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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品名称:离离原上草      作者:石寸雨      发布时间:2016-08-14 16:16:36      字数:5203

  何青小时候,因为奶水不足,营养总跟不上。动不动就感冒、发烧、咳嗽;直瘦的小脸蜡黄,皮包着骨头。那时候的婴儿,虽不如现在孩子发育的好,但到了三个月,多数会翻身;六个月便能坐稳;八个月就满床爬了。可是,何青八个多月的时候,两腿还是软绵绵的,别说爬了,连身都翻不过来。居住在牧区的姑妈得知后非常着急,三番五次写信,让小何青来草原好好调理调理。何青母亲请了长假,带儿子来到草原,用鲜牛奶喂养何青。一年后,何青与母亲回到家,父亲望着又白又胖,活蹦乱跳的孩子问:“这个,就是咱儿子?”
  “是啊。不认识了吧?”
  “这孩子,走的时候像只病猫,如今像只小老虎!哪能认出来?看来,还是草原上的牛奶营养好哇!”父亲抱起小何青,左亲亲,右亲亲,欣喜若狂。
  从此,每逢长假,父母便带何青来姑妈家住几天。顺便带些草原特产,奶制品、干肉条回来。久而久之,何青就恋上了草原。六岁那年,何青不用父母陪伴,就在姑妈家住了将近一年。要不是报名入学,他还不回家呢。
  每年,学校刚放假,何青就嚷嚷:“妈,明天送我去姑妈家!”
  “你这孩子,蒙古包还住上瘾了?”母亲嗔怪道。
  “我想姑妈家的奶茶!”
  “想喝奶茶,妈妈现在就给你……”
  “不行!我要喝姑妈家的!”
  “青儿,单位加班,妈妈哪有时间送你啊?”
  “爸,妈妈忙,你送我去好不好?”何青摇着父亲的胳膊,央求道。
  “这……”
  “哼!不管你们答应不答应,反正明天必须送我走!”何青小嘴撅得高高的,眼泪围着眼圈儿转。
  “生气了?真拿你没办法!好,爸答应你。不过,到了姑妈家可不能光顾着贪玩,得好好写作业啊。”爸爸爱慕地刮了下何青的鼻子。
  “这个不用你操心。保证完成作业!”何青昂首挺胸,学着解放军的样子,调皮地行了个军礼。
  “如果作业写不好,以后就别想去!”
  “真奇怪了。长期住在姑妈家,你就不想我们么?”母亲爱慕地抚摸着儿子圆乎乎的脑袋问。
  “想啊。妈,要不咱们搬到草原上住吧?”
  “真拿你没办法。”父亲笑了。
  人常说:三岁看大,十岁看老。何青从小就勤快、有个性,具有一定领导、组织能力。一旦来到草原,他犹如雄鹰展翅,野马脱缰,鱼儿得水一般,尽显自己的本领来。为了能与小朋友们尽情玩耍,他清早就起床写作业。有时候,比放牧的姑父,挤奶的姑妈起得都早。吃过早饭后,便与表哥、表姐、蒙族小朋友玩摔跤、捉迷藏。有时候,盘腿坐在草地上,小老师似的教孩子们说汉语,唱汉歌。何青聪明,鬼点子多,小朋友都听他的。连附近营子的孩子们,也经常骑着马儿找他。
  “赛努!何青,你教我唱歌,我教你骑马、骑骆驼,好不好?”
  “赛,赛努。好!”
  与孩子们长期的摸爬滚打中,何青学会了骑马、骑骆驼,还会说一口流利的蒙话。虽然是城里的,却与草原上的孩子们一样勤快、自立。常帮姑妈家放羊、捡粪、生火炉、熬奶茶……
  也许喝从小牛奶长大的缘故,何青有着草原人的特征:高个、魁梧,宽额头、高鼻梁、浓眉大眼的。因为面皮黝黑,牙齿总比别人白。这样一来,更显男子汉的雄风与帅气来。因为他好学、有才气、喜欢助人为乐,大家都喜欢他。
  何青丰富的阅历,流利的蒙语,对草原了如指掌的说道,折服了所有的知青。大家情绪活跃、高涨,围着他问长问短的。
  “何青,那就是蒙古包吧?和你姑妈家的一样不一样啊?”
  “一样。”
  “这大草原,一望无际。姑妈家与突拉哒相隔一定很远很远吧?”
  “姑妈与突拉哒不属于一个旗,交通又不便,显得比较远。其实,抄近道走的话,清早骑上马儿从姑妈家出发,快马加鞭,太阳落山便可到突拉哒。”
  “蒙古包的门,看上去很低很小,出入方便么?”
  “进出时,弯腰就是了。路还很远,大家歇会儿吧。”何青说着话,靠着车厢坐在自己的行李上。众人学着他的样子,围着他坐下来。
  “弯腰?”赵青山接过话,细细的脖子往下缩了缩。
  “时间久了就习惯了。蒙古包冬暖夏凉,很好住的。”
  “何青,你见过狼么?”刘青松问。
  “没见过。听牧民们说,草原上的狼虽然凶残,却有灵性,而且忌讳与人类为敌。只要不去招惹它们,保证不会加害你。”
  “真的么?”
  “真的。”
  “我母亲小时候,与几个伙伴上山挖野菜就遇到了狼。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叫,一个个落荒而逃。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吓傻了,根本就跑不动,当场就让狼给吃了!我母亲稍大些,跟着大家没命地跑哇跑,幸免于难。可当时狼抓孩子的场景,还是被她亲眼目睹,看得清清楚楚。听外婆说,母亲回家后两眼发直,几天不吃、不喝,差点儿送了命!”刘青松说。
  “真的么?太可怕了!”女知青齐声惊叫。
  “真的。看上去,这一个营子只有两、三户人家,何青,万一狼来了怎办啊?”
  “这个你们大可放心。刘青松,你母亲讲得那是地窄人稠的农区,加上遭灾,野地里别说动物了,草都拨光了。狼饿得眼都红了,能不吃人?可这茫茫草原,野生动物不计其数,足够狼们享用了。只要吃饱喝足,何必与强大的人类为敌呢,是不是?听姑父说,刚刚解放那几年,狼在草原上横行,咬死的牛羊不计其数。盟、旗、公社、大队组织起打狼队,个个都是神枪手!不但消灭了狼,连狼窝都端了!”
  “哪,就不怕它们回过头来报复?”
  “是想报复。可它能算计过人类么?狼是残忍,但精明、团结,知道祸害草原,必定消灭它们!所以,只能知难而退,向人类让步。”
  “噢,原来是这样啊。”
  “现在,狼的数目越来越少;又成了国家稀有、保护动物。我保证,你们想看都看不到!”
  “太好了!不怕你们笑话,为了这我差点儿没来草原!”赵青山长长嘘出一口气,挤眉弄眼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毛主席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赵青山,男子汉大丈夫,连狼你都怕,胆子也太大了吧?”王明清问。
  “说实话,一想起狼呲牙咧嘴,凶残的样子,我的后背就‘嗞、嗞’冒凉气儿。”赵青山摸了下自己的后脖颈,调皮而夸张地做着鬼脸儿。
  “哈哈”知青们又一次大笑起来,女知青更是前仰后合。
  “我几乎在草原长大,都没见过狼是个啥样子。赵青山,你那凉气儿呀,白冒了!”何青风趣、幽默。
  “哈哈……”
  “何青,是不是草原人见面,都得赛呀白呀的,多麻烦呀?”
  “赛白努就是你们好。草原人热情、好客,都这样打招呼。你不会说蒙话就答,你也好就是了。蒙语很简单,我来教你们,保证没多长时间都会了。”
  “有哪么容易?”
  “每天与他们打交道,容易得很。”
  “何青,我要和你学蒙语!”李红嚷起来。
  “好哇!”何青大胆地迎着李红那双清晰、明亮、美丽的大眼睛,感觉自己脸红耳热,心“砰砰”狂跳。
  王明清站立起来,伸展长臂,做着雄鹰展翅的样子,放声歌唱: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无边的旗海红似火
  战斗的歌声响如云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领导我们闹革命
  ……
  “太好听了!”刘芸秀首先鼓起了掌。
  “真好听!”
  “看来咱们知青中,是人才济济啊。”刘青松说。
  王明清的歌声浑厚而明亮。大家拍着手,笑着、叫着,陶醉歌声中,目光也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李红偷眼瞅下王明清,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慌忙把目光收回,转移到别处。
  “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好不好?”何青大声说。
  “好哇!”大家齐声鼓掌。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今天,我把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送给扎根草原的知青战友们!”
  “好!”掌声又一次响起。
  “这首‘古原草送别’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何青,在这茫茫草原,能遇上你这样有能力、有智慧、有才气的战友,真乃我张志强之福,知青之福,草原之福!”少言寡语的张志强感叹着。
  “知青之福,草原之福!说的好!”
  “何青,让我们做春风吹又生的原上草,如何?”李红陶醉在何青的诗歌里。那双水灵灵、毛茸茸的大眼睛,又一次落在何青的身上,脸上。何青顿时心荡神怡……
  彩虹,迎着秋风漫延,烧红了半边天。太阳时而钻出,时而钻进,缓缓西下;牛、羊、马……如洒落在草原上的颗颗珍珠,在牧人清脆的响鞭、哨声中逐渐收了群,行驶在绿色的草地上。毡房似点缀在草丛中的朵朵雪莲,从知青的眼前不断划过。
  随着狗儿们的“汪汪”声,汽车“嘎吱”一声,停在几间蒙古包前。陈坤夫妻与几个牧民,笑嘻嘻地迎了过来。接过知青手里的行李、包裹:“赛白努!同学们,欢迎你们!”
  “好,你们好。”知青学着他们的样子,用刚刚学会的语言打招呼。
  “这就是,你们的新家,到了!”
  “赛白努!同先们,(先,学)欢以(以,迎)你们!快,坐下来,休息休息!”公社那木书记,大队巴图主任与大家一一握手,指着蒙古包门口,早已准备好的桌椅板凳说。
  “你们好,你们好。”
  何青刚下车就跑前跑后忙起来:“婶子,大家是第一次吃手把肉。咱们这里调料不全,就多放些盐和沙葱,(沙葱,天然植物,绿色营养)煮得时间要比平时长些。”
  “放心吧孩子,去年回老家带回不少干作料。婶子我别的不敢说,至于手把肉,熬奶茶,这些家长便饭,包你们满意。”
  “呵呵……你们,从来……没吃过,这样,手把肉?”有位牧民指了指那只沸腾的大锅,盯着这些从大城市下来的学生们问。
  “他们估计没吃过。不过,我姑就住在北部牧区,这手把肉,奶茶,可是家长便饭。”何青答。
  “这孩子,怪不得啥都懂。”陈坤接了话。
  “我家连羊肉饺子都很少吃,一来是因为价钱贵,二来呢,膻味儿也重。”郭丽说。
  “可今天的羊肉哪有膻味儿?闻着就香!婶子,让我来帮你吧。”李红说着话就挽起了袖子。郭丽、刘芸秀也凑了过来。
  “又不是包饺子,婶一人足够了。看到你们,婶就想起老家的乡亲们。孩子们,累了吧?饿了就坐下来喝茶,泡上些炒米、果子(果子,油炸食品)奶豆腐……那边还有现蒸的饼呢。手把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啊。”王婶指着桌子上的食物说。
  “我们,羊肉好吃,很营养。没有,别的,味儿,你们要多吃,多喝,把身体养胖胖。”那木书记笑呵呵地接了话。
  那书记中等个头,紫红圆脸庞,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平时,他总喜欢穿银灰色蒙古袍,戴深蓝前进帽。与牧民没什么两样。
  那书记四十多岁,共产党员。他性情耿直,心直口快。读大学时,他就利用业余时间学汉语。如今,汉字如行云流水般熟练,汉语发音却停留在原地。用他的话就是:“其实我,脑子不笨,就细(细,是)嘴太笨了。呵呵……”
  毕业后,那书记回到突拉哒家乡。先任大队民兵营长、队长、书记;几年后,升为公社副书记、书记。他隔三差五就下乡,除去看望老父母,还与牧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那个年代,干部与市民一样待遇,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细粮。其他人都去粮站走后门,多开些白面、大米,可那书记一两细粮都不多要。工作人员主动为他开绿灯:“那书记,您粮本上的细粮只有三十斤,我给您凑上一整袋,五十斤怎么样?”
  “就开三十斤!”
  “书记,您为工作呕心沥血,多开些细粮也是应该的么!”
  “我是一名共产党员,还是公社干部,上要对得起主席,对得起党,下要对得起生我养我的乡亲父老!凭什么别人吃粗粮,我吃细粮?”
  那书记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二十多年来,无论是供销社的紧俏货,还是粮站的白面、大米,他都是凭票、凭本、凭证,公平合理,没搞过一次特殊。所以,当地人提起那书记来,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晚霞浓浓,秋意浓浓。风儿爽爽吹过,将草原的清香送到王婶的蒙古包前。王婶夫妻将煮熟的手把肉捞在几只大盘里,端在桌子上。那木书记、巴图亲自为大家斟满了酒。然后,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用手指沾着酒水弹向天,洒向地。
  那书记拿起小刀,与巴图、陈坤、何青、王婶等人把肉切成小块儿,放在知青们碗里。大家说说笑笑,分享着草原上的手把羊肉。
  “孩子们,不会喝,就吃。额吉的(额吉,女性长辈的尊称)手艺,不错吧?呵呵……”
  “好吃,真好吃。”
  “一路上,你们,都认识了。现在,就选下,你们的,领导吧。”
  “我看何青就不错。你说呢?”赵青山推推身边的王明清,低声问。
  “何青会蒙语,适合当班长。”王明清答。
  “我也同意何青当班长!”张志强的话音刚落,刘青松、李红等男女知青都举起手来。
  “好!那就让,何青,当班长!”
  “好!”大家异口同声,一致通过。
  “好,我们就,回去了。有什么困难,就告诉巴图,还有你们的,班长,何青。你们,先在额吉,这里住一晚上,明天,大家,就修建,那边的几间包吧!”那书记站起身来,指着不远处,无人居住的蒙古包说。
  这时候,“哒哒哒”传过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紧接着“咴儿,咴儿”一匹枣红马儿就出现在王婶的蒙古包前。看马上之人,也就二十多岁,生的五大三粗,紫红面皮;身穿天蓝蒙古袍,头顶黑蓝前进帽,脚踏黑马靴,风风火火的样子。
  “赛努!巴图主任,不好了!那书记,原来您也在啊?”
  “赛,赛白努。白音宝力格,出啥事了?”巴图与那书记一听,慌忙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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