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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3)

作品名称:挣扎——我的回忆录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8-12 14:51:12      字数:5537

  41、成全石聪
  石聪兄大我两三岁,与共和国同年龄的人,县南部深山古镇人氏,原在古镇供销社工作。他,在搞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十分热爱文化艺术活动,热爱到凡是文化人进山他都要奉为座上宾;连县剧团到古镇演出,一去几十人,他都要在家设接风宴席和送行宴席。老兄尤其热爱业余文艺创作,除了正常的上下班和一日三餐,主要精力都是放在文艺创作上。深山里的地方风物,人文掌故,民间传说,俚言趣事,在他的笔下如堵河水般涌流,如山泉般喷射——只不过,写的热情高,质量总归一般化。但是他的精神可嘉,不仅自己写,而且影响和带动了古镇周围十里八乡初、高中毕业回乡的青年都热爱业余文艺创作,以至以古镇为中心,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就形成了全县第一个业余创作群。
  如此这般,自然与我们县文化局文艺创作组的专业文艺创作人员关系甚好,感情甚笃。关系好到——凡是创作组交代的事情,无论公与私,需要在古镇办理的,就像圣旨一样立即就能够落实到位。
  至于他和我,则因为是同姓,八百年前是本家,就直接以兄弟相称了,所以我叫他石聪兄。石聪兄的感情投入,主要是在我们创作组。随着感情的加深,和大路货作品的不断在我们主办的小刊物上发表,他的名气在全县文化系统、全县业余作者之间同时得到上升。“人民代表”、“政协委员”的光环都套到了他的脖子上。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过得都很滋润。
  最不理想的是,全国第一轮改革承包以后,谁都可以自己摆摊位、设摊点做生意了,把供销社的“胡子”给割了:供销社物资保障供给一统天下的好景不再,供销社尴尬局面几乎成了全国性的“共萧瑟”。很能干的石聪兄的承包任务完成不了,那工资也只是拿回的从前工资的零头。于是,石聪兄就要及时“跳槽”——他认为自己对文化部门的感情投入最大,“起跳”所指向就是文化部门,就是就近的古镇文化站;而且,那重任就直接点名交给了无有任何行政职权的我。并且提着百十个鸡蛋和木耳、黄花、香菌各一斤(那时总价值不足20元钱),领着嘴巴乖巧的幺女儿进城上我的门来,指点着女儿把我叫“大伯”——我比老兄岁数小,按照民间规矩他女儿只可以把我叫“大叔”或者是爹爹的,完全不可以叫大伯。
  我心里并不糊涂,这是来催办他调动工作事宜的。我也似乎明白了他对文化系统的人那么好——老兄有战略眼光啊,提前在文化系统打下了良好的人缘基础。
  大伯不是便宜叫的,鸡蛋木耳也不是便宜吃的,我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努力,经过一老一少两任局长的磨合,说白了就是凭我那一点文学上的小名气的资本——死乞硬缠,终于在县城发地震的那一年,才好不容易把石聪兄交代的任务完成,把他的工作关系调进了文化局:而他的工作很理想的就近安身在古镇文化站。
  老兄来到文化站,全家人都搬进了文化站。自己的原房产,用来出租赚钱(很会算账不是)。说来他老兄还算是务文行,隔三岔五开展了一些群众文化活动(当地党委政府在节日时的指令),收藏了一些文物(装点自己的门庭),重在摄影活动——一年三百六十天都身挎照相机照相——替群众服务(自己收钱没有谁管),顺便继续收集民间故事,整理成册,还很走运的把古镇弄成了“全国民间(故事)艺术之乡”。
  于是,老兄的功劳在文化站之间相比就是大大的了。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老兄的眼光高瞻远瞩。出深山旅游和堵河漂流的走势看好,就到处游说,上到市里,中到县里,下到镇里的领导同志面前鼓吹,还真把深山漂流煽动成功了(其实是地方党委的英明决策)。于是,老兄要趁势出版他的民间故事集子,并且联系到了县城一家新开张的宾馆出资赞助印刷。
  死不该那个宾馆老板居然知道我是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受过民间故事收集整理方面的正规培训,把石聪兄送他过目的民间故事稿件,一沓子给我抱来,说是请我审阅后,他才敢放心赞助出版。并讲定给我一千元审阅费。于是,石聪兄与我痛彻心扉的人生故事便产生了——
  收到石聪兄稿件的时候,正是炎热的夏天,我也正在患眼疾,俩眼红桃子一般,恼火的是还要淌眼泪水,看稿件就很伤神,很吃力。因为是老兄的稿件,又有人出资赞助,很为老兄高兴,就全神贯注地看,每一篇都仔细的读——老毛病依然存在:叙事方式和故事结构都是小说化,语言则是半拉子文言加现代书面语言。有的情节完全是穿凿附会和人为杜撰——这就严重不符合整理民间故事的要求和规范。因为是老兄的稿件,我就很认真交替用红笔、黑笔纠正错别字,每一篇都写出了存在的毛病和如何修改的建议;更因为称兄道弟,有的批语确实很直率,甚至出现了“扯球蛋”的批语——这就严重伤害了老兄的自尊,由此也深深得罪了老兄。
  石聪兄一怒之下另请高明,在县一中请到了文学本科毕业的老师,把我按照民间文学规矩修改的地方,全部给纠正过来。读着,很有文采,可就是不是民间故事了。石聪兄的故事集子——(我不敢叫做民间故事集子)很快出版了,还邮寄给香港行政长官董建华一册呢。于是,便又有了书赠董建华的新闻报道。
  相比之下,我就很不合时宜。人家官民百姓都赞扬老兄的故事集子好,我却偏要指出那么多的缺点和不足。这就很怨我自己懂得一些民间文学知识和规矩,很埋怨省里的民间文学专家不该把我当作民间文学培训时候的“高才生”,以至得罪了他老兄。这就像有个人说孔明是孔明不是诸葛亮,我告诉了他同是一个人,害羞了别人是一样;你就说孔明和诸葛亮是两个人不就完事了吗?
  因此,老兄与我不仅断绝了一切来往,而且人前人后都要诋毁我贬作我,居然还请去了市文化馆的笔杆子写专门文章,发表于《湖北文化》,极尽诽谤之能事:“县里一个民间文学土‘专家’,去宾馆收取我的稿件审阅费,经理轻蔑地扔给了200元钱,不料被电扇风吹落地。‘专家’见钱眼开,匍匐于地拣了起来……”我是《湖北文化》的老作者,编辑还写信来问我,我还不好给编辑作答,也只苦笑了事,并不想找石聪兄的麻烦。也就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算了。
  不料新千年的前夕,县文化局的局长是从乡镇调上来的无文化的人,且飞扬跋扈,刚愎自用。为了满足公款吃喝的宽余需要,对文化站下重手收取管理费,这就侵害了石聪兄的切身利益。尤其是要对文化站明确要搞收支明晰账目,不得隐瞒,更让石聪兄大动肝火。石聪兄便纠集不少文化干部状告局长,从县里一直告到央视《焦点访谈》,告了一年上了头,可就是告不响。
  眼看年终兑现期限要到,石聪兄急了,就像忘记了一切前嫌一样,找到我求告说:“老弟呀,你是老文化,你是老模范,你是老优秀共产党员,你在县里有老声望啊——请你帮我个忙啊,你说贪污腐败的局长为什么就告不响呢?”
  我这人听不得三句好话,一听好听话,哪怕自己屁股在外边,立即就脱裤子给人穿。就说:“把你写的材料拿给我看看——”石聪兄从挎包里取出状词来,我一看,笑了笑,又直言道:“你这不是要告状,你是在数萝卜籽。谁有时间瞧你数萝卜籽?”石聪兄则毫不计较我的直率了,央求说:“还是劳驾老弟动动手修改一下啊——”
  我则既往不咎,黔驴技痒,说:“我过一下手试一试看咋样。”就给帮忙理顺了那些萝卜籽——紧靠上党纪国法的相关条款,一共梳理出甲乙丙丁十条罪状。
  他老兄再次送出我梳理后的状词,哈哈,响了!县人大主任、县委书记同时签字,责成县委宣传部、组织部迅速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文化局。调查了一个星期,落实了九条半——剩半条是局长没有留下玩女人的证据。就立即给局长下了黄牌警告,发文全县曰:“诫勉一年,以观后效。”
  于是,局长把整个的愤恨一下子都倾斜到我身上来。但是他又奈何不了我这个臭硬脖子的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授意他的司机把石聪兄好一阵拳打脚踢,揍得鼻青眼肿。然后,局长则把石聪兄接到自己家中喝酒,好一番抚慰,并且要如数退还石聪兄上缴的钱。但是,有个条件:写一份揭发我胖子陈的反思出来。
  我在文化部门工作了半辈子,也只是用笔写了半辈子;而且作品都是健康向上的催人奋进的;又一不粘钱,二不粘权,三不粘糊女人,实在为难了老兄没有什么可以揭发检举。只好按照局长的授意,写他上了我的贼船,上了我闹不安定团结的当,严重影响了精神文明建设云云。打印出的《反思》好几百份,送达县直属机关和全县文化站。
  县联合调查组负责同志说:“石聪这人啊,无论在任何政党任何团体都是叛徒!”我则很没有修养地打电话去了南山老兄家:“喂,你是狗吗?”老兄则不避讳地答道:“我是狗。我不是狗就活不下去了。”
  我再无言,老兄自己承认是狗,我还能说什么?!
  
  42、帮衬笔魁
  小不了我几岁的笔魁,从部队复员,在我们文艺创作组干了一年,除了可以写简单的快板和顺口溜段子以外,对于关键性的工作——剧本创作,每日里吸两包劣质香烟,抓光了头发再抓破头皮也写不出来,令文化局领导很失望,甚至对进这样的人才颇有微词。鉴于铁蛋的实际创作水平,文化局说,要么就给笔魁文化站“亦工亦农”人头指标,要么可以另就高处。于是笔魁就及时“跳槽”,去了一个新组合的可以解决正宗国家公职人头指标的单位——移民局,从事库区移民方面工作的新闻报道的写作。
  会文艺创作的人写新闻,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笔魁的新闻作品来得很快,蹲厕所就能谋划一篇出来。可是,领导看了说是文艺创作,不是新闻报道。而且,还给单位惹了好几次笔墨麻烦。看来,还得跳槽。幸喜已经是正二八经的国家干部了,怎么跳,只要有能耐,只管跳就是。正好县委组织部缺个写材料的,笔魁央求已经是该部副部长的同乡通融,又很顺利的来到了组织部,写公文材料和领导讲话稿。
  怨的是笔魁的文艺创作灵性没有泯灭,给领导写的讲话稿不仅生僻词句多,要命的是做感叹用的“啊”字太多,让没有提前看稿件直接在会议上念稿件的领导同志“啊”出了几多倒彩的笑声,几多倒彩的掌声,让领导尴尬难处,不好下台。您说笔魁还能在组织部呆下去吗?!
  笔魁决计不在本县干了,要到十堰去。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朝十堰调的人很多,但都是首先有人际深厚关系的,二是有金钱开道的。已经是国家干部身份的笔魁就是屈就到某家企业,也还是得给厂长、书记送礼。可笔魁手头缺的就是钱。对于尴尬处境中的笔魁,我是愿意尽力帮衬的——正好那时候文艺圈字里有文学掮客,我这个小有名气的老作者是他们的二传手,领了不少收费报告文学的任务。联系一家被写单位,写出来,除了上缴的版面费和一传手得的大头,就可以轻松自留千儿八百的报酬——在那年头可还是令人眼红的呢。
  1993年夏秋,正好我从江汉平原采访写作报告文学告一段落归来,心想回竹山休整一段时间,可在十堰又接受了老地区文联主席欧阳老师交代的任务:文联要与地区税务局合编一部歌颂纳税人的报告文学集子《武当税虹》。欧阳老师对我说,竹山的文章任务你都承包算了,多多益善。每一篇文章万字以内,起步价3000,上不封顶,原则是与作者四六分成。当然我很高兴的接受了这样来钱的任务。
  我那几年出外走穴打写作游击,笔魁是知道的。我一回家的当夜,笔魁就来求助于我,要我帮忙给他弄点泡货钱好跑调动。我想我接受的任务很重,也巴不得有人帮忙采访写作和联系写作单位。我要利用笔魁在组织部公干的名头,他要利用我专业创作人员的名头——一拍即合,开始合作。讲定先合作出几篇的钱,我在地区文联分成的前提下,我俩再对半分成。
  我们的合作旗开得胜,半个月内联系了不下十家写作单位。笔魁拿着先收到的分成钱,买了不少山珍野味,去十堰一家很大的生产橡胶轮胎的企业,走厂长的门路,想到该企业的宣传科去。可是,那厂长就是高低不收礼物。一时间,弄得笔魁一筹莫展。
  忽然有一次笔魁得到了厂长年幼儿子腹泻不止、中药西药无效、眼见小命难保的消息,就迅疾跑回深山老家,向老年人打听专治小儿腹泻的民间单方。有一位放牛老汉就给他说了用老鳖蛋放米饭锅中蒸馏,治疗小儿腹泻有神效的丹方。笔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县城大小酒楼钻,用高价钱收购人家的鳖蛋。装了满满一热水瓶胆,专程送到了厂长家中,让厂长娘子赶快实验。哈哈,如法一试,厂长小儿的腹泻当天夜晚就给控制住了。厂长夫妇千恩万谢——笔魁去该厂宣传科没有问题了,只等调令就是。笔魁心说,老鳖蛋真是神蛋!
  在笔魁等调令的日子里,我俩又联系了好几家写作单位。我就埋头在家拼命的写呀写。到我去被写单位送稿审阅时,未曾料的是笔魁不仅没有写出自己该写的单位的文章,而且还把什么费用都给一股脑全部领走了,不管地区文联要出版经费和该上缴的钱了——害得我既要给人家写他没有写出的文章,我还领不到一分钱的报酬了;更要命的是还要陪上版面费!善后工作责无旁贷全部留给了该背时的我。
  对于好朋友、老朋友笔魁的如此行为,我也只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X”,什么麻烦也没有找他。毕竟是朋友一场啊,就算帮助了朋友,而朋友是应该帮助的呢。后来得知,笔魁接到调令以后,急需用写文章的钱做搬家费用,做所添置新家具的费用。于是,笔魁在人生历程上再一次如愿以偿。并且接受了以往的教训,把文艺作品与新闻写作到底分清楚了,在那家厂子的宣传工作干得很出色。在厂子效益急剧下滑的世纪之交,跳到了该厂在北京的办事处。
  对于笔魁如此以德报怨地陷害我,我没有做任何计较。我一人熬更守夜加班加点,不仅按时完成了地区文联的写作任务,更重要的是也交清了应该交给地区文联的版面费用。这件事情的曲折原委直到2009年秋天,我与欧阳老师同桌喝酒才谈起,欧阳老师叹曰:心鸣你真背得亏啊,从来没有听你在我面前说起过啊!
  自那以后,我和笔魁再没有缘分见一次面。我也帮不上他的忙了,他也不需要我帮他的忙了。但是我心里还是很怀恋我们曾经友好合作的以往。愿他在北京、在人生的里程上再无任何忧虑!可前两年听人说他在北京谢世了,才半百岁数的人啊,可惜了一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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