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云台山上，在一片幽幽的竹林里，一排小茅屋立在其间，大约五六间。中间那间，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虽然屋子极小，可四四方方的竹制八仙桌上亮着一盏油灯。但因为有了灯光，所以在幽幽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元觉方觉为玄真师傅专门布置的住处。这里远离山上好汉们的住地，少了许多暄闹，而且，这里空气特别清新，灯光洒到门外，婆娑的竹叶一摇一摇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格外地令人心静。忽然，竹叶的响声急促了，好像有人在喘气，一阵，又是一阵，马上没了声响。片刻沉静，随之而来的是扑天盖地而来的狂啸，汹涌，渲腾……再过一阵子，一切渐渐趋于和缓、平静。
　　如果能透出心去体验，一定能悟出此间种种声响所蕴含着一个人内心世界复杂的感情变化过程。先是透出一种清心寡欲，无为而治，“百折连腰尽无首”，流淌出超乎世俗的那种宁静和自然；接着运力，渐生欲望，虽然这时有的是刚柔结合、动静相兼、内外兼修、功艺一统，但人心的变化却渐渐的浮躁了，喧哗了，以致“去来星女掷灵梭”，周围不再平静，不断沉浮不安和躁动；再过一会儿，就像翻过一山又一山，终于看到山下的美景，一切都拥入怀中那样情不能自已，于是竹林内外，茅屋前后，就像“岩石迸裂惊砂走”那样闪现出刚暴……
　　不能啊，人世间红尘滚滚，这里又如何清净呢？
　　玄真在竹林里练完功，于一旁看着元觉方觉练功，刚才看得他直叫好。元觉方觉都是童子身，他们从来没有挨过女人的身体，全身都是清纯之气，不知练的什么功。元觉动作极柔，但柔中有险，险中呈巧，看似有拙，但拙里藏机。方觉动作威猛快速，爆发出来的力量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玄真大喜过望，心里想：有了这两个虎将及他们的手下伙伴，不愁收拾不了美月宫！
　　终于，竹林里恢复了先前的安详，一切又回归到自然。三个人进了屋子，席地而坐。玄真看看两位，平和地说：“你们勇猛威武，今天我算开了眼，我相信你们迟早定有作为。刚才我想起了我到美月宫后的一个晚上，见有两个黑衣人先后进去。后来我才知道，前一个是王不留的手下，叫三子，后一个就不知道了。那天夜里，三子将一颗从什么博州的地方弄来的夜明珠送给了前厅里等候的王不留，我听他主仆二人高兴之极。我们何不从夜明珠入手，把美月宫里藏匿财宝的地方找到，然后再想下一步？有点遗憾的就是不知道三子后面的那个黑衣人是谁，要知道的话——”
　　突然，方觉跳起来，大声说道：“师傅，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吧？当时有个黑影怕我失手，把我按住，我还嫌他多事……刚才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回来后，我都给元觉大哥说了……”
　　玄真愣了，但见元觉点点头，他才一拍巴掌，大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没有遗憾了！”
　　元觉开口了：“我们二人连日来对叙南城进行了细致的观察，虽然它城池完整，城门坚固，但并非不可攀越，只要稍有轻功，进出城是没有问题的。”
　　方觉接着说：“据我了解，叙南城里最大的富豪就是美月宫，而美月宫的墙也并非难以越过，只要轻功了得，谁也阻止不了！”
　　玄真道：“我在里面也进行过暗中观察，但是，目前我还不能确定他们藏匿财宝的地方到底在哪里。美月宫里一百来间屋，他们居住又十分分散，我怀疑王不留的四姨太，姓刘名彩花，看起来老老实实，给王不留生了两个儿子。只有她经常出去，不到几个时辰，她是不回来的，但是王不留从来没有责难过她；而其她几个姨太，却极少出过大门……”
　　方觉补充道：“那王不留是一个头顶长疮、脚下底流脓，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还是一个花花公子，玩弄女人是他的拿手好戏，我们可以从他那些女人当中找缺口……”说到这里方觉看看玄真，怕他有什么忌讳，而玄真已陷入沉思，没有听到他的话。
　　忽然，玄真拍一下大腿，决定大事般说道：“我想先找‘天下第一楼’下客栈里的老板娘，套套她的话，也许她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还多。”最后决定，玄真先去找老板娘，元觉方觉继续去城里到处观察。
　　玄真来到小客栈，伙计们都认识他，大家打着招呼，叫着“老板娘”。老板娘以为又来了客人，马上小跑着从里面出来。一看，是玄真，她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有点吃醋地说道：“原来你还能找得着这里呀，我还以为你把这里忘了呢！”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伙计都笑起来，令玄真有些尴尬。老板娘知道自己失口，马上掩饰道：“小女子说话有失分寸，请师傅见谅！”
　　玄真这才自然了些。伙计泡上茶来，一杯放在玄真面前，一杯放在老板娘面前。老板娘满脸春意地问道：“师傅此来有何贵干？”
　　玄真笑笑说道：“贫道专程来看看你呀。”
　　老板娘高兴得又差点忘了分寸。随即她看出玄真一定有事要找她，于是她对伙计说道：“小娃，你把茶送到上间去，我和师傅有事商量。”说罢和玄真一前一后上了楼，去到先前玄真住过的单间。
　　小伙计一出门，老板娘急忙去把门扛上，随后就扑去，玄真赶快叫道：“老板娘……”
　　老板娘见玄真一动不动地站着，心下有些不愿。玄真又想起绿衣女子，真的为难了。如果不答应芍花，她一定不会给她讲出更多关于美月宫的人和事；如果答应，就对不住那个绿衣女子。他只好说：“老板娘，承蒙你看重，但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不能行男女之事……”
　　老板娘一听，瞬间呆在那里，但见玄真不像在说假话，讪讪地笑笑，便也没有强求。接下来便是围绕美月宫王不留的话题，老板娘越说越远了……
　　……在王不留先后几个妻妾当中，其实最有本事的算四姨太刘彩花，原本是正街上粮庄刘掌拒的独女。虽然长相一般，但家产颇丰。当初王不留就为着她的家产而想方设法接近她、相帮她，最后娶了她的。但是她人进了美月宫，家产却没有跟着进美月宫，王不留居然拿她没有半点办法，而且她可以经常外出许久不回来。而那些王不留后来娶的姨太太们，却没有这样的幸运。难道说是因为她给王不留生了一双儿子吗？那五姨太也给他生了一个特别招王不留喜爱的千金小姐呀，为什么却得不到四姨太一样的优待呢？一句话，王不留一定将家里大量的财物都交给四姨太管理了！
　　玄真心里说道：“果然如此……”他急忙站起身，说道：“我走了，以后来看你……”
　　不管老板娘如何拐角留，玄真还是出了客栈，直接朝美月宫走去。他突然想，既然有了目标，那么我就不能在美月宫里多呆，最好一两天内带着红莲离开，去到云台山上去。
　　玄真还没走进美月宫的大门，家丁又对他说道：“师傅，老爷叫你到后厅去一下……”
　　玄真沿着前厅旁路径走过去，进了后厅。这是一间专门会客的高大房屋，里面的陈设没有前厅辉煌，但是墙上仍然挂着名贵画张，所有的家什全都紫红幽幽，发出贼亮贼亮的光，每个桌几上都放着一尊小巧玲珑的玉兔，坐在玉盘上，椅子靠背上披着珍珠串好的垫子，给人一种富贵典雅的感觉。玄真知道，后厅一侧是书房，还兼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室，里面铺着软缎被褥，好像随时都有人在那里住。
　　王不留正在后厅的椅子上把玩着一只精致的花瓶，见玄真进来，便客气地让座。玄真不知道他叫自己来这里到底为的什么，想问又不好问。于是他反客为主地说道：“老爷，我想过两天带着红莲离开这里，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了。再说，我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红莲……”
　　王不留并没有接过玄真的话茬，而像是早想好的一样说道：“师傅，我原本认为你是个高明的道人，六根清净，还想过段时间由你给我的父亲做一个隆重的道场。没想到师傅你爱女人比我还甚。上次管家将红莲给你，本是我的真心，却没想到我从此不思茶饭，不恋其他女人，而苦想红莲了，看来我得不到红莲是活不了了。今天让你来就是为了同你商量，是不是将红莲归还于我……”
　　玄真马上有种预感，红莲出事了。但他没说出来，沉吟一下，他才说道：“老爷，红莲是你送给我的，哪有送人之物又取之归己呢？看来你怕是要失望了，现在我也离不开红莲了，怎么办呢？”说完他看着王不留，眼珠定定地不转动。
　　王不留语气十坚定，说道：“不行，就这样了，你可以走了……”
　　玄真却不干，坚持道：“待我问她一问好吗？”
　　“好啊！”王不留将书房门打开，招呼玄真进去。玄真疑惑地走进去，向里一看，红莲的嘴被堵着，两只手腕紧紧绑着，早已是光溜溜地睡在床上……
　　玄真扑上去，大叫道：“红莲……”
　　他把堵在红莲嘴里的布拔出来，迅速解开绑在她手腕上的丝带，抓起床上的夹被将红莲裹住，满腔怒火地吼起来：“王不留，你真是死有余辜，该千刀万剐……”
　　王不留却不生气，斜着眼睛道：“我不知道她睡在你身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却觉得无味极了，简直像像死人一般……”说到这里，他挑衅道，“不过，我有的是时间调教好她。现在你可以把她领走，帮我劝劝她吧……”
　　玄真气得说不出话来，连被带衣裙抱起红莲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里。刚进屋，红莲便泄洪似的大哭，她紧紧地抱着玄真，不愿意从他怀中下来……玄真心疼极了，他让她穿好衣衫裙子，不停地安慰她……好久好久，红莲才停下哭声，身体却还在抽搐。
　　还是赶快天亮吧，只要度过这难熬的夜晚，明天就是自己的了。
　　忽然，绿衣女子站在床前满脸不悦，玄真马上欠身，绿衣女子却走了。接着，张天师出现，眼皮耷拉面有愠色，站在离床好远的地方道：“玄真，此女不属于你……此女不可带在身边，否则你根本出不了美月宫……美月宫不可久留，速速离去……”说着就不见了。
　　揉揉眼，原来是个梦。玄真甚是不安，走向外间蹲地，从腰上抽出两块竹板，往地上一扔，就灯一看，两块板全都反着向上。玄真向窗外看去，发现美月宫内黑雾重重，妖魔鬼怪，四处乱窜，杀气腾腾，血腥外溢，决定马上离开美月宫。可是转过身去，红莲却跪对自己低头抽泣……他心有不忍，赶快扶起她来，替她擦拭那双长睫毛的眼睛，然后整整道袍，向外走去。他从红莲身边走过，不曾想红莲倒在地上人事不醒。他侧身把她抱起，叫道：“红莲，红莲……”
　　红莲终于醒来，向玄真说了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