握自己血压的升降情况的变化，最基本的方式就是别忘记了经常性的量量自己的血压。现在有的人已经购置了量压器，随身携带着；有的人的量压器象手表一样可以时刻戴在手上，很是方便。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去医院请医生量，相比之下就麻烦得很。我对高血压病这么熟悉，就因为我就是一名高血压患者。
　　可喜的是，我居家搬迁到十堰市来定居以后，在街头巷尾和百二河畔经常有“志愿者”摆摊设点，无偿为过往行人量血压。让人抬眼就感受到了城市文明建设的高度，确实与深山里不一样的。今年春天了的一个早晨，我散步时候`就遇到了很热情的无偿量压的“志愿者”——亲切召唤：“老大叔。来。我们为您量量血压吧——”方便在眼前，如何不方便？就乐呵呵地伸出手来，让人家量。量毕，人家还很认真很负责拿出很正规的表格来。从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婚否一直填写到家庭现在住址和电话联系的座机手机号码。我是个忠厚诚实了一生的人，对人家热心热情的问卷一一如实回答，临走还不忘说一声谢谢。
　　回到居家小区，新闻般向邻居夸奖：“量血压志愿者真好！”邻居窃笑道：“老陈啊，你的麻烦来了！”我就不信，说，不就是量了个血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麻烦？！却不幸被人言中。从此天天便有电话没早没晚没完没了地打来，动听的普通话中柔中夹钢还带有强制性：今天请你务必到某宾馆某号楼去听生命专家讲座；明天你务必去某栋楼某号厅参加新时代新特药品论证会议；后天你必须到某大厦某药柜购买十分对你症候的药品。注意：买一盒不可以，要起码买一个疗程的……极言之下的话外音是你不听电话不购买新特药品你的身家性命就将不保！真是那电话百打不厌，百说不烦——其后果是我不胜其烦，血压只升不降。就坚决一口回绝：不去！后来就干脆关了手机。
　　谁知道，人家定向服务不成，热情却不减；就寻踪、跟踪服务，直接找到了我的住所。今天动员，明天解释，后天说明——一旦坐下来，一点没有马上就走的迹象。那阵势，不把你弄他们那里去健康一回，决不罢休！你告状都不行，人家是为了你的健康是为了你的生命着想啊。这就不是不胜其烦，而是不胜其扰，让我等防不胜防。由此就再也不敢轻易开门。让防盗门上的“猫眼”发挥作用，侧眼一瞅是那热情者，家人顿时无声息，收敛一切响动。关机、瞅猫眼之举措联合并用，终于断绝了一次图方便量血压而引发的无穷烦恼和后患。
　　原来，那些“志愿者”都是那药品推销商人的托儿，他们的量血压之举动之善行，是下的特别的钓钩。只要你如实报上你的姓名电话住址，你就已经吞了鱼钩，除非你像我一样设法摆脱。否则，扰得你尿都撒不利落。
　　世界真奇妙，就怕不知道。一旦知道了，防范也有招。前几日清晨，我又漫步河堤，又见新一拨量血压“志愿者”在热情服务，我虽然有前车之鉴，还是大胆去方便量了一回。不过，接下来的问卷调查，我都是即兴随口编排的，让你打不通电话找不着门，让他量后“服务”搞不成。我在心里窃笑道：“我终于也聪明了一回！”
　　71、燕林欢歌
　　快活林，不是古典小说《水浒传》中的那片林，是燕林。但又不是燕子展翅翻飞翱翔的林，而是车城十堰市中心一个小区的名字。名曰；燕林小区。燕林小区前临南北走向贯通全市的人民路，后则倚靠百二河长堤，堤岸内侧也即小区后面，有大片人工栽培的风景林带，林内曲径通幽，藤萝灌木丛棵打着外围。林地则是彩色釉砖铺就，设有石几、石凳、石桌、石条椅；隔三岔五间隔一段亦有古典别致的大理石雕塑人物、动物的组合体。鳞次栉比的楼房中的市民，推窗即可领略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还青的园林风光。
　　敝人从前在深山小县城工作，时有公干也偶尔入城市、从长堤上匆匆走过，知道那一片林带多只不过是近处的市民日遮阳夏纳凉沏一壶酽茶泡家常的好去处；到了冬季，则很少有人驻足光顾的。只有那炽烈心爱的对对双双情侣们，以胸中别样的暖流相拥相依偎在夜来远灯摇曳下的蓬棵丛中；长吻的啧啧声湮没了鸟儿归林寻巢的唧唧声，让那胜过任何一种糖的甜蜜越过堤岸，向河道弥漫开去——令过路的“过来人”忍不住偷窥，勾起自己当年同情同趣的回味；羡慕得未过来之人心中涌起樱桃般的美好醋味……
　　去年国庆节前夕，我的一家随着儿子工作的调动，也有缘有幸来到了十堰市区定居。新家新舍，与燕林小区那片林地隔河相望。当然也就有了晨练拳暮散步一天好几遭路过那里的机会，亲眼所见林地与往年的景象则大大不同。近年来，无论是春夏秋冬四季，燕林之林完全变成了市民们休闲的乐园。（除却雨雪天气）每天下午两点以后，像作了法律规定作息时间那么准时正点，“玩”的人摩肩接踵，如期而至。自带座椅，自带烟茶，自带“玩具”——开始他们无忧无虑激情肆意的“玩”：
　　看那一团团“曲胡”，嗡嗡隆隆，齐奏着河南曲剧曲牌、曲调，把河南曲剧拉扯得象模象样；间或也有路人围拢，喉咙便作起痒痒来，不用谁请谁鼓励，扯开嗓门哼呀起曲剧名作《卷席筒》、《陈三两爬堂》里的唱段；瞧那一簇簇“板胡”，唧唧泠泠，一“梆”多琴敲打的板眼中，把河南的“省粹”——豫剧咿呀得惟妙惟肖；更有那二胡的大方阵，杂烩进横笛、竖箫、小提琴、电子琴、手风琴，把新中国诞生前解放区的民间小调和新中国以来各个时期的流行歌曲进行大回放，且青一色有舞伴歌，有歌伴舞。
　　起初时候，那一位从自己家中带来乐器自愿团团围拢的“乐团”团员，兴许都是在家不受任何专业规矩限制的独奏好手，或许也有高手；忽然相邀汇合拢来合奏齐奏，便是你长弓他短弓你去弓我回弓他抖弓你颤弓的不统一也全然不顾；你指头按弦的中把位他下把位用中音代替高音该用高音却用了低音谁也不指责谁；大家像调好了标准音调的琴弦一样和谐。当经过了长时间的集中磨合以后，大家也都知道了不可以各顾各，知道了齐奏合奏也像人际关系一样，需要互相关照，不可以独自逞能。知道了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于是大家又制备了谱台，又有热心人翻印曲谱，人手一份放在谱台上面，领奏合奏写得清楚，独奏齐奏标得明白。于是就渐渐变成了像模像样的“乐团”。虽然他们的演奏，没有任何人给报酬，没有任何单位发奖励，却依然乐此不疲——一个目的，只要自己快活了就行。
　　看那曲胡板胡二胡的操琴人，见了不需要掏钱买票也不需要入座对号的观众愈聚愈多，手腕便越发使劲，背膀便越发用力拉解局锯一般把身子拉扯得前仰后合左顾右盼；甚或还有过分激动者拉到动情处扯得自我陶醉时，竟然又有两根明光埕亮的“细弦”从俩嘴丫笔直溜出，顺琴柱而下，顿时那两根弦的二胡就变成了“四弦”胡，诙谐逗趣得可以；看那吹笛者，见观阵人多时分，只恨底子窟眼太少，爹妈留下的那手还嫌不够万分灵巧，男子汉的眼瞪成了“杏眼圆睁”，腮帮子鼓胀得吹猪一样，厚嘴唇奋力撮成了林黛玉似的“樱桃小口”，方能让笛子发声、出音。不经意处指头按不严实笛子窟眼，冒了风，跑了气儿，管它腔调“黄”也不“黄”，只吹得头扭腰晃屈膝臀部拧；再瞧那拉手风琴的汉子，似乎也恨那风页的层次不够数，两肺尽力扩张，双臂无限拉长，仍达不到自己尽兴尽意的效果——然而，“笑果”是绝对的出来了，若请漫画名家丁聪或者是华君武着笔，一定夸张而浪漫，风趣而潇洒！
　　琴弦声中，笛韵声里，一群绝对业余的专业演员——丰乳肥臀的老娘们和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们和早婚后的儿也大女也嫁的准老娘们，或者结伴高歌，或者成堆起舞，抖擞丰胸，拧动肥臀，都想成为舞蹈名家杨立萍。虽然没有杨立萍那样的基本功，该立立不稳当，该蹲蹲不下去，依然十分用功，十分努力，熊猫样的巧拙相兼得可爱、可笑。歇口气，喝两口可口可乐，却误不了节目的更换，和自带的手绢、折扇、花伞、红绫、快板等道具的随时更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其乐也融融！毕竟舒展了身心，毕竟活动了筋骨，毕竟寻找到了真正的快乐啊。一个个“乐团”互不干涉的演奏中，一曲曲歌舞的变换中，也夹杂着象棋的“跳马、架炮的将军”声、掺合着一元钱一“炮”麻将的碰撞声——组合成丰富多彩的业余、退休、赋闲后的文化生活画卷。这正是盛世欢歌乐升平，社会和谐人际和谐当如是。
　　燕林，是一片自发自娱自乐的林，是一片让市民身心愉悦的林，是胜过《水浒传》中的那个快活林！燕林的欢歌劲舞，随着每天的午阳而热火而兴旺，随每一个夜幕的降临而中止。把那快活的余音、余热、余韵留下，把那一份温馨，那一份宁静，慷慨地让给热恋的年轻人，让他们在花前月下，在藤前树下“纠缠”着，耳鬓厮磨，鸟语呢喃，信誓旦旦，演绎别一种情趣的活剧……老汉我今年夏天攻克下了二胡最高级别十级曲目《二泉映月》，适当时候，解解电脑写作的眼乏，咱也当当南郭先生滥竽充数，背上二胡，加入到那片快活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