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黑夜里的暴风雨

　　“雨生，雨生……”杨威戴着安全帽走进工地，仰起头对着十一楼喊叫。
　　“杨总，你找雨生，这么高估计他听不见，工地里噪音太重，我正好要上楼去，顺便告诉他……”一位高层管理人员自告奋勇地对杨威说着。
　　“嗯，好的，谢谢您！”杨威虽外表看上去很威严，而实际上很平易近人，特别是对他的工人，更是似为亲人，总有一句话常挂在他嘴上：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可见他是一个非常懂得感恩的人。
　　“杨哥，你找我？”杨威带着头盔在工地随便看一看，这里都是一些精英，他不用操这份心，只是隔三差五来巡视一下。
　　“喊了半天你也没听见，快下班了吧，早点回去洗个澡，我待会过来接你。”
　　“又去上次那里吗？我可不去了。”
　　“瞧你那怂样，哪像个男人，她们又不吃了你。”
　　“我就是不喜欢那种地方，经常去会变坏了，我是有妻儿的男人，要有男人的责任心。”固执的雨生用脏兮兮的双手抹了把汗。这一摸，可把杨威逗乐了，难得在公共场合看到他这般无所顾忌地笑，一会从裤兜里取出一张纸：“哎呦，还教训起我来了？给你，快擦擦，都成花猫了。跟我去一会，找个人就走，我们是去另一个地方办点事，这是任务，不得违抗，半小时后，我到你宿舍那里接你。”
　　雨生看杨威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带他出去玩，但嘴里还嘟嘟唠叨些什么。
　　杨威果真准时，正好半小时，他的车和人出现在雨生宿舍门口。这是工地里最好的一排宿舍，虽是一层瓦房，里面却经过简易的装修，雪白的墙壁和平坦的水泥地，每个房间都放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写字桌。杨威没有进宿舍，在门外按了几下喇叭，雨生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和藏青色长裤，裤子像是千年的树皮，皱巴巴的。杨威上下打量了一眼说：“上车，还在磨叽什么？”雨生很不情愿地上了车，一声不吭地坐在那。
　　“你这小子一看就知道在家没干过家务的男人，男人的形象很重要，瞧你，那裤子都跟腌菜般，洗完衣服晒的时候，衣服要用力甩甩才能晾在衣架上，这点生活常识都不懂吗？”杨威开着车子边说。雨生犟驴的脾气又犯了，气呼呼地说：“我又不是你，有地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我只是个打工仔，谁也不认识谁！”
　　“呦吼，瞧你这语气像是今晚很不情愿陪我出来的样子。”他心平气和地换了个口气，“不是让你刻意去打扮自己，男人在外工作，都要给人一个清爽的感觉，一个很邋遢的男人，你相信他会把工作做的很好吗？”雨生沉默不语，心里已经默认了杨威的话，嘴里就是不肯承认。
　　“到了，你坐在车上，我下去找个人。”雨生借着落幕的余晖看清了店门口的招牌“等你来娱乐中心”，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就是觉得有点闹心，夕阳把最后一缕光线镶嵌在这几个字上，在雨生看来是有意嘲讽的意思。一会儿，出来一男一女，男的风度翩翩，女的虽长相一般，眼里却有一股清泉，总是一脸的微笑，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像是腊梅，韧劲、坚强，雨生仿佛闻到了风雪袭来时的芬芳和温馨。这俩人朝这边走来，他早就认出男的是杨威，而这女孩仔细分辨才认出她是上次见了一面的弯弯。
　　“你好，老乡，我们又见面了。”一上车弯弯就主动跟雨生打招呼，而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回答。
　　“我这小弟呀，很不喜欢来这里，你看现在还在生气呢！”杨威边把车子调头，边跟弯弯解释。
　　“其实，这种地方不是每个女孩都是肮脏的，也有出污泥而不染者，大多数是生活所迫……”弯弯说着说着低下了头，一会她又慢慢抬起头来说，“到这里消费的，也不都是花花公子，也有正人君子，像杨哥您这样的……”
　　“哈哈，弯弯，你错了，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人问心无愧就行，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那是他的问题，到了，我们该下车了。”
　　雨生下了车，杨威没等他缓过神来，拉着他进了一个好大的铁门，弯弯静静地跟在后面。
　　这时夜幕已经拉开了序幕。“这是哪？带我到这里干什么？”两边是高大的树木，不时传了几声蟋蟀的声音。前几天立秋了，这神奇的季节像是接到了上级的命令，早晚有了明显的变化，一阵阵微风习过，有点凉凉的感觉。杨威没有回答雨生，他回过头来说：“弯弯，你是女孩子走前面，这是一条小巷，再过去就到了。”弯弯赶紧快走几步，不说还没感觉到，杨威一提醒，她反而更害怕了。
　　他们在一间教室门口停了下来。杨威对教室讲台的那个戴眼镜的人挥了挥手。这男人快步走过来：“老同学，你还真准时，正好上课了。”
　　“什么？杨哥，你让我到这里学习？不，我天生不是学习的料。”雨生这才反应过来，然而弯弯却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杨威，你没有跟你小弟说清楚吗？我现在要上课了，不能耽误学生的时间呐，要不，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明天再过来吧，那个女孩看样子很爱学习，就先留下了。”老师转身回到课堂。
　　杨威把雨生拉到离教室远点的地方，委婉地问他：“难道你想寄人篱下一辈子吗？你不是想当建筑师吗？”灯光下的雨生有几分忧虑，一会他又恢复了平静，说：“那是曾经的梦想，现在的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要养家糊口，哪有这个空闲坐在这里学习呢，再说，就我这点文化，能学什么？”
　　“就知道你有这么多顾虑，我已经计划好了，白天你正常上班，晚上赶到这里上课，工作学习两不误；再说又不是天天有课，一个星期只上三个晚上的课，二、四、六双数上课，还有这三天你提前一点下班，接一下弯弯一同来这里学习。”
　　“什么？还要接她？为什么？最关键是这里学习要交多少学费？有学建筑工程方面的知识吗？”一向果断的雨生，此时也变得像个优柔寡断的小女人似的。
　　“知道你小子心里想些什么？怕交不起学费？又怕来了跟不上，对不？”杨威在雨生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是公司派你来学习的，所有的费用公司报销。不过，你学到了知识可要为公司所用，合同期一年，你觉得考虑一下，如果可以，后天来这里上课，现在我们到刚才那教室的外面听听课，你也听听，是否有学习的兴趣。”
　　“那，那弯弯来这里学什么？为什么要我天天去接她上课？”
　　“她也学习工程设计，还有高考的辅导班。你不接她一起上课，难道放心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单独走夜路？”
　　“难道，你认她做干女儿是想让她安心学习，不会让别人乱加猜疑，对吗？她自己也不会认为你对她有什么坏心思，是吗？我还以为……”雨生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声。
　　“你以为我看中了她？对不？人不是有私心才去帮助别人的，早几年我也捐助了几个在这里打工的男孩和女孩回家乡读书，后来他们都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当我听到一个个发来的喜讯，你知道这种快乐吗？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只有那个时候才觉得自己活着的真正价值是什么……”
　　微弱的路灯此时也变得明亮了，雨生用敬仰的目光看着前面这个男人，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高大……一瞬间，雨生决定要在这里学习，曾经错过的好时光不会再回来，不能再错过杨威给自己那么好的学习机会了，也许这是自己飞黄腾达的阶梯之一。
　　两天后，雨生下了班匆匆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骑上杨威新买的自行车去接弯弯上课，还没到她上班的地方，弯弯已经在三叉路口等候。
　　“老乡，你还真准时，我还担心你不来呢？还是杨哥了解你……”雨生一只脚垫在地上，等着弯弯坐自行车，他不知怎么回答她的话，勉强愚笨地回了声“哦。”
　　“老乡，你哥对你真好。”弯弯像只燕子轻轻就落在后座上，雨生的自行车丝毫没摇摆一下。
　　“他不是我亲哥，不，应该说来这里之前，我们素不相识，我也是来打工的，非常感激杨哥对我视为亲兄弟。他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把我这样穷人当成亲兄弟看待。”
　　“嗯，我本来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无缘无故去帮助一个陌生人，后来听我一起上班的姐妹们说，他已经赞助了好几个打工的妹子上完大学了。那天他也告诉我了，让我安心在辅导班学习，说认我为干女儿就是让我放心学习，不被周围的口舌困扰……当时我都想哭了，那天我还这么无理对他……”
　　两人都沉默了，这一路似乎很长，一阵风儿吹过，耳边传来“沙沙”树叶摩擦的声音，似乎告诉人们，又是秋天了，然而在这里一年四季如同春天，花儿娇艳，那份鲜艳往往人们对它总也漠然。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了，杨威总会抽空检查雨生的学习情况。在他预料中，雨生是学习建筑工程的好材料，在弯弯的帮助下，他学到了不少知识。
　　又是一个星期四的傍晚，天空像个情绪化的女人，一会夕阳挂在最远的天边，一会又被乌云遮盖。雨生匆匆忙忙下班，看见宿舍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他情不自禁走过去在它身上摸摸，自言自语道：“哇，真漂亮，这是谁的车子？”杨威从左边宿舍出来，笑着说道：“将来你会有比这更漂亮的车子。”
　　“杨哥，又换新车了？真羡慕，我哪有那本事？想都不敢想。”雨生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突然才想起，问道，“杨哥，你到这一定有事吧，进来坐坐。”
　　“不了，你快去吃饭，待会我送你们去学校上课。”杨威刚说完，电话音乐想起：“喂……什么？……好，我马上过来。”他头也没回，对雨生说，“我今晚有事了，还是你去接弯弯一起上课……”说完，车子一溜烟走了。
　　雨生站在那发愣，看杨威表情很严肃，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一会，看看手表说了声：“糟糕，快迟到了。”
　　上完课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这时风儿越刮越猛，落叶旋转，久久不肯落地，还顽皮地撞在这俩年轻人的脸上。“要有一场大暴雨了，我们赶快走。”雨生踏上单车，载上弯弯使劲往前冲。风儿像有意捉弄他似的，凶猛地正面刮来，逆风行驶的自行车像只陷在泥土里的老牛，歪歪扭扭吃力前行，何况后面还载着个人，好几次差点翻车。“老乡，我还是下来走路吧，这样会摔跤的。”
　　“什么，你说什么？听不见，大声点。”雨生吃力地蹬着车子。
　　“我说我要下车走路……”弯弯大声重复着刚才的话。话音刚落，车子一滑，他们摔到在路边的小山坡下，一直滚。雨生奋力伸出手喊：“弯弯，拉住我，快点……”弯弯吓得稀里哗啦地乱叫，漆黑的夜哪看得见雨生的手。这时“哗哗”的大雨像从空中倒了下来，泥泞的土地更滑，哭喊声、救命声，从弯弯嘴里发出来。雨生急中生智，手在地上乱摸，妄想抓住一根救命的草或小树，然而他除了听见弯弯在哭喊中翻滚的声音和暴风雨的声音，却无能为力。山坡似乎越来越陡，他闭上眼睛，只能听天由命了，嘴里还在喊着：“老天爷，你捉弄我没关系，你可不能把灾难降临在弯弯一个女孩子的身上，那样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咚”的一声，雨生的头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整个身体也被什么挡住了。他摸摸头，有点粘糊糊的东西，头开始剧烈的疼痛。雨生意识到头可能撞破了，他用唯一的力气喊着：“弯弯，拉住我……”
　　“老乡，雨生，你在哪？”弯弯再也没有听到雨生的回音，可她根本没法停下来，只能在每滚动一圈时在泥土里乱摸。这时她不再哭了，因为她知道雨生一定出事了。突然她的身体被一个软绵绵的物体挡住了，她摸了摸是只手，一定是雨生。弯弯慢慢坐了起来，使劲摇晃着，喊着：“老乡，老乡，你怎么了？”弯弯没有听见雨生的回应，此时的她又哭了，她不知道怎么救雨生，也不知道这里离马路有多远，只能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啊，救救我们……”哭累了，她安静下来，想想：平时这条路除了上夜校的学生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往，这是一条非常偏僻的小路，唯一一条通往学校的路。她慢慢爬起来，身体卧在地上匍匐往上爬，边哭边爬边喊：“救命啊，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