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绍陵皇庄

　　浙南都指挥使司所辖卫所下的千户官杨忠实名具奏，举报“浙南闽清卫所指挥使曹楠将万军军饷尽皆贪污，以致军士因饥饿溃逃，十之有五，军力已经十分薄弱……”
　　从千户官杨忠实名举报的奏疏看来，这曹楠可谓在贪污腐败上独领风骚，朝廷发给士兵的军饷，他都要雁过拔毛，分厘折扣，导致许多士兵因为饥饿而逃跑。对于军中士兵逃跑，曹楠不但不加以阻止，反引以为得利之途。曹楠便指使下属故意严厉的惩罚士兵，逼使他们逃跑。放走那些穷的叮当响的士兵，将有些积蓄的逃兵再抓回来进行经济惩罚。这样以来，既可逐一的贪污这些有名无实军士的军饷，又可以向追逃回来的士兵索取一些罚金。真是奢贪得手法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着实令人发指。
　　世宗皇上阅后大怒，御笔批红道：“军饷不可不明，国蠹不可不除！”
　　太傅咸宁侯仇鸾极力推荐时任兵部员外郎的杨继盛，言称：欲正国蠢，非其不可。皇上准奏，当庭下旨，让杨继盛为钦差，赴浙南予以严查。
　　只所以将这一树正名操的好差事极力推荐给予杨继盛，让他前去核查领功。一是仇鸾企图想拉拢讨好他，给他这个手到擒来的美差，让他去做个响当当的反击腐败的大勇士。二是因为俺答蹂躏京师，皇帝任命仇鸾为大将军，要他去完成驱逐敌寇之事。殊不知这仇鸾内心惧怯，贪生怕死，不敢抵御侵犯京城的敌寇。便生出妥协的法子。千方百计的想法子，撺弄世宗皇上去开互市进行马匹交易，希望通过友好的妥协表示能与俺答讲和，以求侥幸躲过与俺答的这次交战。
　　这个等于出卖朝廷利益的想法竟能得到昏庸的世宗皇帝批准，并对仇鸾更加的恩宠和信任。
　　仇鸾知道，朝中虽然有些文武大臣们都对他的做法不满，但无人敢提出反对意见，谁也没这个胆量。敢于公开出面反对他的，也只有杨继盛了。所以，仇鸾想办法把他支派出去，没有他的反对，求和就无大碍了。
　　
　　杨继盛奉旨南下，核查浙南官员上参举报曹楠贪污军饷之案。为方便调查取证，他住在了离闽清卫所都指挥使司不远的一个叫做清溪县的县衙里。
　　整个调查取证，到缉拿收押曹楠，用时近月余。
　　经过细致的明察暗访，查明了浙南闽清卫所指挥使曹楠贪污军饷之事属实，因卫所指挥使曹楠玩忽职守，大肆侵贪军饷，残害士兵，造成大批兵士群体逃亡，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亦是确凿。
　　杨继盛便汇集所有证据及证人证词，同时将曹楠缉拿收监看管，待择日押回京城向皇上复命。
　　闲暇之时，杨继盛游步街头，打算好好的领略一下异乡的人文风情。
　　正走着看着，忽见前面几个衣着烂陋的男女老少，像似一家人，在不停的点头作揖的乞讨着，他们的脸色均呈苍白无血。
　　杨继盛看他们的穿着和听他们乞讨的口音，都与本地人明显的不同，心存疑惑，便走向他们予以询问。
　　采用手势带猜测，杨继盛虽然没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说话，但在本地人的简要翻译下，也大概听明白了他们是被绍陵皇庄的庄头逼迫而出来逃亡的。
　　杨继盛把这一家逃难者安置在一个小酒馆里，拿出些碎银，让这一家吃个饱饭，并吩咐酒店老板再给他们多一些干粮，然后就转身回到县衙。
　　回到县衙后，杨继盛叫来知县柳杨，把在街上遇到的逃难人家的情况描述了一番，然后问道：“这是什么来由？”
　　柳杨不敢隐瞒：“大人所见的只是那一户流落逃难之人家，其实还有更多，均系北岭绍陵人氏。据说，因绍陵官庄改成皇庄后，现在不断地扩张。听闻皇庄广征良田，却不给佃金。甚至强拆民居以作仓房，令百姓无从生存。另听闻，自绍陵外逃者，遍布着岭北地区，现已危及本衙之处。据统计，绍陵县外逃在外的人里，已逾近四成因饥饿患病至死。”
　　杨继盛一听，勃然大怒：“如此酷残，无人查管吗？”
　　柳杨口齿喏喏，没有应答。他心里明白，谁敢去查？那面对的可是一只凶残的老虎利齿。
　　“难不成，这皇庄的庄头是只狮虎不成？欺压百姓，败坏朝纲，竟是如此的混账！”杨继盛吼叫起来。
　　见钦差大人震怒，叫骂不停，做为一个七品芝麻官的柳杨，面显惊恐之色，夹在里面，不知所从，汗水开始从肢窝里往外溢出。
　　“怎么不言语？莫非知县大人也与这绍陵皇庄有牵扯之处？”杨继盛质问起清溪县知县杨柳。
　　“卑职岂敢勾连外污？绍陵县乃属建宁府所辖，由内阁首辅大学士严大人的贵戚严邑坐镇知县，这严邑也是工部左侍郎严世藩大人的表兄弟。下官职衔卑微，都不够他看一眼的，就是想高攀都无近路。卑职与他能何有牵扯？绍陵县与下官属地并非一府所辖，隔距约百千之路程，根本就无往来。”柳杨急忙跪倒在地，连连申辩。
　　一听严嵩二字，杨继盛的眉头不由一皱：“对绍陵皇庄之乱象状况，想必知县大人应该知其一二，不妨一五一十的给本官道来。”
　　“这、这……”的，柳杨结巴着，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你我既同为朝臣，食君之禄，当解君之忧，怎可任由蛀虫腐败国政？”
　　这柳杨虽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官职卑下，胆小慎微，倒也为官正直。对因绍陵皇庄之事，给清溪县带来了许多诸如逃难者涌入，造成次序混乱的烦扰，杨柳心里也对那严邑十分不满。见杨继盛如此一说，也就不再忌讳。
　　“禀告大人，这绍陵皇庄的确是臭名昭著。如大人想了解更详尽的情况，下官衙里的县丞就是绍陵人，他不久还回去过一次，叫他来一问便知。”
　　杨继盛点点头，命将他召来。
　　柳杨便便吩咐差役去叫来了县丞。
　　县丞一进来就急忙给杨继盛跪了下来：“小人赵祥叩见钦差大人。”
　　“不必多礼，起来坐下回话吧。”杨继盛向他摆摆手。
　　“谢过大人。”县丞赵祥战战兢兢的立起身，站在了一旁，他用眼睛的余光看着知县，不知叫他来为何由。
　　柳杨示意赵祥坐在杨继盛的旁边：“大人想了解绍陵皇庄的事，你的家乡就在那里，且你前不久又刚刚从那里回来，那里的基本情况你比较清楚，可向大人详细如实的禀报。”
　　赵祥一听让他述说绍陵皇庄的事情，面现惧色，手就有些发抖。
　　“你可将所知情况尽数说来，无需惧怕，一切有本官担当。”杨继盛看着赵祥的眼睛说道：“一定要如实，不得隐瞒，不得有虚词。”
　　赵祥看看钦差杨继盛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再看看知县柳杨让他放心去说的眼神，思索了一下，咬咬牙，定了定心，便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坐落在北岭的绍陵皇庄，经朝廷批准改建而成，已有五年之久。
　　皇庄拥有两千余亩土地，一千亩水田，另有三千亩林山。皇庄内，南北林高丛密，一股潺潺的清溪流水环绕庄园。
　　这座皇庄十分宏伟。入庄之内，正门两边雕刻有“金龙盘玉柱”、“玉虎架金梁”。正房殿室五间，均为清水花脊，铺盖琉璃青瓦，门墙上左右各画着香貉松鹤和山水景图。庄院东有厨房，仓房，西有碾房、磨房、马棚。皇庄内设有粮庄、棉庄、盐庄、靛庄和瓜园、菜园、果园等。
　　绍陵皇庄的设立，主要负责向皇室提供的皇粮以及鸡、鸭、鹅、猪、蛋、草、油以及人夫、车马以及其他物品的集结储备和应急供给。
　　严邑乃严嵩之子严世蕃的表兄弟，学识浅陋，因是严阁老的贵戚，破格委任为北岭州绍陵县知县，掌管着邵陵县和绍陵皇庄的财经人事大权。他自行任用官校、庄头、伴当，为非作歹，奴役庄客。他以低价买红册地，并作为严家的私有土地。皇庄与地方恶霸流氓相互勾结，相互利用，为祸一方。
　　天高皇帝远，由绍陵知县严邑控制的绍陵皇庄已经改变了皇庄设立的初衷。
　　绍陵县的可用田地总数是两万余顷，而绍陵皇庄就占据了近四成，而且大都是平坦、近水的良田沃土。留下的都是山地，可供农民耕种的土地都十分贫瘠。
　　土地减少了四成，但是赋税丝毫没有减少，全部加给了当地的劳作民众。且征赋花样众多。如折收秋粮，县衙发放，每米一石官折钞二贯，巧立名色，取要水脚钱一百文，车脚钱三百文。口食钱一百文。库子又要辨验钱一百文，蒲篓钱一百文，竹篓钱一百文，沿江神佛钱一百文。额外索取竟达九百之多，比正税增加了近一倍。
　　绍陵县衙门的吏员，依仗严邑的权威，也经常出入市村，虐民甚如虎狼。可谓赃吏贪婪如蝇蚋之趋朽腐，蚁蝼之慕腥膻。
　　由于皇庄扩张和为官们的私欲愈加膨胀，赋税徭役越来越重。仅公赋一项就增加了三倍，加上有些私赋还更重于公赋。如若交不起,就强迫农民揭瓦卖房,变卖衣物用品和用锅灶、牲口，以及农具来做抵押，使得许多农民倾家荡产,走投无路，加上绍陵皇庄的不断扩张，使众多的农民失去土地，没有了生存出路，开始大规模的居家逃亡。
　　“没有人去向朝廷启奏吗？”听到这里，杨继盛不解的问道。
　　虽有人举奏疏弹劾严邑，但奏章必须需经由严阁老之手，就都落了在户部。因内阁首辅家权势倾朝，户部官员得罪不起，纵容包庇，私扣奏章并悄悄返给严家，导致上奏者被严邑抄杀，致使绍陵怨声载道，瘴气密布。
　　“听说，皇上虽有耳闻，碍于严嵩的情面，也只是用半只眼微言轻语的呵斥几声，随后便不了了之。这更助长了严邑的横行跋扈的气焰，鱼肉百姓到了啃骨吸髓的地步。”赵祥在最后做了一下总结。
　　“依仗权势，胆大妄为。借皇庄盘剥百姓，实在可恶。奴役百姓，恶盈满贯。”杨继盛气愤的直喘粗气：“这般逆贼，不除难正国法。“
　　杨继盛更坚定了要扳倒大逆贼严嵩及其死党和走狗的决心。
　　
　　押解浙南卫所指挥使曹楠返回京城复命，受到了世宗皇帝的嘉奖。
　　杨继盛一回京城，就知道了蒙古俺答部侵犯京城，奸臣严嵩死党大将军仇鸾请开马市以和之的事情。对此，杨继盛十分反对。
　　这个出卖国家利益的行为让杨继盛十分愤怒，便决定在扳倒奸贼严嵩之前，先打掉仇鸾，这仇鸾曾经是严嵩的死党和爪牙。
　　杨继盛逐上书“请罢马市疏”，力言仇鸾仇鸾之举有“十不可”、“五谬”之为。希望朝廷发奋图强，选将练兵，抵抗鞑靼。这些贼寇并不可怕，也经不起我朝大军的反击。指出只有坚决抵抗，才可望打击俺答，保障边境的安全。
　　世宗皇上看了杨继盛的奏章，觉得十分有道理，也打算予以准奏。但是禁不住仇鸾再三的在他的面前诽谤和撺掇，加上那些附庸于仇鸾的大臣们的煽风点火，极力的打击杨继盛。致使世宗皇帝妄下诏令，将杨继盛以上疏诬陷良臣而加罪，贬为狄道典史。
　　但没过多久，蒙古俺答毁约，背信弃义，集结兵力，屡次进犯京城。
　　得知俺答攻占坝上，仇鸾是又急又怕，整日里疑神疑鬼，坐卧不安，遂得暴病身亡。此后被从墓中拉出，处以戮尸之刑。
　　看到俺答再次侵犯，世宗皇帝这才想到杨继盛当时的上疏是正确的。遂下旨为杨继盛平冤，并加封为刑部员外郎。
　　杨继盛复出担任武选司员外郎后，决心打击奸佞妄臣。他看到严嵩横霸朝廷，残害忠良，蒙蔽皇上的罪恶行径越来越猖狂，下定了死决心，要坚决扳倒严嵩。为此，他连夜起草了一份奏疏，死劾逆贼严嵩。
　　濹秋的早朝，杨继盛早早的就等候在殿中。
　　恭候世宗皇帝落入龙座后，杨继盛走出班列，出其不意的掏出一份奏章，朗朗有声的读将起来：“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杨继盛此语一出，满朝轰动，有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有惊骇的面目苍白的。严嵩更是吃惊不小，原本没阻挠他复出，因为他帮自己打掉了在皇上面前说他坏话的仇鸾，并想拉他杨继盛入伙。没想到，这杨继盛他竟如此的顽固，胆敢冒一死来弹劾他。
　　杨继盛的声音越说越高昂：“臣杨继盛今冒死启奏，旨在弹劾奸佞之内贼严嵩。严嵩贼利用内阁首辅之权势，大肆贪污，玩弄权术，欺上瞒下，残害忠良，祸国殃民，罪恶昭著，实为我朝一大内贼。其罪有十大状，概要说来，一是坏祖宗之成法，二为窃君上之大权，三是掩君上之治功，四是纵奸子之僣窃，五为冒朝廷之军功，六是引背逆之奸臣，七为误国家之军机，其八罪是专黜陟之大柄，其九罪是失天下之人心，十罪为敝天下之风俗。这十罪，罪罪险恶，罪罪当诛。臣已将严嵩贼之十罪状的内容，详列在奏章之内，请陛下明察。”
　　听到这里，满朝文武的目光都盯向严嵩，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严嵩此时，心如焚，面如灰。因为，杨继盛所陈述的件件都切中他的要害。如果世宗皇上认可，这后果不堪设想。
　　“严嵩贼为掩盖其十大罪行，愚弄皇上，玩弄奸计。”杨继盛没有停下申奏，继续着弹劾：“其惯使奸计有五：让皇帝的左右都变成了奸贼严嵩的‘间谍’；使皇帝的喉舌都变成了奸贼严嵩的‘鹰犬’；把皇帝的爪牙都变成了奸贼严嵩的‘瓜葛’；以皇帝的耳目都变成了奸贼严嵩的‘奴隶’；致皇帝的臣子都变成了奸贼严嵩的‘心膂’。其根本是，严嵩把他的间谍、爪牙、亲戚、奴才、心腹，都密布在了皇上的左右。”杨继盛继续揭发着严嵩为掩盖自己罪行所玩弄的奸计。
　　严嵩血湧头顶，仇恨的怒视着杨继盛，脸色由青发紫，由紫转黑。
　　“严嵩贼之亲朋竟然将皇上钦封的绍陵皇庄据为己有，大肆贪污，掠夺和鱼肉百姓，致使绍陵百姓大部外逃，民愤极大。“
　　杨继盛的这一条罪状让世宗皇帝张望了一下严嵩，吓的严嵩一哆嗦。
　　杨继盛继续申奏道：“臣请求陛下对奸臣内贼严嵩严肃处置，重则置以专权重罪，以正国法；轻则谕以致仕归家，以全国体。”说着，双手将奏章捧过头顶，弯着腰，郑重的递给世宗。
　　世宗皇上板着毫无表情的脸色，接过杨继盛递上来的奏章，翻开来，细细的看了一遍。
　　从世宗皇上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对杨继盛的奏章是内心不悦，脸色更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