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诛灭奸佞

　　行过官阶之礼后，鄢懋卿小心地问严嵩：“不知大人将如何处置杨继盛？”
　　“老夫尚不知该作何处置。照目前情势，难以取断。”
　　“这杨继盛可是一只极为凶恶的老虎。”鄢懋卿咕哝着。
　　“鄢大人说得极是。如果大人不杀杨继盛，等于是养着老虎给自己留下后患。”胡植在傍边煽风点火：“若大人心存悯心，这杨继盛未必会领情，他已视大人为仇敌。如若翻身，必将不利大人。”
　　“动动刀剑，杀他容易，但要顾及许多力保杨继盛的文武官臣，还要顾及皇上的想法。就他弹劾老夫之事，很难定其死罪。”严嵩有些无奈。
　　“想必大人已看到赵文华大人送来的一份对闽浙总督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那御史张经、李天宠因倭寇之事犯了死罪，何不就此将杨继盛与张力二人相关联在一起，同罪致死呢？”
　　严嵩一听这两人所说的计策，不由眉飞色扬。他心里暗赞这个阴招真损，也真能藉此杀掉杨继盛。
　　“估计世宗必定会批准杀掉这两个人，那就乘着秋审的机会，将杨继盛的名字附在张、李二人之中，一并获准处以绞刑。”鄢懋卿兴奋的手舞足蹈。
　　严嵩认为这两个得意门生的主意十分完美，只要处理得当，杨继盛必死无疑。
　　严嵩决定采纳胡鄢二人绞杀杨继盛的计谋，立马命胡植就在严府拟定奏折，待第二天早朝，呈给世宗皇帝。
　　胡植就按照严嵩的吩咐，将御史张经、李天宠因倭寇之事所犯死罪条条列出，并在申奏处斩的名单加上了杨继盛的名字。
　　这封奏写得内容比较长，而且多有重复，旨在让世宗皇上看得不耐烦。而杨继盛的名字又加在奏章的后半部，让只关心与自己有关字句的世宗皇帝不加仔细，于粗心中红批，借机将杨继盛处决。
　　胡植写完交给严嵩。严嵩接过来详细的看了一遍，又提出修改意见让胡植重新拟定了一篇。再看看，感觉满意，添上了自己的签名。
　　当严嵩把这份奏章递给世宗皇上御阅时，还在一旁絮叨着御史张经、李天宠等人的罪行，却不提杨继盛一字。
　　浑浑噩噩的世宗皇上，竟然不加细看，就大笔一挥的红批下来了。
　　听到昭告，要在三日后出杨继盛于绞刑，众大臣尽皆跪伏于地，请求赦免杨继盛一死。然君命一出，焉能追回。
　　得知生命无多的杨继盛，他心存愧疚的是最对不起他的家人。为社稷为朝廷，他已经尽了一个臣子所应尽的一切，对此，他问心无愧。只是担心在他被诛杀后，妻儿可能面临着的不测遭际。惟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一刻，把对家人的牵挂留在了最后的遗书里。
　　在遗嘱《愚夫谕贤妻张贞》中，尽显出杨继盛是一位情谊深厚的丈夫。杨继盛已预料到，自己死后，妻子一定会徇死。他在遗嘱里希望和劝诫妻子：“我死了，留得你在，教导儿女成人长大，各自成家立计，就和我活着一般。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也欢喜，也知感你。一家儿无有我也罢了，无有你，一时成不的，便人亡家破，称了人家的愿，惹了人家的笑。千万要你戒激烈之性，切勿从死。”
　　但总归没有劝服住，妻子张贞在他死后还是追随他而去。
　　在遗书《父椒山谕应尾、应箕两儿》中，尽显出杨继盛是一位豁达恩重的慈父。杨继盛教育两个儿子要做正直的君子。“心里若是存天理，有公道，则行出来便都是好事，便是君子这边的人；心里若存的是人欲，是私意，虽欲行好事，也有始无终。”特别以自己的人生体验教育儿子，不可与奸滑之人交往，免受其害，做好人，不入下流。
　　对杨继盛来说，死不算什么，惟一遗憾的是不能亲眼看到奸佞遭到应有的报应但他相信忠义必将战胜邪恶。在即将奔赴黄泉的最后时刻，他豪气冲天的写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平未报恩，留待忠魂补。”
　　得到皇上处决杨继盛的御批，严嵩兴奋若狂。
　　临刑那天，万里无云的晴朗苍空，突然乌云密布，天昏地暗。
　　闻听杨继盛要被处刑，百姓们蜂拥西市，满城空巷。沿街人山人海，哭声震天，为杨继盛做最后送行。
　　看到这个情形，严嵩为防止出意外，他授意刑部尚书何鳌，要他亲自主持对杨继盛的问斩。并让他在刑场周边多加人马，严密防范，以防有义士谋劫法场。严嵩指示何鳌，将杨继盛与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苏松副总兵汤克宽等九人经由秘密通道拉至刑场，急速宣读圣旨，快速行刑，将他们立即处决。
　　严嵩还特别阴狠的嘱咐刑部尚书何鳌，行刑后，立即将扬继盛弃尸于刑场沙地上，任由风吹雨淋。
　　但因诏令全国，木枷游街，严嵩的阴谋未得逞。杨继盛还是面带微笑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人们拥挤着，燥动着，在悲呼着杨继盛的名字。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初一，英年的杨继盛，嘴角含着笑，高呼着：“严贼不日即灭！”亡灵于刑场。
　　严嵩已经惧怕杨继盛到丧心病狂，连杨继盛死后都不放过。为防止杨继盛的尸体被人取走掩埋，严嵩还加派了一队人马团团包围着，禁止任何人靠近。凡欲靠近杨继盛尸体者，一律斩杀。
　　
　　突然间，一阵狂风刮过。狂风过后，满天梨花飘扬，只见杨继盛慢慢的站立起来，脚下升起一片彩云。吓得卫队的将士们一片的跪倒在地，
　　杨继盛向站在远处，含着泪水吊唁他的同僚和父老乡亲们挥挥手，微笑着，渐渐的消失在碧蓝的苍穹里。
　　
　　杨继盛被昭杀身亡时，文渊阁大学士徐阶身着一身素装，就站在刑场的边角处。他朝着杨继盛的遗体深深的鞠了一躬，借以哀悼。
　　官场里，人称徐阶为“甘草国老”，借甘草中正平和，但味道太甜，药效过慢的俚语，讽刺徐阶是个缺少主心骨的老好人，没有决断力。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品论，让他免受严嵩的猜疑和迫害，使他有更充裕时间和精力谋略扳倒严嵩。这，就是徐阶的迂回战术和具有超出常人的耐受力。
　　徐阶非常惊叹杨继盛的勇气，很赞赏他的骨气。他万没想到，当年那个沉默、不显山露水的学生杨继盛，竟然有如此的血性，如此的胆量，敢于孤军作战，去挑战那个连他徐阶都无法战胜的对手严嵩。
　　徐阶从心底里敬佩杨继盛，因为杨继盛做了连他都不敢去做的事：敢于上书死劾严嵩。徐阶在记录中是这样评价杨继盛的：万物禀气以为命，公生其中得厥正。位卑身仆益自奋，君恩必报以死殉。人心为愤地为震，岁星一终天乃定。群奸澌灭主明圣，易名建祠锡赠荫。制词前后相辉映，嗟公一死重孰并。我铭揭之为世镜。
　　徐阶有点感叹的，是杨继盛不该在上疏中书写“外贼惟俺答，内贼惟严嵩”的字句，更不该在上疏让世宗皇上不要为了“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而真因为此，惹得世宗皇上震怒，才遭此杀身之祸。
　　由于杨继盛是他的学生，在朝廷内人皆知之。虽然杨继盛上书之事，他之前并不知情。但有严嵩把持朝政，并视他为夙敌，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会让他与杨继盛因为师生关系而领罪。
　　在得知杨继盛上疏时，徐阶就在为自己担心。就其目前政局而看，虽与严嵩同为内阁大学士，但严嵩非常强盛，而徐阶和一些忠臣们虽然想扳倒严嵩，但力量十分弱小，还远不到不顾一切的时候。如果，像杨继盛一样，此时与奸臣严党开战，必定功亏一篑，原来低声下气，蓄谋已久的计划就会泡汤。
　　在杨继盛入诏狱的一段时间里，徐阶是坐卧不安，担心着杨继盛的上疏会牵连到自己。他并不怕牵连，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直到徐阶拿到奏疏全文，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继盛在这封奏疏的末尾，还特别的加上了这么一段话：“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
　　不管怎么说，杨继盛的这段话以挽救徐阶，为徐阶保存实力，致徐阶日后推倒严嵩起到最重要的作用。
　　徐阶从内心感谢杨继盛，暗暗发誓，一定要扳倒严嵩这个奸贼及其同党，为杨继盛报仇雪恨。
　　严嵩一直把徐阶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要除掉他。
　　手握重权，把持朝政的严嵩，不但恃宠弄权，而且无端猜忌、迫害同僚。严嵩先是将正直敢言的兵科给事中夏言诬陷加害，将夏言弃市而死。又因为夏言曾经举荐过徐阶，且徐阶一直视他为敌，便转而忌恨徐阶，多次向世宗皇上大进谗言，百般中伤欲加害于徐阶。
　　虽然徐阶一心想除掉严嵩，但自知此时还不是严嵩的对手，自度无法与严嵩直接抗衡，还要加倍的提防，以免遭到他的迫害。于是，徐阶一方面更加小心谨慎地处理与严嵩的关系，尽量避免与他产生冲突。另一方面，徐阶尽力的去讨好世宗皇上，知道世宗皇上最喜欢的就是青词。因此，徐阶精心修辞，把“青词”写得更精益求精，从而得到世宗皇上的赞赏，消除了世宗皇上对他的疑虑之心。
　　这经过苦心练就的“青词”，不但让世宗皇上对他宠爱有加，还帮助他加封少保衔，兼文渊阁大学士，入了内阁参政。
　　徐阶入阁后，十分赏识杨继盛的胆识和作为。在杨继盛参奏仇鸾的罪行时，徐阶暗中相助，秘密上疏揭发仇鸾任凭俺答汗寇劫掠京郊，不加阻拦，还胆敢欺君冒功。世宗皇上见疏大怒，下诏将已经暴病而死的仇鸾剖棺戮尸，并将其全家斩于市，没收其全部资产。
　　徐阶在入阁后的十年里，一直与严嵩在一起共事。他从来不去直接了当的与严嵩相抗衡。
　　为了稳住严嵩父子和其死党，在工部右侍郎邹应龙于徐阶的支持下，上疏弹劾严嵩、严世蕃父子，皇上也已决定惩治严嵩之子严世藩时，徐阶还前往相府宽慰严嵩，言称邹应龙的上疏弹劾虽然让世宗皇上对他父子俩有了些看法，但不可焦躁，一定要稳住劲，也不要对邹应龙有什么动静，以免惹怒皇上。徐阶给严嵩说，自己一定会在皇上面前替他周旋。
　　严嵩见徐阶对自己真心实意，在自己面临最危险的时候还站出来维护着自己，很是高兴，连连的向徐阶称谢。
　　一直对徐阶十分不敬的严世藩，在这个危难与死亡的时刻，也曲下了身架，将自己的妻儿托付给了这位徐阁老。
　　徐阶安抚好严嵩父子，让他们失去戒心，不再负隅顽抗，便回到家中继续谋略起下一步。
　　徐阶之子来到父亲的书房，极为秘密地对父亲说：“您长年受到严嵩的轻视和污侮，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今天不正是彻底铲除他们的好时机吗？”
　　徐阶知道墙外有耳，更明白严嵩早已在自己的府内安插有奸细，便特意的大声骂道：“如果不是因为严大人，我徐阶怎么能有今天？我不能做负心人，趁人在危难之中落井下石，那样的话，别人以后会怎么看我徐阶？”
　　当奸细回去把徐阶的话告诉了严嵩，严嵩从此才放松了警惕，信任了徐阶，没有采取任何进攻和防备的行动，导致儿子严世藩被贬，自己被罢。
　　徐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比谁都明白，世宗皇上虽表面上罢了严嵩的官，但他对严嵩仍很眷顾。
　　世宗皇帝特地面谕徐阶：“朕已经将严嵩罢职退休回乡，他的儿子也已服罪，今后如有再敢想邹应龙那样上章的人，一率斩首！”不但如此，世宗皇帝还多次书信问候罢官在家的严嵩。
　　严氏父子感到徐阁老并没有加害自己之意，遂放下心来。严嵩暂放了要反击邹应龙的想法，依照徐阶的意见，让自己的心腹们不要轻易妄动，安安静静的等候时机。
　　这严世藩难改旧性，虽被流放，却不思悔改，反而返回家乡，又在大肆的兴建楼堂馆舍，同时，广泛的结交一些各地不满朝廷之徒。其言谈和行为都与往日在朝掌权一样，专横跋扈。严世藩的之一行径，引起了一些文武官员的强烈不满。在首府徐阶的支持下，纷纷向皇上提出，要求严惩严世藩。
　　御史林润了解到这些情况后，上疏言道：“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盗贼，多入逃军罗龙文之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推严世藩为主，事之。世藩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朝廷，动摇人心。近者假治第，聚众至四千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
　　这本上疏，把严世藩说成了一个江洋大盗，指责严世藩企图谋反朝廷。添油加醋的把严世藩描绘成一个拥有重兵和集有万贯金银的大强盗。
　　御史林润的上疏，彻底惹怒了世宗皇上。再经徐阶对这上疏的进一步地渲染，让世宗皇上气昏了头，下诏将严世藩、罗龙文等缉拿至京城严惩。
　　万历四十四年三月，严嵩被削籍，抄没其家产。
　　在对严家父子进行抄没家产时，严嵩和严世藩家产综合，竟然可以建成十个新京城而多多有余。
　　在徐阶等大臣的再三上疏下，世宗皇上诏令斩杀严世藩、罗龙文等人。
　　相闻这一行刑诏令下达之时，严嵩父子二人抱头痛哭。明白严家王朝已经彻底覆灭，父子二人的下场都将十分悲惨。
　　而对于斩杀严世藩，削籍严嵩，抄没家产，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其求情，就连往日受严家恩宠的那些官员们，这时都在撇清自己，巴不得严家父子立刻死去。
　　看到昭告，恶贯满盈的严世藩要斩于市，京城的百姓无不闻之大快，纷纷相约持酒到西市看行刑并加称贺。
　　听到爱子严世藩已被斩首，且不得收尸，严嵩老泪纵横，守在已无人光顾，门庭冷落的乡下老房里，狠狠地大哭了几天。
　　唏嘘着已经过去的辉煌和现在面临的苍凉，严嵩知道，自己的末日也要到了。
　　就在这年的冬天，严嵩也因内心积郁，在朝野的一片骂声中，病死家乡。
　　
　　就这样，严嵩的独眼儿子严世藩及其同党，均被徐阶用计所杀，并用铁的事实将严嵩彻底打垮，致其落个悲惨下场，为杨继盛血了仇恨。
　　而后，徐阶上疏穆宗皇帝，为杨继盛在家乡修建了一座陵墓。以杨继盛为直谏诸臣之首，追赠为太常少卿，谥号“忠愍”，世称“杨忠愍”。
　　杨继盛的不惧强权的烈性，震撼着那些贪官污吏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