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入仕途
作品名称:义俠青莲 作者:悍雨啸风 发布时间:2016-08-14 15:43:09 字数:5414
从门匾上已经铲刮过的字痕上,范寅生依稀的还能猜测出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的府邸。他亦闻听刘瑾专擅朝政,被捕后,从其私建的一座豪宅中查出金银数百万两,并有伪玺、玉带等违禁物,被判以凌迟,家产抄没,归于皇家资产。
这座在京城也算首屈一指,原本金碧辉煌,巍峨壮观的府邸,由于查抄时的蓄意破坏,显得斑驳残败。
已成严讷府邸的周边空疏之地上,布满了众多新建的民居,有的正在建造。想必,这些新建民居都是经过严讷允许后才出现的。
随着大门咯吱的声响,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很朴素,像似管家摸样、上了些年纪的老人。
吏部差役向开门的老人恭敬的施礼,看来这老人是十分的尊贵了。
吏部差役向老人交接了范寅生,再行施礼后,就转身离去。
范寅生随着这位老人走过年久失修的空荡荡的庭院,来到中堂阶下,老人示意他可自行上去竭见尚书。
范寅生上来台阶,跨进中堂门槛,见严讷严大人正在挥毫奋笔,急忙紧走几步,到严讷跟前跪下请安。
“私家之地,私人相聚,无需行礼,快起来吧。老夫虽有‘不得谒见私邸’之约,但你现在还不算正式官员僚属,所以无碍。”
“晚生谢过尚书大人。”范寅生起身,躬身站立在一旁,偷眼相望这偌大却又清冷的堂屋,满脸的疑惑。
“呵呵,看来你是对老夫的府邸和家室心有疑窦,是么?”
“晚生不敢,请大人见谅晚辈的无礼。“范寅生闻听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目光,低下头不敢再张望。
“哈哈,晚生就晚生,晚辈就晚辈,何来一会生一会辈的?”严讷开心的笑起来:“想必你已经知道,此乃宦臣刘瑾私造的府邸,最近被皇上恩赐给了老夫。”
“晚生看这屋里,好像已经久无人住。吏部没人来为尚书大人收拾此府邸吗?”范寅生看着墙角布满的蛛蛛网和枣木圆桌上落下那厚厚的尘灰,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老夫来此也不是很久,家室也暂不来此,尚未对此修缮。修缮清理乃私家之事,焉可动用公务人员?”
“是是是,大人清廉人皆知之。晚生早就耳闻目睹,深有领教了。”
“其实,老夫出身也颇寒微,家室内人也原本都是乡下之人,本就住不惯这些楼阁凉亭的,一直都是在西山茶山老屋里相伴父老。加之此府邸刚于数月前始由朝廷解封,赐归与老夫。这座府邸因抄家而被刻意毁坏,尚未来的及清理,家小也因此未予接来。所以,此处只就老夫和远亲的叔伯看守了。不过,少了许多干扰,让老夫倒也清静了许多。”
严讷看范寅生脸上的疑窦还未褪尽,便更加爽朗的笑起来。
“看这光景,你是感觉老夫不像堂堂尚书,没个官样,孤寡一人,连个侍从倒茶的都没有,是吗?”
被严讷看穿了心中所疑,范寅生脸红了起来,低下了头。
“老夫也曾为役夫,不惯于被人‘豢养’。老夫的确连官轿没有设置,硬胳膊壮腿的,被人抬着,岂不患得懒骨头之病?再说,这府邸离宫廷西侧门很近,出门就进宫,怎么坐轿?这府邸又是皇上赏赐,无需着人来护理,有谁敢前来偷窃抢夺?哈哈哈!”
由于被严讷轻松幽默的打诨所感染,范寅生也跟着笑了起了来。
范寅生和严讷都忘了彼此的身份和地位差异,尽情交谈着。交谈的内容涉及面十分广阔。天文地理、人文交际、农工商政无不谈及。交谈的方式则更随意,不受设限,说到那里算那里。
严讷很惊叹,这年轻轻从未涉足仕途的后生范寅生,对当下朝纲之情知道的竟然比他还多,不由得对范寅生大加叹服,逐产生了收他为得意门生的想法。
两人一直交谈到三更天方才罢休。
这次的畅谈,让范寅生对严讷有了更深一步的熟知和了解,也通过与严讷的交谈学会了许多如何做官的道理,包括很实际的施政方法和策略。
对严嵩祸国殃民的罪恶和由此产生的憎恨,以及对大明社稷的担忧,要挺身而出与严嵩及其党徒斗争的信念,也是深受严讷的影响而产生的,印深在了心底。
此后,范寅生还被严讷多次召见于严府相谈。
严讷很看好范寅生,尽心的引导着范寅生熟悉见政期间的一应事项,并亲自带领和指导着范寅生在各部政司的历政。
不久,范寅生有幸被皇上召见于西苑。
等范寅生在引见官的引导下来到大殿,等候快一个时辰时,太监小岚子出来传话:“皇上今天公务太过繁忙,御见临时取消。请二甲一的范寅生接旨。”
虽然,范寅生觐见皇上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却并未能与皇上亲面,只是走了一个盛大隆重的过场,跪迎了一面圣旨。
不管怎样,这次虽然是虚行了一趟,没得到皇上御见,但总算是走了这个必须要走的过程,只有经过这个过程,才能让自己的仕途有个着落。
依照世宗皇帝的圣谕,范寅生被举北岭直隶州,暂放外任从五品知州。
这是范寅生最满意最中意的理想职位,比连中三元都开心。因为,北岭就是莲儿的家乡,是他最终要去的地方。
这个北岭直隶州从五品知州,职位等级都比较高,非皇上特别恩准,一般进士是根本得不到的。而且这次是暂放外任,后面升迁的几率更大。
在外做州官,比在京城做翰林士学士都威武,是让众多有志之仕生十分羡慕的极好差使。
这个外差的来临,让范寅生着实激动了好几个清晨,兴奋了好几个夜晚。
范寅生也清楚,这个直隶州从五品知州外差的赋予,绝对少不了吏部尚书严讷的鼎力推荐。他在与吏部尚书严讷频繁的交谈中,曾多次说过,不愿意留在京城内,去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严讷对他的想法也表示了赞许,而且严讷也多次明示范寅生,应该先外后内的循序渐进,从打基础做起。
范寅生焦急地期待着行令,比以往更心急。
在又一次被吏部司政约谈后,尚书严讷在吏部署内召见了范寅生,俩人又深刻的交谈了一番。
范寅生终于拿到了吏部外任文凭,一纸由皇上御准的委任状。
在接到吏部外任文凭的同时,范寅生得到一个更为意外惊喜:吏部尚书严讷十分看重范寅生,决定收下范寅生为门生,并确定在范寅生即将赴任的月前,接受范寅生的拜师酒。
范寅生兴奋的一连几夜都没能好好入眠,他对着荷瓣说:“一位让我久有仰慕、赞叹、钦佩的当朝好官严讷严大人要收我为门徒了,我好高兴,这是老天赐给我的幸运。莲儿你若听到,也一定会非常的高兴吧?”
在范寅生即将赴任的月前,严讷正式且隆重的饮受了范寅生的拜师酒。
也就在那个拜师酒宴上,许多对范寅生以后的任上有着重要帮助的各部司大员,都是通过这次的拜师宴,由恩师严讷郑重的介绍和推荐给范寅生,让他与他们结识并建立长久纵深交往关系的。
在这个拜师酒宴上,给范寅生留下影响最深刻的,莫过于刚刚被罢黜的兵部员外郎的杨继盛了。他是最后一个来的,也是最先一个走的。
杨继盛来了不足半个时辰,是被一个太监请走的。
范寅生和杨继盛相见并交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让范寅生彻底领会了那种不屈不挠,大义凌然的气概。
如果说,严讷促进了范寅生与奸恶势力作斗争的信念,那么,杨继盛是坚定了范寅生要铲除祸国殃民行径的奸贼们的决心。
恩师严讷还专门为范寅生详细介绍了杨继盛为官时一系列的功绩和成败曲折,尤其是他铁骨铮铮,敢言直谏,大正国法的壮举。
因于此,范寅生特意的为坐在最边落最后一坐的杨继盛连敬三杯酒,并坐在他的身边聆听他十分短暂的教诲,从中受益匪浅。
在杨继盛临走时,范寅生与他相约,不日后再来聆听他的教诲。
令范寅生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当天的下午,才短暂结识、刚刚分手的杨继盛,便被皇上定为重犯,并饱受廷杖后,于昏迷中被关入诏狱,等候严审。
直到上任后,通过向前来为他辅政的王之制和凌元智详细的了解,范寅生才完全清楚了杨继盛是为何入得诏狱。
让范寅生泪如雨注的,是杨继盛在诏狱中的刮骨疗伤。
让范寅生万分钦佩的,是杨继盛至带着伤残的身体,至死不渝的与严嵩及其同党搏斗的大无畏精神。
范寅生决心要以杨继盛为表率,学习和延续杨继盛的那种高风亮节,那种不屈不挠,那种视死如归。
杨继盛,直接影响了范寅生的务政思想和施政行为。
待在京城,算来已近十个月。
可以说,天子脚下的京城到底长得什么样,范寅生一点都不清楚。虽然,他也经常徒步往来的到恩师家里去过许多次,但是绕着宫墙走了一圈,而且是低头看路,满腹自己的心事,根本无心也无情趣的去看风景。不论是去恩师家或是去一些部政见习,这一路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从未与闹市谋面过。
如不是每天都有那些辛苦的差事占据着茫漠的心灵时间,范寅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郁闷。
范寅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了。
于艰苦的等待和不堪言的忍耐中,范寅生等到了离京回返的这一天。
当吏部令至,即将临行时,范寅生前往严府拜别恩师。
严讷再三的叮嘱范寅生:“尔所去之地,乃当朝权贵笼罩之处,行事一定要缜密。杨继盛的刚正不阿,不畏权势,张杨国法,你不可不学不可不去效仿。然杨继盛的固执,太过张扬,竟然评论起皇上的激进和听信谗言,招惹牢狱之祸的教训,你又不可不记。即不可与奸臣同流合污,也不能对祸害国家栋梁的蛀虫放任自流。虽然,说来容易做来难,但只要你用了心即可。把握时机,为国除弊,为民除害。”
“恩师敬请放心,恩师所赋予的教诲,晚辈定牢记在心。绝不鞋沾污泥,也绝不会在任期内让自己的手软脚无力,定当鼎力施政。”
严讷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前,沉思起来。
范寅生也站起来,轻步走到严讷的身边。
严讷回头望着范寅生说道:“熟知官场规则非常重要,譬如你这次出任,到任、排衙、接印、见官、祈祷、庆贺、诏赦、斋戒、护日月、忌辰记、朝觐等系列程序都要进行,你要顺章而行,不可因嫌麻烦而缺废。“
“是,晚生自当按章行事。”范寅生点头领教。
“你乃初次行走官场,要好生把握举止言行。为政不在言多,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当官务持大体,事事皆关民生国计所关,不可草率处置。你将为作为地之官,以后必将公事繁忙,譬如,决讼断辟、征收赋税、宣传教化、赈灾济贫、劝民农桑、课业生徒、祭祀天地等事务。谨记,事事皆要你做出表率,亲自去示范、操做、引导。”
“晚生谨记恩师教诲,必会事事躬身,不懂之处就多请教同僚。依照行政规矩,清仓盘库,掌握家底。巡查监狱,看是否有冤情。视察城防,看城防是否牢固。对簿点卯,核查官员;还要视察属下县衙及拜揭上司,知道轻重。”
“呵呵,尚未到任,就已经十分的老道了。既已如此,你已基本正确掌握了为官之道为政之理,老夫也无甚可堪忧了。”严讷展颜微笑,满怀犹如父爱之情的看着范寅生。
严讷留范寅生在府内吃了些粗茶淡饭后,范寅生便告辞回公馆。
第二天,严讷亲自来到公馆,为范寅生送行。
吏部尚书严讷亲自来公馆为范寅生送行,引得公馆里所有人的羡慕、盼望,也夹杂着一些嫉妒和怨恨。
含泪拜别恩师严讷,范寅生依然素布衣裹得离开了京城。
让范寅生意想不到的是,在范寅生上任不久,秉性正直的恩师严讷由于不满严嵩的专横跋扈,不愿与严嵩为伍,于无奈之下请求告归省亲。经皇上恩准,卷起铺盖,一走了之,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恩师严讷就这么的离去,让范寅生怎么都理解不透:曾经教导自己,要立志不懈,为国尽瘁,不畏强邪的导师,曾经减赋为民,铨政吏部,秉公执政,努力振饬,任人唯贤,勇于整改吏道污败的榜样,曾经的“严青天”,没有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却选择了逃避。
严讷推病辞官的事,让范寅生的心理和精神都受到了一些打击。
后来,在北岭任职的范寅生收到严纳的一封信。看到这封信后,才心有宽释。
“……匆匆年岁,至今时,不觉已三年,恰是杨椒山英魂属天的时辰。想必你对老夫推病隐去心怀耿耿,或许还会悔之与老夫的结识。老夫以‘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戒训尔,岂不知其中之理?若老夫持之与奸臣搏击,虽不惜肉命一条,死有何憾?然仕途之险,犹入虎园。如若自以为舍身求义,任性而不顾一切,敢于将皇帝拉下马,那将非老夫一人之命能得平息,必将动一而牵十。如此搏下来,不仅会有若干同僚将走杨椒山之路,就连你也无能幸免。奸臣当道虽为嚣张,但终能得以恶报。以现之状,何不暂且孤为之,曲我而全所有斗士?
老夫曾扶持正德、嘉靖、隆庆、万历四朝皇帝,怎不知为官做人?不愿与豺为伍,则就选择弃之。至于说,完全是推病避之,也不竟然。想老夫一年有三百六十日,每个夜晚都要在苑中入值,供奉‘青词’,小心谨畏,濛濛清晨又急赶吏部办事,可谓兢兢业业。却也由于过分劳累而致成疾,至今尚鞠腰咳嗽。
老夫的教训是,成在青词,然也误在青词。
当然,老夫这一请辞,皇上自然不舍,也为以后有急还能入朝求助,乞免忠良之遭诬害,这岂不是一个绝好推籍吗?
给你写这封信,不是为老夫我自己推脱,实在是担心你所着官服之地,乃权奸之臣的盘所,恐你气盛而不加长虑,空落黑渊。学会谋略,把握尺度,先让自己生存并强壮起来,才能报国。
此信应系乱笔所成,上言有些罗嗦,有些且含糊其辞,可能是年岁的原因,也多是为让他人无从挑剔,至少也可避你之嫌。
老夫所言,量你已知晓。无须全效,你仅做参考而已……”
看完恩师严讷的这封长信,范寅生为自己错怪恩师的心理活动感到羞愧,也为恩师严讷的目光久远,心怀大略而心感钦佩,更为恩师严讷为保国家栋梁之才,不惜留下任人猜度的遗憾。
恩师严讷的这种大度开阔,这般远虑周到,这种为国精神,何人能比。
范寅生深深感受到恩师严讷的德政,他真不愧为一代名仕。与恩师严讷比较起来,让范寅生自愧不如,只有在心底的深处,向恩师遥致敬意和膜拜。
范寅生计划着,得空一定要去严讷的故乡,专一的去拜望恩师,再次聆听恩师的教诲。
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