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玄真愣在那里，好久没能动弹。
　　玄真摸摸腰上布袋，心想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吧。于是他从沙坝上来，就在“天下第一楼”下，向人打听哪里有客栈。一问才知道，在城楼里边就有一个客栈“仙客来”。他马上前去，刚进门，客栈漂亮的老板娘马上亮着脆生生的喉咙，问道：“师傅这是要住店哪？”
　　玄真从来没有听过人家叫他“师傅”，不自然地笑笑。
　　老板娘又问道：“师傅是要单间，还是要混间？”
　　玄真问道：“单间如何，混间又如何？”
　　老板娘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指，说道：“单间呢，包你吃饭、车船，和一切服务，混间则只管睡觉，天明走人。”
　　玄真说：“还是单间吧，明天起晚一点，再说吃饭不用麻烦……”
　　老板娘一听说玄真要单间，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叫小二开了间单客房，亲自把玄真送了进去，临走时向玄真打了个飞眼。玄真装着没有看见，随即吃饭、沐浴，而且将吊在胸前的玉佩取下放进钱带里，压在枕头下面。一切停当之后，便还像在寝宫一样，脱光衣服，光着身子躺到床上，摆成个“大”字。可他睡不着，脑子里总是王可真那张干枯的脸以及他纵横的老泪，回忆着他说的话，好久好久才渐渐入睡……
　　他像回到了先前，看到了白果。他叫起来：“白果，白果……”
　　果然有个声音送进了耳朵：“师傅，你想我吗？”
　　玄真猛地醒来，竟然是老板娘！他想坐起来，但是，却一下都动不了，老板娘温柔万分地把他按着，两手在他身上云游，引导他进入她的世界……
　　玄真大骇，一把推她下去，大吼：“不得无理！不得无理！”说罢马上要穿道袍，但老板娘随即把他的道袍扔到门边，说道：“算你今天有福气，要不今天轮得到你吗？”
　　玄真莫名其妙，便说道：“身为店家，竟如此勾引客人……”说罢将身一滚，落到地上。
　　很快，玄真问：“老板娘，你知道美月宫吗？”
　　一听“美月宫”，老板娘先是一惊，然后马上眉开眼笑起来，用不屑的口气说道：“你真是个外乡人，在叙南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美月宫’呀？”
　　玄真小声问道：“你不怕美月宫的主人？”
　　老板娘马上苍白了脸哭起来：“我怕他，但又恨他。当初为了得到我，我的丈夫被他打死了。从此，我就是他许多女人当中的一个，我不答应，他就不让我开这个客栈……”
　　玄真又问道：“如果你现在和我，他知道怎样？”
　　老板娘回道：“他不许我和其他男人有染，不过听说这段时间他又从哪里弄了个黄花女，好久不到我这里了……”
　　玄真喝斥老板娘拾回道袍赶快穿上，把她赶出去，一把别了门扣。
　　天刚亮，玄真正睡得香，忽然下面传进来吵闹声，他翻身起床，问道：“是谁这般没趣呀？”说完马上起来，将玉佩挂上，银钱袋子扎上，穿戴整齐，步出门来。
　　下面已经静下来，几个短衣打扮的男人站在那里，中间坐着一个英俊的三十多的男人，从衣着上看，不是一般家庭出身，加上老板娘十分殷情地端茶倒完水，恭敬站在一边。玄真猜测着此人的身份。
　　这时那个男人问话了：“芍花，近来你可安分守己呀？”
　　老板娘低眉顺眼地回道：“老爷，你，你看我像那种，那种不安分守己的女人吗？自从跟了你……”
　　那男人一时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盯着她看。
　　玄真一手握着拂尘柄，将拂尘白须搭在另一只手的臂弯，从楼上走下来，不紧不慢的，显得稳重、俊雅，有一股正气。那男人见了，竟然立马站起来，不眨眼地看着玄真，同样猜测着他的身份。玄真已从刚才所见所闻中，感到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个好人，他确定，眼前这个男人一定就是叙南大霸——王可真的儿子王不留。你看他虽近四十，却仪表堂堂，身材长颀，两目双睫，眉锋斯文。如果站正了，则玉树临风，如果行为端正，则风流倜傥。然，他眼含阴险，流露狡黠，就像光射寒星，吃了人还不吐骨头。叫人一看就明白：虽然叙南有好林子，但他却不像好鸟！
　　见玄真下来，老板娘全身开始哆嗦，她害怕昨夜的勾引被那男人知道。她不时将眼睛睃向玄真，玄真何尝不明白？但是他今天就是要见识见识这个美月宫的主子！也许恶人总怕正气吧。玄真这一平静的表情，真使这个传说中的恶人第一次感到一点恐惧，他马上十分热情地向着玄真作了一个揖：“没想到小栈竟有如此体面派头的仙界之人停留，请问师傅尊号？”
　　玄真要让眼前这个男人感到震慑，便没有用正眼看他。老板娘马上搬过一把太师椅，放在玄真屁股底下，玄真坐下。男人站在他面前，这下倒像成了个跟班。
　　玄真不紧不慢地说道：“贫道玄真，不知老爷贵姓宝名……”
　　那男人马上点点头，回道：“我姓王名不留……”
　　玄真笑了，打趣道：“老爷这个名字真有趣，姓王还不留，有点忌讳呀！”
　　王不留一惊，身上颤了一下，说道：“难道这还有什么说道吗？”
　　玄真做出十分认真的样子，说道：“不留什么？不留财？不留命？天要劫你啥都留不下！”
　　王不留听了，马上大发雷霆，骂道：“他妈的老东西，居然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难怪我现在众多妻妾，却只有一个给我生了两个儿子……”
　　玄真知道他骂的“老东西”一定是他的父亲王可真，心里叹惜道：“这个好人，为什么居然有这样一个儿子啊。”玄真恼了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王不留马上热情挽留，说道：“看得出师傅真是个看得透的人，何不到我的府上去小住几日？”
　　玄真见他上钩了，心中高兴，但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说道：“王老爷不必客气，贫道四海为家，游到哪里，就到哪里，却不敢去麻烦老爷。”
　　王不留见玄真执意要走，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袍袖。玄真道：“这样好吗？我今天还有点事情，等我办完以后，一定到你府上拜访……”
　　王不留这才松开手，嘴里说道：“请师傅一定赏光，我在家等候……”说罢又向玄真作了一个揖，带着手下走了。
　　王不留刚走，老板娘突然倒到地上，不省人事。众伙计吓得大叫起来，玄真知道她是因为王不留的突然到来以致惊吓过度造成的。他蹲下身，伸出左手拇指，在她的人中上掐了几下，老板娘这才“唏”了一下，醒过来了。玄真叫伙计将老板娘送到屋子去，伙计们却把她抬到玄真的单间客房去了。玄真急忙跟上来想制止，可大家已经把老板娘放到床上……
　　玄真看着伙计们一齐出了屋，下了楼梯，不知道自己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正在犹豫着，里面老板娘却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师傅……”她不再叫“老爷”，也许觉得叫“老爷”不妥吧。
　　玄真赶快进去给她倒了一杯茶，把碗送到她嘴边。可她却不开口，两眼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泪珠哗哗地往下滚。看到她现在如此可怜，便也理解了昨天晚上她的勾引。玄真顿生隐测之心，亲切地问道：“你怕他怕到如此地步？”
　　老板娘一边流泪，一边说道：“你可不知道他这个人可是歹毒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玄真问起王真之死，老板娘说道：“老太爷回到叙南后，因与老爷格格不入，后气得一病不起，两年前就死了，老爷隆重安葬了老太爷，还给做了道场，来的人多得数不清，有钱送大礼，无钱送小礼……”
　　玄真越听越不解，他问道：“王不留的恶行，难道就没有人告他？难道县衙里就不管？”
　　老板娘撇了撇嘴，说道：“要是王不留羽毛未丰也许可以去告，现在谁敢告？除非活得不耐烦了！县衙里，王不留有的是银两，还不是他说了算？”
　　见玄真不说话，老板娘又补充道：“以前那孙宝有个远房兄长，听说兄弟及其女人被王不留杀了，房屋被王不留占了，跑到县衙里喊冤，结果还没走到家，就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一闷棍敲死，连案子都没法查……”
　　玄真感慨不已，忽然，他问老板娘道：“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老板娘回道：“这些我都是听说。我就是孙宝家女佣的女儿，小名叫芍花……”
　　玄真不禁为王可真感到不值，更为自己当日的不省悟而后悔。他决定到河边给王可真多多烧点冥钱，让他在那边好用……
　　玄真从小客栈出来，在旁边买了一大摞冥钱，要了一根纸捻点上火，看看天，走出“天下第一楼”的城门洞，下得石梯，朝昨天和王可真见面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