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崭露锋芒

　　范寅生怀揣着莲儿的荷瓣和希望，腰缠着吏部配发的大印和任职文书，包裹里装着暂新的官服，既不没有随从也没有车马，依然是一个人的戎马戌涯，踏上了一个新的程途。这新程途对范寅生来说，既很陌生，又好像离得很遥远。他不知道，踏上这个新程途后，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范寅生刚走到京城南五里店，就看到正在东张西望的王之制和凌元智，知道他们俩个是专程跑这么大老远，为自己送行来了。范寅生心里很感动，他急忙向他们挥手高喊，并加快了脚步。
　　这时，王之制和凌元智也看见了范寅生，挥着手小跑着奔了过来。
　　未及范寅生说句感谢话，二人已经夺下他身上的行囊，连拉带扯的把他拽进了一个酒馆。
　　“小二，速速上酒！”王之制把范寅生摁在了上座，扯着喉咙喊起来。
　　“来了。您都来齐了？我就按您的吩咐，上菜啦。”殷勤的店小二熟练地为他们三个斟上一杯早已泡浓的青茶：“三位大爷先喝口茶。”
　　这时候，才有了范寅生的发言机会。
　　“我走时曾去二位兄弟的房间，并未见到二弟和三弟，原来在这里。”
　　“范兄现在是朝廷的大红人，这几日忙得都不用眼看我们一下。”
　　“为兄对不住二位兄弟，在这赔罪了。”说着，范寅生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很愧疚的给王之制和凌元智施礼。
　　“刚才二哥只是在逗你，大哥何必当真？快快请坐。”
　　这时，店小二端上来一壶热酒，一盘油炸花生米和一盘拍黄瓜，热情的说：“三位大爷先用着，其余的立马就上来。”
　　“来，我们兄弟三人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凌元智说着，拿起酒壶，给范寅生和王之制倒上了一杯，然后也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
　　“好。来，大哥三弟，我们先来个兄弟一心，尽情一杯。”
　　三人将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范寅生平日并不善饮酒，此刻仰脖一口的闷下，差点没吐出来，没想到这酒竟是那么的冲。
　　“大哥，这可是名响京城的上等好酒秋露白，由高粱酿造而成，色纯味洌，喝上一口，余韵三天。”王之制先给自己倒满，然后给范寅生和凌元智各倒了一杯：“来，我们三弟兄两地互通，往来复至，再干第二杯。”这次范寅生缓着劲的一口喝了下去，感觉比第一口好多了。
　　“菜来了！”店小二高喊着，端上来两盘菜：“这盘清酱肉，精选上好部位，配以十余种蔬菜熬制的汤汁烧炖，是我们店的招牌菜。这是蟠龙菜，肥而不腻，柔滑油润，味香绵长，是宫廷御菜。三位大爷请用。”
　　凌元智从筷笼里拿出一双未用的筷子，给范寅生和王之制的碗里各夹了一大块清酱肉：“大哥二哥尝尝这店的招牌菜。”
　　范寅生从凌元智手里拿过筷子，也给他夹了一大块。
　　三人一边吃着一边啧啧的赞许着，有各自吃了几段还冒着热乎乎蒸气的黄澄澄鸡蛋肉菜卷。
　　王之制又端起酒杯：“让我们兄弟三人来个桃园结义酒。”
　　三人都站了起来，互碰了一下，刷的一下都倒进了嘴里。
　　三杯下肚，浑身开始发热。
　　看看这两盘原本量不大的名菜吃个差不多了，范寅生拿起酒壶，将自己的杯中倒满，给王之制和凌元智的酒杯里也倒满酒。他举起酒杯：“大哥的拜师酒宴上竟未能让二弟三弟参加，实在是为兄的不是，为兄在这里给二弟三弟赔罪了。”说完一饮而尽。
　　“大哥这是哪里话？拜师宴可是有规矩的，我两岂可被破例参加？再说了，我们俩还真不愿意参加，面对那么多高官，不自在。”王之制给范寅生倒上酒：“来，二弟我敬大哥一杯，这次高官走路，多让一步百姓。”
　　“为兄我定当以民为水。”范寅生端起了酒杯。
　　“我祝大哥轻步平云。”凌元智也端起了酒杯。
　　当烤鸭上桌的时候，一壶酒已经底朝了天。
　　王之制大呼着还要上酒，范寅生急忙阻拦：“明日二弟和三弟还有公务要做，不可贪酒误事，就此罢了，我们三兄弟日后相见有的是时间，到时可大醉一宿也无妨。”说着，为王之制和凌元智各卷了几片鸭皮卷子。
　　没有不散的宴席。
　　“大哥慢行，小弟就不远送了。反正大哥的一路尽有拍马的，会少些辛苦，可以一展官威了。”王之制含着笑泪和范寅生道别。
　　“祝大哥一路顺风，早见宏图。“凌元智的两眼也已湧泪。
　　“为兄安置好一应事务，即邀二位兄弟前来相聚。”范寅生有些哽咽。
　　弟兄三人依依不舍，相约在范寅生的州府再相见后，拱手告别而去。
　　
　　这赴任的一路上，所到之处和来赴考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北岭州距离京城十分遥远，范寅生来时走了近三个月，非常辛苦。这回去的路程里数虽然一样长，可范寅生却只用了一月之余。
　　来时，住个驿店，要看店长的脸色，否则，一是满员，二是拼铺，三是地板。吃的饭不会少一顿，但有没有点油星子就看你的态度了。
　　回时，同在一个驿店相住，店长要看他的脸色了，上房，雅座，美味菜肴。这时的范寅生，身揣官印，头顶着吏部尚书门生的光环，何人不服，何人拗违？
　　正因为此，自然少不了快捷的顺车搭送，享受到额外的接应待遇。加之他又成为了专管官吏升迁考核选用的吏部尚书之得意门生，也自然被许多当地的大小官员们所巴结逢迎。所以，范寅生上任的这一路的吃喝住宿，以及行程安排，都十分的周全，与过去来京赶考时的情景大相径庭。
　　范寅生不禁感慨起这人生冷暖，只不过是起因权财二字。
　　顺利的抵达北岭州的监管总督区域建宁府。
　　由于在京城已与顶头上司建宁府的知府岳尚明见过面，经由恩师严讷特意的向知府岳尚明引荐和嘱托。恩师还就范寅生日后在北岭州政务等事由，与岳尚明做了话语深长的安排。
　　建宁知府岳尚明尚在京城，这次上任，也就不用再拐弯去拜见了。
　　范寅生还未到北岭州城，州衙里的一应官吏，包括州同及僚属、教谕、训导，经承、吏典，生员，当地官宦，豪商大贾，乡绅耆老等，早已出城到接官亭等候着，迎接新官进城。
　　范寅生在接官亭休息了一会，逐一的和前来迎接的大小官吏相见熟悉。范寅生特别注意到了同知凌敞，特意和他聊了几句。
　　在和大家见过面后，范寅生被前呼后拥着走进了布满彩花的城门。
　　到达辖区内，自然是先到城隍庙里斋戒、沐浴，并做短暂留宿，并将三牲祭礼，各类器物陈设就序。
　　行过这些缛节之事，范寅生原本打算补做或以后再补做，但却由不得自己，还有一大摞的礼节要做，因为这是大明规则，范寅生只好入乡随俗了。
　　第二天天亮，作为新上任官员的范寅生，依照清规，穿戴起朝服，一跪三叩头的礼行祭拜。祭毕，范寅生被引导者从仪门中间甬道入内。在大堂又被指挥者行三跪九叩首礼，以谢皇恩。然后入署内宅，祭祀灶王神。一切完毕，范寅生出堂坐入公座，接受属下和众人竭拜。
　　在范寅生接印时，州同先传谕礼房书吏准备好香案和香纸鞭炮等。范寅生摆着知州的神威即登仪门行跪叩首礼，后升大堂暖阁，望北阙拜印，再行跪叩大礼，最后升坐大堂，由司印将印信验明，即行交接。
　　由于原知州被罢黜，所以，这新老知州交割期间的礼仪和手续就减少了许多。
　　同所有新任官员一样，接任后，首先要仔细的查阅地界版籍，了解自己管辖的范围，辖内的县乡。还要熟悉了解全州的山水田土，风俗民情，税粮户口，刑狱案犯，州府衙役何人妥当，士绅何人开明，兴利除弊。何人横行霸道欺压乡里等情况也要掌握，便于施政治理。
　　最后，张榜安民，晓谕辖区内军民，新知州范寅生正式接任。
　　范寅生明白，这到任的一应礼节，包括接印礼之讲究，只不过是在彰显皇恩浩荡，官之显贵，使命之重要。不能不做，也不敢不做。
　　所有的程序进行完，范寅生便郑重其事的当起了知州。
　　新官上任都要烧三把火。
　　范寅生就琢磨着都烧哪三把火，又该怎么去烧着这三把火，还要把这三把火烧出一个崭新的结果。
　　这北岭州辖下的武丁、绍陵、临泉三县，算是浙闽一带人口较密集，经济较为发达的一个直隶州了。
　　范寅生听闻武丁县知县杨怀玉政绩突出，百姓口碑非常好，但却久坐县衙八年，不知为何不见升迁。绍陵县是因皇庄而名声鹤立，听说绍陵知县严邑朝中有顶梁柱撑腰，独霸绍陵，无人敢去管。前任知州穆立就是因为看不惯严邑的作为，多了几句嘴，便被摘掉乌纱，贬为庶民。至于那临泉，一直来默默无闻，四平八稳的，倒没什么新闻可听。另外，范寅生早已听说这北岭州，多有强盗打家劫舍的行为出现，民生受到严重滋扰。
　　看来，如果要烧这三把火，必须利用条例，把握机会，孰重孰轻要看得准。
　　范寅生的谋略是，第一把火要烧掉这些强盗，第二把火要把这武丁知县烧出光明。至于这第三把火，就有些难烧了，烧不好，就会烧着自己。但这第三把火还必须去烧，而且必须要烧出结果来。否则，对不起交给自己手中这尊大印的师尊们，对不住尚在诏狱里刚强搏斗的谏士杨继盛。
　　范寅生摸着怀中的荷瓣，轻声的说道：“莲儿，千万要助我烧好这三把火。带我烧完这三把火，就撂下这官印去陪伴你。”
　　
　　新官上任的第一次官僚会议如时在州府举行。
　　首次召开的官僚会议，除过知州府衙的主要人员和巡检外，还有武丁县、临泉县的知县、县丞，绍陵县言称知县忙于皇庄之事宜，没有空闲来，派了一名主薄来应付一下。这位主薄一到北岭，未先依照大明律例前来拜揭知州，而是到处寻欢作乐，找不见踪影。
　　范寅生并没理会绍陵知县故意凉他，也没表现出对绍陵县主薄违例行径的愤怒表情，因为那是放到第三把火才去烧的，今天开会是烧的第一把火，那绍陵知县他来与不来，那主薄参不参与都无关紧要。关于这目空一切的绍陵县主薄，范寅生准备等时机严加惩处。
　　这次官僚会上，范寅生直取主题：“关于本知州管辖内竟有强盗作恶，想必各位都有耳闻或是亲历，不知可有防范和根治手段？”
　　参会的僚属和两个县的父母官们，都相互的交换者莫名奇妙的眼光，不知这背靠吏部的新上司在玩什么花样，施什么样的手腕。
　　依照惯例，这位新知州应该先听取州衙执事及其各县知县的具体回报和请示，再做笼统的批示。怎么这就先发号施令起来了呢？年轻的牛犊子，真格不喑世故。
　　范寅生看得出来与会各位人员的疑惑心理，他笑了笑，朗声的说道：“除暴安良，是我们为官的第一要素，安定方可富裕，民安则可国安。因此，本官下令，各县衙抽出精明之差役加强民团，与州衙巡检一起，划分片区，立即行动，限于十五日内，将本周境内所有盗贼清剿干净，并复禀本官。如若怠惰，可自行请辞，本官绝不相阻。各位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和建议吗，欢迎给本官一个提示。”
　　这些僚属和县吏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这位新知州的言行，又都不敢询问，只有选择默不作声。
　　“各位既然都没有异议，那就行动吧。具体清剿盗贼的方案由凌敞同知协同大家制定吧。”范寅生把具体布局和实施计划安排托付给同知凌敞，自己则站起身，回到内堂里，把一应人撇在大堂里。
　　初涉官场的范寅生，做这么简单粗糙的决定，自有他的目的。这些，可都是他在京城御案房里学到的为官之道的知识，现在用上了。
　　离开莲儿将近十个月了，范寅生始终在挂念着莲儿，他想速战速决的烧完这三把火，好尽快赶回荷塘，要去救醒莲儿。要不是莲儿叮嘱他“取得功名后，必先去做一番举动，一定要清廉为官”，他早就跑去荷塘陪伴莲儿了。
　　摸不准新州官范寅生心思的州衙和各县官吏们，见范寅生虽然只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后生，却那么的干脆利落，不拖一点水带一点泥，表情冷峻，令人有些畏惧。所以，他们倒也不敢怠慢，加之剿灭盗贼，的确是一个非常正确的举动，便都行动了起来。
　　以武丁县的行动最神速。
　　武丁县的管理原本就严密，打家劫舍的案件本就不多。这次行动部置周密，又有州府的巡检配合，仅用了一半的时间，抓捕了还在兴风作浪几个地痞流氓，彻底清洁了整个县域。武丁县民众像过年一样，燃着鞭炮，着实的庆祝了一天。
　　而临泉县，动员了三天，布置了三天，深入下去调查了三天，实际行动仅用了两天。刚要申报清剿结束，就接到报案：连续两个村庄都有人家被入室抢劫。这下让慢条斯理的临泉知县陶志明慌了手脚，急忙加派人手，并恳请州府巡检鼎力协助搜捕，好不容易把这帮强盗缉拿住，就已经超出限令三天了。
　　至于绍陵县，根本就没有一点动静。
　　第二次官僚会议于二十日后在州府召开。
　　这次范寅生没先发表任何言论，只是毫无表情的坐着倾听各县的清剿汇报。
　　武丁县知县杨怀玉呈上一叠宗卷，并简要的口述了一下清剿结果：武丁县县域境内残留的余孽已经彻底清除，新的预防和管理方案已经制定。
　　临泉县知县陶志明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未能如期完成指令。这个错轻则丢掉乌纱，重则会因抗拒命令而入狱。他颤颤兢兢的站立着，尚未说话，就在范寅生威严的目光下，冒出来粒粒黄豆般大的汗珠。
　　陶志明回报的结结巴巴：“本，本县对境内的一个盗贼团伙，进行了严厉的打击，一共抓获了六人。只是，只是，由于下官的失误，导致盗首带着其他几个歹徒仓皇逃走，不知去向。下官知罪，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绍陵县派来回报的仍是那个主薄，可至今都没见他露面。据说，这个主簿又去寻欢作乐了。
　　范寅生不动神色的表彰了武丁县知县杨怀玉，对临泉县知县陶志明进行了训诫，当然，也对他的敢于承担给予了肯定。
　　谈到绍陵县的时候，范寅生停顿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