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后来 ——走出山旮旯的那条路 (一)
作品名称:山旮旯背后 作者:姚世雄 发布时间:2016-08-12 02:58:48 字数:4049
后来,过了很多年,以爸爸为代表的“出门”一族开始兴起,小叔子们都纷纷离开了家,中秋节还是农历八月十五那晚上,除夕也还是大年三十那天,只是一百多人的村子里,只有不到五十人在静静的守护。
山涧依旧清澈见底,早晨的阳光依旧从那个垭口慢慢的沐浴了整座大山。老牛的叫声依旧如从前一般回荡在山里,而一花一草,在一年四季中生生死死的轮回着。老九还是在村里那么令人不讨好,婶子们依旧天天聚在村口的路边八卦着村里的鸡猪牛羊。
曾经在山涧旁的“武林盟主”,换了一届又一届,山涧里的石沙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小牛成为了牛妈妈,青笋变成了旧背篮或者烂撮箕。家里的耗子干变成了鸡肉干、牛肉干,更好的味道,让这里的人们享受到的是一种孤独。
曾经在我家后面的那个大伯,似乎慢慢的成为了一个瘦小的老头,只剩下满脸的皱纹还可以回忆起曾经他的微笑。曾经那个调皮的贵生哥,现在已经成为了我小侄儿的爸爸,唯一相同的是小侄儿和他爸爸一样调皮,而我,成为了一名文字的堆砌者……
我离开那个村子,是因为学业。
从小接受的教育很差,有时候老师家里农忙,一个周都不去学校,我们也就在家里帮着爸爸妈妈们农忙,当再一次去到学校的时候,有些是作业本被小狗狗咬坏了,有些是书本被奶奶用来做火引子了……
在村里边,读到六年级毕业,这个就已经是高材生了,而且几乎一个都没有,只是我们撞上了时代的风波,所以我们五个有三个都成为了六年级的“高材生”。
毕业后,满怀懵懂的姐姐和哥哥也就不成为了这个村里边的正式劳动力。每天一双三五三七的解放鞋,从年头穿到年尾,鞋跟是一个大大的洞,鞋鳃是两个千折万扭后留下的断痕,断痕里面还夹杂着几颗泥土。一件满是线头的T恤衫,两边肩膀都被磨破出两个洞,看上去这些时尚早于城里的设计很多年。满脸都是太阳光作品,黑黝黝的皮肤,滚烫着满脸的汗水。看着瘦小的个头,从河边的土地里,背着一背箩加上一口袋玉米爬上山腰,那时候他们十二三岁,一背玉米不少于八十斤。看着长长的背箩袋子,他们几乎在上坡的路上把头勾得低到裤裆去了。
我很幸运,我连续六年十二次考试,只有一次拿了第二,其他的都是稳坐排头,所以六年级毕业后,爸妈也就让我升了初中。初中要到乡镇里去,从家里到镇上,大概步行三个多小时,我们小孩的步伐,快一点也要五个小时,而且没有同路人。从那以后,我成为了这里唯一一个因为学业而走出了这座大山……
我拿着爸爸给的五角钱,背着大大的厚重的一个双肩包,踏上了这条在村里可算是百里挑一的梦想道路……
这条路,不好走,比姐姐们背着一背篮玉米爬上坡,差不了多少!那时候,我只有十一岁,身高不足一米四,体重也就六十。一个双肩包贴在我的背上,足够让人从后面把我看成一个双肩包或者一个放在那里的行李箱。
当我离开家门口的那一刻,村里的叔叔伯伯们都来送我,爸爸妈妈站在门口,帮我拉好双肩包的拉链,帮我拉好衣服的领子,帮我一遍又一遍的折腾鞋带,帮我……那时候,我记得我很激动,也很开心,但是对于未来的每一天,我充满着希望的同时,也很难过,至今回忆起来,我也会泪流满面。
在这个村里边,每个父母都盼望着孩子长大毕业后能够成为家里的帮手,所以哥哥姐姐门都理所应当的为了家而留下来,唯有我,离开了家。家里妹妹才八岁,整天笑得没心没肺的,那时候我们走了她们才有机会入学,成为一年级的学生。而这个家里,只有爸爸和妈妈。
“爸爸,妈妈,你们真的……辛苦了……”这句话是我从未说出口的一句话,但是从十一岁到如今,每到深夜或者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多少遍想说出来。
那天,离开家门口,走上那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在能够看得到家的几百米,我回了无数次头,爸爸妈妈和乡亲们一个个都满怀期待和憧憬,站在那里,看着我越走越远……妈妈哭了,爸爸在妈妈旁边安慰着,告诉妈妈“孩子有出息了,是好事……”我也哭了但是我不敢回头看,我怕我看到妈妈哭泣,我会不想离开。
那条路,真的很难走。
很难走……
心里装着爸爸妈妈慈祥的面孔,装着兄弟姐妹们那种羡慕的表情,装着村里爷爷奶奶们那些没有一点点瑕疵的皱纹,装着我的未来,我家的未来,我们村的未来……似乎背上的背包,在我的背上显得没有一点点分量,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走在路上的我,双眼已经被泪水朦胧。
那天,太阳很大,我背包里妈妈给我装了两瓶自来水,在路上的一棵桐子树下,有些阴凉,我坐下来,拿出妈妈给我装的那瓶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路旁是满满的成熟的玉米,烈日下,似乎也有三两个人在远处的洼处收获着成熟的果实。路上确实空空荡荡,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人和事,也没有我熟悉的声音和视角,要说唯一和村里相似的,就算是地上一坨坨的牛粪了。
牛粪的气味在炎炎的太阳下,很刺鼻,但是这种刺鼻的味道,不仅没有让我赶到讨厌,而是给了我亲切的感觉。
歇上十来分钟,淋漓的汗水还没有干,我不得不抓紧时间赶路,这个乡镇在什么地方都从未去过,学校在哪里更是不知道,只有一个大概的标准和路线,所以一路上还的边问边走,这个要是晚了去不到学校,在半路过夜,可不是我的爱好,我也没这个胆。
抓起行囊,迈上沉重的步子,向着那没有尽头的陌生小路走去……
到了中午,我已经走过了三个村子,村里边让我最大的恐惧就是狗。狗对于陌生人,那就是敌人,我从小就害怕狗,我对它没有抵抗的勇气,只有跑,但是两条腿的人想要跑过四条腿的狗,还是有些困难,所以小时候被狗咬过几次的我,似乎对它充满了恐惧……
我的前面又是一个村子,这个村一眼望去好像有五六十户人家,这可不小,也就意味着这里的狗也是一百二十条以上,每户两条狗是标配,如果要高配或者顶配,那就得有四五条,这个数字在我脑海里是个魔咒。我不敢前进,找了旁边的一个石头,在路边坐下,村子的气息很浓,偶尔几声狗的懒叫,或者是猪的哼鸣都会让人想到自己的村里。
远处的村口有一棵李子树,上面还挂着几颗白白亮亮的李子,看着我可是不断的吞口水,想要甩一个石头上去,换几个李子下来,可是从小爸妈教育不能随便拿人东西,之前拿了爷爷家的几根茶叶都一直在心里害怕了这么多年。要让我在外头拿别人一个李子,那可是比登天还难,但是看着实在太诱人,所以我只好换了一个方向坐下。
在这里,春树叶子间的阳光会照到额头上来,而高高的山岗上坐着,也会很容易迎来远方对吹的清风,知了的叫声是这里最好的催眠曲。当然,在这里坐下,并不是因为在这里可以享受大自然的午后。只是因为这个村的狗那么多,想要过去不可能,而且用我的老办法就是绕过这个村,前面的小村子都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个太大,绕不过去。我在这里坐着,只是为了等一个从地里回来的人,和他一起走过这个村。
“呫、呫……”我好像坐在这里要准备睡着了,但是这个声音,把我从半睡中叫醒,我赶快抬头望了一下,在不远的坡上,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大伯,孤零零的赶着马车上来。我起身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总算是看到希望了,只要跟着他,几只狗就算不了什么事情。
当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瘦瘦的身子,脸上更是只有皮包着骷髅。在村里都是“以老为尊”,所以我不得不叫他一声“大爷”。
“大爷,麻烦你一下,我来到这里,看着村里狗太多,我很怕狗,所以和你搭个伴,可以么?”我很热情,这个也是我的从小被教育出来的。
“哎,小事嘛,这算什么事,走吧,跟着我,保证没有狗敢朝你叫。”大爷是个热情的人,看到我主动打招呼,也是咧着嘴大笑来着,黑黝黝的脸上,笑起来只有白白的牙齿还能看得出来,当然,牙齿上还有些黄褐色的茶斑,眼睛和皱纹在大笑的时候是分不出来的。
看着大爷这满脸的笑容,我也是毫不拘束的和大爷聊聊笑笑。
“孩子,你是哪个村的啊?”
“大爷,我是河对门的,新寨,姚家的!”
“哦哦,你是姚家的?”看着大爷一脸惊喜的样子,还以为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呢。
“对啊,大爷,你去过我们村?”
“孩子,姚昌礼是你什么人?”大爷放慢了速度,和我聊起劲了。
“大爷,姚昌礼是我爸爸的爷爷,也就是我的老祖,‘再正通光昌盛秀,世代明星府坐朝’这个是我们的家谱,我叫姚世雄,所以姚昌礼是我老祖。”这个年纪能够知道老祖叫什么,知道家谱的人,在这个村或者是这几个村,可能只有我,所以说起这个事情,那我声音可宏亮了。
“姚世雄,孩子啊,说起来……我们家欠你老祖啊……”大爷似乎真的是遇见亲人了,那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在我和大爷的对话之间,好像被渗透的那么透彻。
“那年,我们家遭遇大旱,家里粮食吃光了,村里边谁家都吃晚上顿没下顿的,你老祖啊,硬是帮我们送了几袋粮食过来,后来还让我们先去你们家那边哪一些过来,来年有收成了再还给你们。那个年代,都在抢打杀,你老祖还能帮我们,还敢主动结粮食给我们,真的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那时候我们还很小,才三四岁,现在都马上六十了,后来说要去见见这个救命恩人,又碰上了大政策,听说你们家遭罪了……”大爷说起来,好像是自己家遭罪一样,说到我们家遭罪了,反而他比我还伤心。
我看看大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爷,都过去了,现在也挺好的!”
“你老祖是个好人啊,他就这样客死他乡,抛尸荒野,真的是上天不长眼啊!”大爷说着还看看天空,紧咬着牙关,流泪了……
“大爷,其实,当时我老祖并没有客死他乡,更没有抛尸荒野……”
“什么?”大爷打断了我的话,“那他……”
“是的,他六年前才逝世的,那年他九十四岁,他说他满意了……”我赶快向大爷解释道。
“那个时候,被斗成那样,百分之百是要被杀在半路的啊,那个环境之下,谁还敢包庇他,让他活下来了?”大爷有些不相信我的话。
“老天爷包庇他,我小时候听他和我说起过,每次被打了回去,都是天下大雨,然后让他有各种原因不从计划的路上回去,所以那些民兵每次都没杀成……”
“真是老天开眼啊,好人有好报啊……”说着也就到了这个大爷家门口了,影视拖着我去他家坐会儿,既然都聊到这个份上了,不去坐坐好像也不太好,于是我就随大爷走进他们家去休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