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玄真在王不留及众人簇拥下进了美月宫前厅。
　　前厅里琳琅满目，墙上挂的是多少代以前的名家书法、画作，高高的木几上陈列的是大型玉器、瓷花、金鼎、银盘……这些都属于超级古董之类的宝物。前厅正面墙上悬着神龛，神龛下一张长方形大桌上摆满了一个个先人的牌位，上面写着先人们的名字，牌位前一个大香炉里插着几枝还在冒烟的青香。
　　玄真挨着一一地看，果真其中一个牌位上写着王可真的名字！他心想：“看看这家伙要求我什么事，不妨我将计就计。”
　　王不留请玄真坐，然后叫过一个管家模样的过来，悄悄地说了什么，那人便迅速走出去。然后，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站在王不留身后，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玄真。外面，一会便站了好些手持大木棒的男人，似大敌临头……
　　玄真不说话，想看看王不留到底要干什么。可今天的王不留却没显出神气，眉头紧锁，好像有满肚子心事似的。玄真马上关切地问道：“王老爷莫非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需要贫道相帮？”
　　王不留一听，马上笑说道：“师傅真乃得道之人，一眼就看出我的心事。唉，说来话长……”王不留似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不瞒师傅说，最近两年来，我这宅里总是不安静。半夜里，常有家丁听到前厅后厅里鬼哭狼嚎，甚是阴森可怕，大概是我火焰高，还没有什么什么感觉。但是却时常看到园中这里一滩血，那里一滩血，污污的，可我园中却从来没有发生流血死人的事呀。我想请师傅给我看看，有没有办法驱一下邪。”
　　玄真故作惊讶地说道：“有这等事发生？叙南乃阴阳两界俱占的地方，难道老爷什么事情惊动了阴界？”
　　王不留无奈地说道：“我美月宫是叙南大户，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哪有什么事能惊动阴界呢？”说罢有些不悦地看着玄真。但见玄真扬起拂尘，不知嘴里念些什么。忽然，他打个喷嚏，迷迷糊糊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拂尘竖起，直指北面，说道：“王老爷不好，你家中两年前有人死于非命，且未安葬，成了孤魂野鬼，是他使你家宅子不得安宁的。”说完睁开双眼看着王不留。
　　顿时，王不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正当这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声喊：“老爷，不好了，大夫人在外头摔倒了。”
　　王不留皱起眉头，喝斥道：“你慌什么？又没死人，看你脸青面黑的样子，就像吊丧一样……”
　　家丁听他这样说，不敢再做声。过了一会儿，王不留才慢条斯理地问：“摔到哪里呀？”
　　家丁马上回答：“听说在皇都门下面。”
　　王不留气恼地说：“这个黄脸婆，一天到晚就是不得安生，要不是看在照顾母亲的份上……”还没说完，他站起来，一下没站稳，打了一个趔趄，也差点倒在地上。他涨红着脸，显得极不自在。他又对玄真说道：“对了，师傅你看如何办才好？”
　　玄真轻声问道：“请问老爷给我说实话，五年前所死之人是你的什么人啦？”
　　王不留想了片刻，老实说道：“是我的老父亲，两年前因一点口角出走，至今不明踪迹，我本想他已死，便给他办了丧事……”
　　玄真道：“看来是老爷子不高兴了，我看还是赶快让他入土为安才是……”
　　王不留问：“可不知他在哪里？”
　　玄真故做计算，好一片刻才说：“我测出他应当在下江沙土层下……”
　　王不留不信，却做出一副为难样说：“不会吧？我已为他办过丧事，如果再兴师动众翻动沙层，外界如何评论？”
　　这时，王不留的母亲王张氏在丫环的搀扶下过来了。王不留急忙迎上去，从丫环手里接过老太太，恭敬地问道：“母亲可好？有事就叫下人来说一声，何必亲自前来……”
　　老太太将拄着的拐杖向天上指指，再在地上点点，一句话不说，弄得王不留摸不着头脑。玄真却知道老太太在责怪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果然，老太太很不客气地说：“不知天高地厚！我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原来还需老娘点拨。今天师傅在场，我问你，你到底寻你父亲尸骨不？”
　　王不留知道老太太心里有火，急忙说：“母亲还在生儿子的气？儿子若有什么，你老人家尽管说！”
　　老太太见儿子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心里的气消了一半。她说：“自从你父出走至今已有两年之久，虽说你掩外人耳目大举办了丧事，但你父尸骨哪里？你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他哪有你呀！”
　　一听这话，王不留笑了，终于现出原形：“那还不是你们图快活才有了我！”
　　老太太大怒，将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吼道：“孽种大胆！”
　　王不留这才好生解释：“母亲，儿子这不正好请了师傅前来商量这件事情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以劝导的语气说：“你父一辈子正直不阿，要不怎么落得皇上冷落他，最终辞官归来的下场？他说你是为了你好，你却……”
　　王不留害怕老太太再说下去，连忙说：“母亲，好了，儿子听你的就行了，说多了劳神费力。一切你都不要操心，有我和师傅呢。”然后赶快叫丫环搀着她到后花园去了。王不留吩咐手下说道：“你们赶快去把大夫人抬回来，到街上药铺里请来廖郎中，给她看看……”家丁答应着去了。
　　第二天，王不留果然派了许多人去下江湾沙滩翻腾，用了两天时间，真的挖出一堆白骨。玄真看见了王可真的真容，点头说“就这……”
　　第三天，美月宫门内再次设起了灵堂，百响鞭炮，“劈里叭啦”火花四射，炮声震耳，烟雾腾腾，全城都听得到。一连几天，美月宫里人来人往，青香缭绕，铙钹作响，法事道场、白丧黑纱、帐仪挽联、纸人纸钱……
　　前厅门口，两个家丁镇守，外人不得入内。门前拉了巨大的伞棚，高大的黑漆“寿材”停在伞棚下，里面躺着王可真老太爷的白骨，用大红绸盖着。寿材周围是美月宫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他们按自己的身份地位穿着不同等级的白色孝服。大家都面带戚色。老太太青布包头，早已没了眼泪，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坐在那里；王不留顶着麻布，扎着麻绳，真可谓“披麻戴孝”。他低着头，跪在寿材下烧纸，火焰扬得很高，把他的不断睃巡全场的目光遮住了。两个儿子十几岁守在亲生母亲四姨太刘彩花跟前，穿戴着孝衣孝帽跪在地上；大老婆孤孤单单低眉顺眼，可暗地里死死地盯着老公一举一动，另外三个姨太太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掩着脸干嚎着……
　　来了一群人，又来一群人，一群人走了，又一群人过来……
　　忽然，下人叫道：“叙南县太爷驾到……”
　　没等王不留出迎，县太爷蔡吉黄双臂高拱，屁股上翘，头低叩，不男不女叫道：“王老爷节哀顺便……小官与你同享同苦共乐……以后……”
　　王不留马上做出感激的样子说：“老兄不必如此，你我兄弟一场，还不知道我的为人么。今日你敬我一尺，明日我定能敬你一丈！”
　　蔡吉黄将身直起，右手一挥：“把箱笼抬上来！”
　　很快，一溜衙役抬上来好几只大箱笼，然后一一打开，里面要什么有什么，就连富可敌蜀南的王不留都吃惊不小。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原状，心想：这家伙真能搜刮……每次他都这样盛情，还不是叙南地面上总是倚仗于我？否则他会这样待我？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敷衍道：“老兄太客气了，以后不留定当效犬马之力！”
　　“小官有公务在身，还望王老爷海涵！”
　　“不客气！”王不留连送的样子都没做，任蔡吉黄走了。
　　蔡吉黄离去，王不留看着一个个硕大箱笼横卧堂前，一个个豪华大礼包悬挂在灵堂四壁，一张张白色字条贴在上面，写着吊丧者的姓和名；看着一摞摞银锭被登记人小心地放进大箱小箱，只有那个登记本静静地卧在桌上，记录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吸金秘密，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得意！人人都不问为什么，他们同王不留一样，似乎都忘记了两年前那个隆重的丧礼。
　　王不留走到登记人身边，拿起登记本，一页一页地翻，并掐着指头像是在清点城里城外还有哪些人家没有来人送葬礼……明天就是出殡之日，但王不留决定：要老爷子的尸骨再在家里停留一天，第四天才出殡，这样，会多收多少礼金？
　　突然，空中划过几个闪电，一声霹雳“咔嚓”，顿时狂风大作。风声叫嚣，横冲直撞，愤怒冲进灵堂，吹落了灯笼，吹熄了烛火，吹掉了纸人……风在灵堂里旋过来，旋过去，发出嚎叫……随即，又一道闪电划过，冲进伞棚，与王不留擦肩而过。王不留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醒人事。老太太忘了儿子的过去，忍不住哭喊儿子；大老婆忘了丈夫的无情，忍不住哭喊相公。儿女哭喊爹爹，姨太太喊老爷，众人高叫大爷……
　　伞棚下一片混乱。来吊唁的人们吓得急忙跑出美月宫大门。可也怪，一出大门，外面则风平浪静，月色如水……
　　于是有人悄悄说：“老太爷显灵了！”
　　玄真向天而望，絮絮而说：“王可真大哥，你安息吧，以后我会收拾你那不孝之子的。”
　　果然王可真现身了，他向玄真招招手说：“谢谢皇上为老臣做主……老臣一会儿就走……”
　　王不留醒来，知有鬼异作祟，冷汗直冒……他睁开眼，寻找玄真，却看到他脸上一抹微笑，心上不悦。
　　忽然，东厢房那头有人叫道：“有贼偷东西了——全是黑衣人！”
　　王不留想坐起来，但全身抽搐，他叫二子上前来，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他带着家丁打手过去。二子点点头，正要去，西厢房那边又有人喊：“有贼偷东西了——”
　　王不留什么话说不出来，只将手向外指了指，二子明白这是跟他说：一切都叫他去处理。二子把家丁打手分成两队，一队向东，一队向西。正要出发，又有人叫：“后厅里着火了——”
　　果真后厅一角燃起了火，而且火苗越来越高……在火苗中，玄真又看到王可真的脸上除了感激，还说道：“罪有应得……我再不回美月宫……请皇上救出红莲姑娘……”
　　玄真知道刚才一切并非王可真所为，便答应着，心里说道：“但愿你有个安息之所。”说完急忙抽身投进黑暗中……
　　事后王不留一查，东厢房被盗走两箱白银，西厢房被盗走五块金砖，那个红莲也不见了踪影。后厅虽然只烧了一个角，但是几张价值连城的古代书画和几只玉瓶，被火烧烟熏，已不成样子，全没用了。王不留气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一天到晚不能吃、不能喝，老是打胡乱说。一会儿叫道：“不是我呀，不是我……”一会儿叫道：“父亲恕罪，儿子不孝……”一会儿又叫道：“师傅，你不能带走她，你不能带走她……”
　　一家大小，除了老太太镇定外，其他的全都慌了神，以为王不留过不了这一关。于是老太太主持了王可真的葬礼，把他安埋了。
　　很快，美月宫里发生的事在叙南城里传开了，而且成了街头巷口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看到人们交头接耳，准保在谈美月宫。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人们都暗地里说这是王不留作恶太多，这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从此以后，美月宫里被盗事件便不断发生，无论王不留如何防范，都不能阻止那些身着黑色紧身衣的矫健身形从墙上飞进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