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走出山旮旯那条路（四）

　　我在省城的四年，是这个村里发生巨大改变的四年。那四年间，陪伴这个村子百余年的土墙土房全部被推倒，一栋栋砖瓦小洋房拔地而起。白色的瓷砖是这里每一栋房子的标志性颜色，也成了这个山旮旯里独具一格的风景。村里老老小小的人，开始住上了大房子、住上了小洋楼。
　　爷爷已经去世多年，但是每家人的门口都还对有几个石槽或者石缸。这些曾经是人们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也是整个村里最原生态的东西，而现在，都只是丢在墙角的摆设。那个曾用来磨玉米面的石磨，应该是一家人祖传至今的古董，陪伴着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在陪伴着爸爸的爸爸，再陪着爸爸走过近百年的石磨，如今也不过是屋檐下的一个普通石块而已。
　　“三爷爷，你这石磨，就丢了？”我在三爷爷家门口和三爷爷坐下。
　　“现在机械化这么发达，这些又重又累的石磨留着又有何用……”三爷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老古董了，见证家族发展的东西，不把他收藏着吗？”
　　“没有用了，就丢了嘛，留着占位置。”爷爷说的其实挺在理的，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百年的陪伴，说丢就丢了，如果是人，半生的携手又怎么可能说分就分了。
　　我当时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母鸡和小鸡的故事。
　　“妈妈，今天你可以不用下蛋吗？”
　　“不行，我不下单就会变成没用的东西，就会被杀了炖汤的。”
　　“你以前下了好多蛋了啊！”
　　“孩子啊，无论你曾经付出过多少，只要你不再付出了，你的价值也就没有了，那时候你就是炖汤的鸡排而已……”
　　走进家里，一家家都是大大的沙发，还有空调，屋顶摆满了太阳能，门口每家一辆摩托车作为标配。
　　那年我刚毕业，我也就是毕业的时候通过自己努力买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我记得那天是中秋，我带着女朋友，开着车回到了这个已经不再是我记忆里的山旮旯，而是变成了一个有现代风情的小城。虽然人数不到三十家，但是三十栋洋楼在这里伫立着，看到这一幕，我很高兴，因为这象征着我们家族又一次重新站起来，又成为了这个片区是几个村，最繁华最亮丽的村子。
　　那天在家里一家人吃晚饭，晚饭结束后，奶奶就跑到邻居家找一个姑奶奶聊天去了，我和爸爸妈妈在家里大厅坐着聊天。我女朋友第一次去我家，她坐在我旁边，静谧的听着我们一家人的谈吐。
　　“爸爸，村里面，大家都挣到钱了？每家的房子都那么豪华。”
　　“哪有多少钱啊，你看看，这大过节的，村里年轻人除了几个孕妇，哪里还有年轻人。每家都把房子盖了，出去赚钱还账。这个时代么，就是这样的，早盖晚盖都得盖，村里这几年经济不错，镇子上的信用社也愿意把钱借给村里，所以大家都将房子盖了起来。”
　　“这样的理念，其实也是好事啊……”
　　“理念是好啊，但是苦了老人和孩子！你看看你四爷爷和四奶奶，他们家你的四个小叔子全部出去打工，八九个孩子丢在家里，你四奶奶们每天围着八九个孩子转，还有地里的包谷、猪鸡牛羊，两个老人家从早到晚，那里休息过一分钟……”
　　“也是……”
　　因为那几年，一直是爸爸做村长，搞到了一些政策，和政府真正的接轨，建了桥、修了路、改造了电网……所以村里的风景都焕然一新，爸爸对村里的情况也比我了解的多很多。
　　“房子大了，人却空了……”爸爸深深的吸一口烟。
　　“……”我搓着手心，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嫂，抓骰子……”几个婶子们在家养胎没事做，就都跑我家里了。村里边要说热闹，那么十几二十年来也就书我家最热闹，爸妈为人直爽，不巴结富人，不欺负穷人，在村里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说话都有些分量，被人来到家里也很热情，所以我们家也就变成了村里的聚集地。
　　“哎，姚雄回来了？我还以为哪个大伙子嘞……”小婶子也是个大嗓门。
　　“哎，回来了，赶快来家里坐！这边，这边……”我看到婶子们过来，也很热情的腾出沙发，然后搬上几个凳子过来。
　　“什么时候的预产期？”
　　“还有两个月，快了，再不到么，人都软了，带这个孩子真是不容易……”小婶子回答我。我再看看三婶，也是挺着个大肚子，还有两个小婶子也是，整个村里，果然是出来带孩子的，几乎就没有年轻人了。
　　“来，大嫂，玩骰子了……”几个婶子迫不及待。
　　“哎，我儿子回来了，我要和我儿子聊下天嘛，看看，我未来儿媳也回来了……”妈妈在村里之所有一定的威慑力就是因为，妈妈除了刚正不阿以外，还带点幽默。
　　“喻……和儿子有什么好聊的，从下到大，还没聊够？”不知道是因为婶子们还没有儿子的原因，还是他们真的觉得一家人没必要聊那么多！
　　“啊，和我儿子，当然有化话说了，男的我今天儿子女儿还有未来儿媳妇都在家，我看着你们玩，不然我一边陪我儿子聊天一边陪你们玩，我赢了你们不算……”妈妈的幽默还是能够让大家开心并且心服口服的。
　　“天呐，是啦，么你就在旁边看着……”
　　妈妈站起来到电视柜上把骰子拿给了婶子们，就地开始玩了起来。那天我们聊了很晚，虽然和爸妈有时候不知道聊什么，但是总觉得，作为子女，回家一起聊聊天，爸妈也就高兴了。
　　我和妹妹一起回家的世界那越来越少，所以难得一年没几次一家人都在家的。如果是换做往年的中秋，在以前那样的村子里，那可不一样。
　　记得大概十八年以前，那时候我六岁，也是一个中秋。和几个小伙伴在山上放着牛呢，还在树上玩着摇摇车，怀里揣着满满一兜的树叶子，说那个是钞票，要想在树上摇一会，就得出这个钞票，每天轮流来当司机。
　　那天是二宝哥哥当司机，我们每个人都坐在树上，等待着这位司机师傅“开车”，但是他就是要我们给更多的“钱”。
　　“师傅，以前不是这么多的吧？”
　　“哎，今天啊，八月十五，所以要赚点月饼钱……”
　　我们几个孩子就跑下来，摘了更多的树叶子，递给二宝哥，这时候他才缓慢的摇起来。那天我们回家都有些早，按理儿来说，玩的舒服，一般会晚一些才赶着牛回家。今天玩的开心还要早回，其实就是因为要过中秋。
　　回到家，妈妈在杀鸡，爸爸在砍猪脚，这个场景，看着就幸福，当然不是羡慕爸妈的爱情，而是……因为晚上有口福了。带着妹妹走得近近的看着爸爸砍骨头。
　　“站远点，这个飞出去打到可不得了……”爸爸看着我们站得很近就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个大大的斧头拿在手上，我和妹妹就跑出来，看着妈妈杀鸡。
　　“离远点哦，这个鸡血粘在衣服上可洗不掉……”我和妹妹有不耐其烦的有所遗憾退了一些，但是总是觉得看着这个过程，虽然脖子伸的老长了，口水都吞干了，的那依旧觉得很享受。
　　爸爸在灶炉旁边生火，妈妈在灶台后面做菜，我和妹妹就坐姿厨房门口，看着这些美味佳肴慢慢的出锅，真的，说句实话，在村里边想吃一顿肉还真是困难。除了逢年过节，那就是有亲戚来家里，不然想吃顿肉，那是几乎不可能的。
　　中秋节，我们村里叫做八月十五，这个节日我们最喜欢过了，特别是孩子。因为中秋节不仅可以有着丰盛的美味佳肴，更重要的是饭后还有一样东西，比杀鸡炖猪腿还要珍贵，这个一年只能吃上一次，那就是“月饼”。
　　那时候月饼大概是两块钱一个，大大的，用张纸包着，现在市场上偶尔也还能看得到。每到了中秋来临，村里面每家每户都会买上一个，家里没有分家的，人口多那就买两个。我们家因为我和妹妹爱吃，爸妈就会买一个大的，然后再加上一个小的，从小我吃的零食，在村里那可算是比较多了，其他孩子都几乎没有零食。
　　吃完饭后，我们会帮着妈妈收碗，因为只有更早的收完碗，才能够更早的吃月饼。三下五除二，一切就绪，妈妈就会去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那个让人期待已久的月饼，放在小凳子上，一家人围着，划开，每人一小块！
　　孩子们一般拿到月饼后就会往外跑，因为在村里传说，八月十五看着月亮吃月饼，眼睛明亮！当然了，在村里还有一个诅咒叫做，千万别用手指指着月亮，否则会被月亮割耳朵。那时候，到了中秋节的夜晚，村里的孩子凡是能自己走过来的，都会聚集到这里。手里的月饼大家都不会先吃，一定要等到，所有的伙伴们聚齐了，明月当空，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才会开始享受月饼。
　　那个时候让人最难忘的一个瞬间，就是在月光之下，十几个孩子坐在村口，静悄悄的抬着头，看着天上那轮每逢十五就特圆的月亮，手里抱着一块月饼，一个个都不说话，好像在等待上天赐予什么。一旦明月错过乌云，整个月亮间没有任何一点点斑点的时候，大家就会突然跳起来，大吼“吃月饼咯，吃月饼咯……”整个夜晚的宁静也就在这一瞬间被打开，被惊吓到的小猪小狗也会发出不同的感叹声……
　　因为每个人就一点点，很快就吃完了，所以这个狂欢的时间点很短，吃完月饼后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时候从未想过十八年以后的今天，我们会过上这个样子的生活。或许那时候，我们所有的梦想或者最大的梦想就是有吃不完的月饼，但是十八年后的今天，我们有了吃不完的月饼，只是……没有了陪我们吃月饼的人……
　　今天这个中秋，我觉得家里充满的是那种骰子在碗里滚打的声音……也是整个村里现在最常见的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