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走出山旮旯那条路（二）

　　大爷家，也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土房子，楼下大概两米左右高，大爷进门总是勾着点头。墙上到处是裂口，比较高的裂口也就随它裂着，矮一点的地方，都是用牛粪塞的满满的，这个也不奇怪，在村里大部分需要补粘的地方都是用牛粪。门口是一条长长的竹子栅栏，也叫作篱笆。竹子上虽然不难看出有很多虫子的痕迹，估计一碰就会散架，不过这样的篱笆倒也还真是村里的一条风景线。
　　门口一排猪圈，一头头肥肥的猪睡得正香，几只挤在门口走来走去，是不是捉几下对方，引起几声鸡鸣，遍地的鸡粪，这让我怀念那个分开不到一天的家。跟着大爷走进家里，家里很矮很暗，再加上刚从外面的强光之下走进去，我有些看不清路。
　　“来，姚雄，坐，家里啊小，乱七八糟的，随便坐坐！”大爷很客气，我也就接过大爷手里那张用三块木板架起来的小凳子，在靠门的地方坐下。
　　“姚雄，你是要去哪里？”大爷在我对面坐下，两个人一边看着门外的风景，一边聊天。
　　“哦，大爷，我是去读书的，上初中，今天开学，家里也是农忙了，所以一个人就来了。”
　　“哎呀呀，果然，好人有好报啊，后代都这么出息，还上初中了，要得要得……”大爷可是赞不绝口，一直在夸我有出息，夸我老祖是个好人。
　　“也……也没什么了，就是爸妈也想让我多读些书，所以就来了。”
　　“孩子，就你一个去上学吗？”
　　“是的，哥哥姐姐们都在家帮忙呢，就我一个上学的！”
　　“哦……这样，我煮点饵块，吃个晌午，慢慢走！”大爷说着就起身准备去煮饵块去了。
　　“不用了，大爷，我还赶路呢，据说这里过去还挺远的，完了就不好走了！”
　　“孩子，别怕啊，来到大爷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这里过去啊，不远了，翻过前面那座山，一直往前走，然后再上一个山坡，翻过去那边就是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听着大爷说的不远，我可是想都不敢想！
　　大爷没等我答复就煮饵块去了，我陪着大爷吃完了饵块，聊得甚欢。
　　“这样吧，孩子，我带你骑马过去，你一个人也不容易，大爷今天这个活儿就放一下，送你上学去，就当为你们家做点事情吧……”大爷早就已经把马都牵过来了。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切都被大爷安排好了。
　　这天还真亏了大爷带我骑马过来，不然真的有点招架不住这么远的路程。大爷送我到学校门口，然后和我不舍得告别，经过一个下午的交流和认识，我也把大爷当做了亲人。
　　那天我去学校办理好了手续，和几个同学认识了一下。
　　到了傍晚，这个是我最怕的时候，无论在亲戚家里还是今天……
　　一帮新知的好友，本有一堆聊不尽的话题，但在夜幕十分，校园里的花花草草我却只能孤芳自赏。学校周围在太阳落尽后迎来的是烟雨缭绕，在这个还把接近两千米的大山中，四面环山，拥有者云南省级的自然保护区，丛林密集，使得这里常年都是大雾弥漫。
　　看着夜色中，徐徐上升的月亮，确实望月思乡，从小到这么大，第一次离开父母，虽然还不算离乡，只是离开那个养育我十余年的村子而已，但我心里思念村里的感觉，却让我把控不住饱含在眼眶的泪水。在这里和我的村里，唯一相同的是天上挂着的那一轮明月，所以宿舍的喧哗与嬉戏，都与我无关，唯有孤月是离我最近的亲人。
　　“同学，进来一起玩嘛！”我的一个新同学站在宿舍门口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我，回声到了嗓子却没有赶上泪水的速度。我背对着同学点点头，然后深呼吸，擦干脸上的泪水，大大的眨了几下眼，然后走进宿舍。
　　“我觉得这里风沙很大，我刚站在门外，眼里全进了沙子……”我轻揉着红红的眼睛，走进同学们聊天的人群中。
　　“那是，不过没我们村大沙子多……”
　　我看着一个个同学喜笑颜开，好像大家都认识很久一样，但是我却没办法调整心态，加入这个团队。因为在这里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个可以跟我谈谈家乡的人，离开了那个伴我出生和成长的村，走过整个世界我都是孤独的。
　　当学校的第一个晚上的第一次强制性关灯以后，所有的朋友们都在悄声的聊天，躲在被子里，探讨着今天或者昨天的喜怒哀乐，而我，躲在被子里，早已成为了泪人。
　　离开村子，踏上这条路，我觉得是世界上最远的路。离开父母，独自在外的一个晚上，我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长的夜晚。
　　当我捂着被子在被子里流泪的时候，我也曾想着，在那个山旮旯背后的小村子里，爸爸妈妈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在静夜里想着第一次离家奔赴远方的孩子，他们是不是也如我一般彻夜难眠。
　　每到了周六，早上都要学校统一开个早会，然后才能离校。所以周五的夜晚是一个很漫长的夜，也是最没有睡眠的一个夜晚，晚上十点熄灭了校园里的所有灯，到了凌晨才能够勉强入睡，入睡后不到一小时，总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天亮。
　　那是第一次周五，我从凌晨就在床上的打滚，这个晚上不只是我一个人，之前那些来到学校后没心没肺的玩的开心的伙伴们也是半夜就起来收拾行李，到周末了，每个人都想着早些回家。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学校里的宿舍楼道已经满满的全部站着人了，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那颗代表早会开始的路灯……
　　当广播室的喇叭被打开的一瞬间，这个校园里已经听不见了真正广播的声音，只有孩子们的欢呼声和沸腾喧哗。从楼道上急急忙忙的冲下来，也不会去考虑会不会摔跤，只是希望早一分钟能够离开学校，回到那个分开了一个周的村……
　　那天我拿着爸爸给的五角钱，走到了校门口的路边买了一盘小笼包，那时候一角钱一个，我买一盘五角钱七个。我拿着小笼包，一个也没吃，装进书包里，开始向着回家的路跑去，马是我跑的最长的一段路，路上没有觉得有任何的疲惫，去的时候是上坡，走了四个小时，回来因为是下坡，而且那种喜悦和期待让人慢不下步子，一个多小时就可以跑到家。
　　爸妈也不知道开学第一个周我能不能回来，但是当我回到村口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妈妈在路边割着一些喂猪的野草，总是伸长着脖子，看着山下，终于，我看到了妈妈……那一瞬间，我只是叫了一声“妈……”就已经泣不成声。帮着妈妈割了猪草，一起回家，见到爸爸的那一瞬间，是我十余年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的亲切。
　　从包里掏出那袋小笼包，递给爸爸妈妈，我吃一个，爸爸妈妈妹妹他们没人吃上两个，但是爸爸吃了一个，妈妈吃了一个，就留给了我和妹妹。那时候能够吃上一个小笼包，很不容易，每天的生活费就是一个小笼包的钱，五角钱只有一分不花才可以买到一盘，不是爸爸妈妈不想吃，只是……
　　从学校回来的这天，我变得比以前更勤快，去干农活和爸妈寸步不离，我没有去找小伙伴玩的冲动，只想留在爸妈身边，每一刻……
　　第二天上午，又该回学校了。
　　那天早上我起床很早，因为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里面，早起一些，就可以早一些看到爸妈，妈妈早早地就做饭了，她说“学校伙食不好，我切了些碎肉，帮你伴着酸菜炒一罐，你带着去学校吃……”
　　那天很早就吃过饭了，爸妈早早地就送我走，说晚了怕我在路上急急忙忙的不安全。
　　“孩子啊，早点去，路上累了就休息会，我帮你装了水还有帮你炒了酸菜，带着去吃，啊……”妈妈的交代，总是让我情不自禁的流泪。
　　“妈，我晚点再去，去早了同学们都不去，我一个人在学校也没事做，我和同学们都说好了，都晚点回去……”我就是不想走。
　　其实我的同学一个个的都去的很早，因为这个季节家里农忙，早去学校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是我却不知道为何？我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农忙、不喜欢农活，但是我却愿意留在爸妈身边，多忙活会才离开……
　　那天我没有走那么早，我陪着爸妈去了几趟地里，背了几背箩玉米，回家后和爸妈一起吃了晌午饭才离开，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我还是在想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拖着时间，希望和爸妈多呆一会。
　　……
　　这条路，我走了三年，我记得那个小笼包是我唯一可以帮家里买回来的东西，妹妹也曾说，“小笼包的味道就是哥哥的味道……”。在爸妈眼里，“小笼包的味道就是儿子的味道……”三年之后，我觉得是时候解脱了，在学校这三您，我成绩还算可以，从我小学的教育基础，想要成为尖子生是很困难的。那年迎来了中考，我回家后和爸妈说了这个事情，“爸妈，我准备放弃中考……”
　　妈妈哭了，那天……
　　“三年以来，我有很多次想要退学，我几乎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终于修完了九年的教育，我想我应该回家了，我觉得这三年，太长了……”
　　“孩子，供你上学，就是为了你有更好的出路，山里这条路，妈妈走了十多年，你爸爸走了三十多年，我们不想你回来走……”妈妈说着很伤心，我也很伤心，爸爸在旁边一言不语。
　　“怎么会不想读？考不上？”爸爸冷冷的问了一句。
　　“爸，妈……我考得上但是……我想你们，我不想去学校了，我想留在这里……”
　　“这个村的山，说高，不高。但是想要走出去，不容易，村里百余人都羡慕你，有这个能力走出去，你自己好好考虑……”
　　“上高中，要花钱，而且上高中就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三年了，我从来都没有习惯过在外面的日子，我觉得村里的，才让我开心，才让我有家的感觉……”
　　“……”、
　　那天晚上，聊了很晚，我都不记得我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爸爸妈妈说过，无论如何，希望我可以继续努力……
　　后来我还是参加了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