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古忠胆

　　看到世宗皇上脸上的这付表情，杨继盛的同僚们都在替他捏着一把汗。
　　世宗皇上放下奏章，语气冰冷的质问起杨继盛：“杨卿既为弹劾严爱卿，为何又在奏疏中牵引到皇子裕王、景王？这是为何？”
　　杨继盛回答道：“回禀陛下，奸臣误国，皇帝受蒙蔽。二王年轻，尚没有受到蒙蔽，因而能看穿真相；他们不畏惧权奸，因而能说出真相。”
　　世宗皇上的眼睛开始发怒，他想责怪杨继盛为何又扯上朕，但又不好言语，只能干等着杨继盛。
　　严嵩一看，知道世宗皇上对杨继盛有了意见，内心暗喜。他急忙走向前，跪倒在地：“启奏陛下，杨继盛所奏均属诬陷，所加罪名，纯为捏造，旨在离间君臣，颠倒朝政，请陛下明察处置。”
　　世宗皇上看看杨继盛又看看严嵩，说道：“众位爱卿在殿内暂且歇息，待朕再行斟酌。”说罢，带着满脸的冰霜，起身离殿。
　　世宗皇上离去后，众臣们内心都在猜测着，议论纷纷。
　　与严嵩同为首辅大学士徐阶也为杨继盛担心，担心的不仅仅是严嵩会反口咬他一下，更担心的是他可能因而得罪了世宗皇上，世宗皇上不会轻易放过他。同时，徐阶也在为曾是杨继盛老师的自己担心。
　　大殿上，人们纷纷的猜测着，但无人说话，只是在心里做功课。
　　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
　　世宗皇上迟迟不出来，令所有大臣的心理上都好像扎着一根刺。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服侍世宗皇上的太监小岚子才从后宫出来传话：“皇上旨意，传首辅严嵩严大人入内问话。”
　　平日十分盛气的严嵩，听闻世宗皇上不是请他入内而是传他问话，心里不由忐忑起来，不知这世宗皇上是怎么个道理。
　　无奈的严嵩只好弯腰垂首的随太监小岚子来到内厅。
　　来到内厅，严嵩一看世宗皇上正气呼呼的喘大气，吓得急忙跪了下来。
　　“朕问你，这杨继盛所弹劾你的十罪五奸计可否属实？”
　　“启奏陛下，杨继盛所奏纯属谎言。其实，他的弹劾并不是意在微臣，而是直指陛下您。”
　　“弹劾朕？此话怎讲？”
　　“杨继盛所列微臣的十大罪状，条条都是暗指皇上。其一罪坏祖宗之成法，表面上是指责微臣专横跋扈，实际是在诋毁皇上没有主见，一切朝纲行令都是由微臣制定，意指陛下慵懒朝政，听信谗言。”
　　世宗皇上一听，啪的一声，在案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朕何来慵懒朝政，何时听信于谗言来着？”
　　严嵩一看世宗皇上发怒，吓得战战惊惊，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这‘失天下之人心’之罪又当何讲？”
　　严嵩摸不准世宗皇上的脉搏，不敢乱语，又十分担心皇上予以责罚，用心的想了一想措辞后，回道：“启禀陛下，这‘失天下之人心’之罪，貌似因微臣所为而导致官场腐败，流毒遍及海内各地，使得皇帝失去天下人心。实则是责备陛下，责备陛下昏庸，用人不当，而致使天下人怨恨陛下。”
　　“混帐至极！混帐至极！”世宗皇上怒吼起来。
　　严嵩跟随世宗多年，很少见他如此震怒过，吓得赶紧双手伏地，不由得担心起自己来。
　　“朕再问你，这指控你玩弄五个奸计以掩十罪，怎做解释？”
　　严嵩想了想，答道：“启禀陛下，杨继盛罗列微臣的所谓五个奸计，称微臣把间谍、爪牙、亲戚、奴才、心腹都密布在了陛下您的左右，那岂不是在说，所有的善政德举都不是陛下您的所为了？”严嵩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望着世宗皇上：“陛下怎可能身边的人都是微臣所安插？微臣又怎可能控制得了陛下？杨继盛这是在含沙射影的讽刺陛下，讽刺陛下为傀儡。“
　　“反了反了！胆大妄为的东西，还上疏暗刺朕昏庸。竟然以揭发奸计而算计起着朕来了。”说罢，世宗皇上怒冲冲的站起身来，也不管趴在地上抖抖瑟瑟的严嵩了，转身往大殿而去。
　　严嵩急忙爬起来，随在世宗皇上的身后来到大殿。
　　昏庸刚愎的皇帝世宗回到大殿，刚一落座，就用手指着杨继盛怒斥道：“大胆杨继盛，不但诬陷良臣，还胆敢诋毁朕，你可知罪？”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的大臣们不知所措。
　　杨继盛明白了，这世宗皇上是在内厅听信了严嵩的谗言，要治自己的罪了。他大义凌然的回应道：“臣为朝政所想，为朝政所为，没有诬陷良臣，也没有诋毁陛下，并无罪过。臣所弹劾内贼严嵩之罪状，句句属实，字字铁证。陛下不可听信严嵩这奸贼的颠倒黑白的谗言。”
　　“你说严嵩是内贼？还说朕听信谗言？”
　　“臣对陛下和大明社稷忠心耿耿，并无任何怪罪陛下之意。严嵩败坏朝纲则有目共睹，臣岂可听由任之？”
　　“你可知诬陷良臣是重罪？”世宗皇上冷冷的说道。
　　“臣既敢冒死上疏弹劾这内贼严嵩，就已经将生命值之度外。”
　　世宗皇上一听，这杨继盛竟敢当着众多朝臣内贼内贼的喊叫，并公然对堂自己，勃然大怒。不由分说的下旨：“将杨继盛即可罢黜，赶出朝廷，不得再踏入朝廷半步！“说罢拂袖而去。
　　
　　杨继盛仅仅被罢黜，严嵩自然是不甘心，必须将他置于死地，否则，他一但再行复出，后果将不堪设想。便跑到世宗皇上那里将所有的无名之罪都强加到杨继盛的身上。
　　世宗皇上又听信于严嵩的百般撺弄，下旨把杨继盛捉入大殿，重新定罪。他诏令：将杨继盛廷杖一百。这是皇帝对官员最重的惩罚上限了。
　　由栗木制成的廷杖，打击人的皮肉的那一端如槌状，且包裹着厚厚的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打将下去，执杖人人顺势往回一扯，尖利的倒勾就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如果行刑人很残忍，不手下留情，不用说杖击一百，就是三十下，受刑人的皮肉连击连抓的，就会被撕得一片稀烂。不少受刑官员，就死在这廷杖之下。即便不死，十之八九的人，也会落个下半体终身残废。
　　廷杖最高的限定数目是一百，但受过廷杖一百的人，极少有人能存活，至少精神上已近死亡。诏令廷杖一百，意味着一定要治杨继盛双于死地。
　　在严嵩的黑幕指使下，掌刑人恶狠狠的将杨继盛连打带钩的打足了一百板廷杖，最后将已经昏死过去的杨继盛拖拉着，关进黑暗的大牢，入了诏狱。
　　世宗皇上本就昏庸，为泄私愤，逞淫威，加上严嵩等权臣秉政，便借“诏狱”之名，将杨继盛关于黑牢，任由严嵩对杨继盛进行严刑逼供。
　　那世宗皇上诏令的廷杖一百酷刑，已经将杨继盛的腿骨打断，腿肉打烂，浑身一片血肉模糊，几乎只剩下半条命。
　　在杨继盛被廷杖打成重伤后，无法行走，就连挪动一下身子，都疼痛钻心。他的同僚非常同情和疼惜，暗中给他送来蟒蛇胆，以求对他的杖伤有止疼和恢复作用。
　　杨继盛没有接受，他朗声回复道：“我椒山自有胆，何须蚺蛇哉。”
　　随后的日子里，杨继盛便迎来了更加无尽的痛苦和灾难：朝政昏暗里的世宗皇帝，愈加昏庸，越来越偏信偏袒于严嵩，听信严嵩的言辞，更恨杨继盛竟然牵扯自己。世宗皇上不仅用廷杖致伤杨继盛，把杨继盛投下诏狱，更任由杨继盛在冤狱里蒙受严嵩狗党们严刑摧残，却不加制止，以泄内心之愤。
　　杨继盛重伤入狱后，无人敢去照料，更无人敢为他敷药包扎。在蚊虫滋生、肮脏阴冷，严嵩的爪牙又不断逼供的监房中，他的伤口开始因病毒的浸入而感染，并在急剧的恶化.杨继盛心里清楚，照如此下去，不想办法医治，一旦感染扩散，必将危及生命危险。
　　
　　原本秋高气爽的京城，此刻却是灰云漆雾。
　　一股秋寒过早的来临，茫茫的风烟在飘渺的翻滚着，朦胧在夜空里。
　　秋雨淅沥的深夜里，杨继盛再一次的被伤痛折磨醒来。他在朦胧中望着已经腐烂腥臭，露着白骨的腿，咬紧牙关，做了一个令鬼神都为之动容的举动：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能够继续与奸贼严嵩搏斗，决定自己给自己刮骨疗伤。
　　杨继盛召来心里还有些良知的那位上了些年纪的监狱看守，让他点起一盏油灯在旁边为他照明。他将身子斜靠在墙角上，将坚硬的墙角作为控制自己的夹板。他手握着一片破碎的碗片，在石板地上磨了磨边沿，便一下一下地开始擦刮起腿上已经变黑的腐肉。
　　瓷片刮到骨头时，发出嗞嗞的声响。
　　那位掌灯的看守看得目瞪口呆，听得胆颤心惊。就连严嵩派来监控杨继盛的另一位冷血壮汉看守，都看得冷风透心，听得毛骨悚然。
　　然而，杨继盛却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更不要说掉下一滴眼泪。
　　看着惊呆了的看守那脸上的恐惧和筛糠一样抖动的手，他只是淡淡的一笑，对他说道：“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无需紧张。你的手不要再晃动了，晃动的我都看不清楚该刮哪了。”
　　掌灯看守的心在流泪，而严嵩派来的那位看守，已经吓得跑出了牢房。
　　第二天，杨继盛露着白骨的腿，裤腿上的血迹鲜红，被抬上审讯庭。他依旧气宇昂然的在审讯中和严嵩的同党们作斗争，令在场的官员内心震憾。见杨继盛如此状况，有人惊恐的脸无血色。
　　在庭审中，杨继盛忍着剧痛，不屈不挠的述说着严嵩的罪恶行径。
　　严嵩见杨继盛如此顽强，便加剧了对他的百般折磨，实施更狠毒的严刑拷问，似图逼迫杨继盛承认他是在无中生有，诬陷忠良。
　　面对折磨拷打，杨继盛始终以泰然处之，坚忍不拔。
　　杨继盛傲然的对严嵩说道：“我既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肉骨之伤还能算的了什么。只是你这奸贼，日后必将惨我百倍，不得善终。你的罪恶行径，必将贻羞千世，遗臭万年。”
　　只要看到严嵩来狱中，杨继盛就会用尽言辞的怒骂与他，斥责他十恶不赦罪行。杨继盛还借用宋朝大奸臣秦桧的下场，咀咒严嵩必有恶报，不得善终。
　　尽管如此，严嵩就是不甘心，想尽一切办法要让杨继盛屈服。否则，无法定他死罪。
　　尽管知道杨继盛会辱骂他，但严嵩厚着颜面又来到狱中，企图最后一次劝服杨继盛，想让他改变初衷。
　　“人的生命多么可贵，你这又是为何呢？只要你承认你的上疏有错，不过是你的一时冲动，老夫一定会力保你无忧。”
　　杨继盛怎会曲服与他？
　　“你这贼夫，所犯之罪，条条铁证，那一条都会让你五马分尸。我上疏何来过错？你这奸贼，愚弄皇上，残害忠良，其罪当殊。”随后，杨继盛一边述说着严嵩的罪状，一边怒斥着他，把严嵩骂得狗血喷头，令严嵩五腑焚烧，七窍生烟。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夫就残害了你，你又拿老夫如何？”严嵩气急败坏的走出牢狱。
　　杨继盛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黯然的牢房里回响。
　　严嵩见用尽手段，却未有取得任何收效，便决定将案件被移送到刑部。因为，刑部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杀掉杨继盛，轻而一举。
　　杨继盛的案件移交刑部后，很快就被过堂庭审。
　　按照明规，杨继盛的案件审理应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的第一把手来会同审理，最后拿出结果呈由皇帝裁决。
　　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怯于严嵩的淫威，明知杨继盛罪不至此，也不敢去伸张。他们都随便的派来个侍郎过来应付应付，走走过场。
　　毫无疑问，这次过堂过审，由刑部侍郎王学益主事，等于是刑部一家问审了。
　　刑部侍郎王学益是严嵩的门徒，受到严嵩的吩咐，决定，象征性的草草问审后，即判处杨继盛绞刑。
　　望着用担架抬到问审庭的杨继盛，王学益吼叫道：“罪犯杨继盛，竟敢诬陷当朝内阁首辅，企图混乱朝纲，颠覆国朝，事实确凿，不容复辩。所犯之罪，实乃死罪，罪不可赦，应处绞刑，并即执行。”
　　这哪是问审，简直就是宣判。郎中史朝宾听的是十分不满。他立即挺身站了出来，发表意见：“杨案尚未合庭问审，又无三司会审，就如此草草结案，以绞刑处置，有违大明律法。何况，即便三司会审，定杨继盛死罪，也要呈报皇上御批后，方可施行。如此问案，有失公理，坚决反对！”
　　郎中史朝宾对这样判刑当场表示了坚决反对，王学益见史朝宾反对得有理，无法反驳，也不敢再行强制，只好宣布将杨继盛押回大牢再行审问。
　　当王学益把事由告知严嵩后，严嵩气的胡须直抖。他没想到这小小的郎中史朝宾，竟然敢站出来和他作对。
　　严嵩设计的速致杨继盛死罪的阴谋被郎中史朝宾搅和的无法实施，十分憎恨于史朝宾，严嵩便将他贬谪到外地当通判，计划以后再好好整治他。
　　由于许多官员力保杨继盛，加上世宗皇上这时也没有想杀掉杨继盛的意思，只是想继续把他囚禁在牢里，让他不再问事，让死劾之事慢慢消失。
　　严嵩企图很快致杨继盛于死地的计划被搁置。
　　虽然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严嵩绝不愿就此罢手，他始终将杨继盛作为心腹之
　　大患，必要除之而后快，但碍于众多大臣的反对和皇上的犹豫不决，又不敢贸然行事，便一直在暗地里谋划着，伺机杀害死对头杨继盛。
　　
　　即将仲秋的一个夜晚，天气阴沉沉雾蒙蒙的，满布愁戚。
　　严嵩的死党，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全心依附着严嵩，得到严嵩父子的特别亲近。时值户部因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的盐政发生困难，严嵩任用鄢懋卿，让鄢懋卿全部掌握了全国财入货利的大权，他倚仗严氏父子，所到之处鬻权纳贿，监司郡邑的官吏见他时都跪行蒲伏于地。
　　鄢懋卿与大理寺卿万采朋党为奸，贪财黩货的行为和许多把柄都被杨继盛所掌握。他们因此而对杨继盛的存在很害怕，更对杨继盛的刚正不阿，不容拉拢，坚持反腐治贪的不弃不舍心有余悸。他希望尽快将杨继盛处死，以绝后患。
　　鄢懋卿找到心腹胡植，两人进行了一番秘密相商后，决定要促使严嵩痛下决心，以借严嵩之手杀掉杨继盛，以消除他们的心腹大患。
　　鄢懋卿和胡植约好，在傍晚人烟稀少的时候，一起来到严嵩府上。
　　在鄢懋卿和胡植商量计谋的时候，严嵩也没闲着，坐在屋里，满脑子的在想对付杨继盛的新招。但只是个空想，没有头绪。
　　这时，门房来报，鄢懋卿和胡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