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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

作品名称:挣扎——我的回忆录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8-12 14:20:22      字数:6366

  38.引进棠梨先生
  棠梨先生与我同庚,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出生的人,因他有一只眼睛眸子胎带一颗豆粒大的白点,民间俗称棠梨花眼。原郧阳地区文学朋友们相见开玩笑,就把他喊成了棠梨先生。他所在县的那一帮子业余文艺作者,喜欢在文学作品里把生活地点称作“乌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乌山的文学朋友们气愤官方、民间都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情,经过集体磋商,就开始互相吹捧,互相抬轿子,决心是直到把大家都吹出名、抬出名。于是,七、八个乌山文人要与古代扬州八怪比美,硬说乌山文坛出了八怪,棠梨先生即是八怪之一。
  棠梨先生本来是乌山一家商业局属公司的正式职工,会文艺创作的人,在单位应酬公文写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在系统内没有谁可以小看他的。不想那一年地区文联很正统的、很老成的主席,经受不住几位文人骚客的鼓噪,要改传统的薄本本刊物为大本头文学丛刊,这就需要增加编辑力量和校对人手,要从各县抽调兵力。棠梨先生闻讯,便向所在单位递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喜滋滋地去了地区文联那个大丛刊编辑部,正儿八经的当起编辑来。不仅乌山业余创作文坛为之欢欣,连邻县文艺创作组的专业创作干部也眼热呢。
  棠梨先生去地区文联一年多以后,秋天的一日,棠梨的老朋友——也即在下,从省文联办理成立县文联的一应手续和开办费打转,下火车后到三堰汽车站买票回县城。在乌云低沉雨潇潇中的车站前场院邂逅衣着已经很脏乱、很委琐,头戴一顶麦草已经发黑的破草帽的熟悉身影——细瞧,天啊,居然是棠梨先生!
  天啊,我心里一惊诧:怎么一年多不见,先生就失去了昔日的潇洒与风采?!
  我估摸眼力不算好的棠梨先生先早已发现了我,早已做出了不好意思见熟人的回避状。但我却是一如既往很亲热地叫住了他:“棠梨,你咋弄成这个摸样了?”
  棠梨先生见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很随和地叫他,只好转过身来,面向我,双手也像牛皮胶一样紧粘住我的双手,两眼立即涌出两泡子泪水来:“老弟兄伙的,你一定要拉我一把……”
  男儿有泪不轻弹,要弹一定有根源。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呀,不是已经高高在上的棠梨先生么,如何转眼就成了这副德行?我是个砍倒树捉八哥的人,非要问清楚原委再说话。
  棠梨先生知道我个性较真,也就直言不讳地道出了他受前一阵子社会形势的影响,写出了一些很出格的作品。他们的刊物一出笼,就像地摊文学那样走俏,却不料受到了全国相关报刊传媒的严厉抨击!于是,新组建的编辑部立即遭到了有关方面责令遣散。
  由此,棠梨先生生活顿时没有了着落。生计所迫,倒想吃回头草,可是原单位说离停薪留职合同期限还差得远,高低不“回收”棠梨先生。踩缝纫机的原配夫人倒不嫌弃棠梨先生的回头,可是他自身又虚荣好面,不愿意让人说被妻子养活的不好听。因此就流落城市街头,没有个泊脚处所。意外与我邂逅,或者是临时动议,或者是十分真诚,要我拉他一把。
  我听罢了棠梨先生的怨尤,很有点同情地说:“你知道我是一无官职二无任何权利的普通创作人员,确实没有办法把你朝上拉,但可以使个劲把你朝下拉,到我们县里去——怎么样?”
  棠梨先生似乎重新看到了春天的到来,非常感激地说:“多谢老哥,多谢老哥。不计较县、市高低了,有个吃饭的地方就成啊。老哥的恩情,没齿不忘,没齿不忘啊!”
  我这人很重朋友的情感,棠梨先生的话说得我心里发酸:一代新八怪啊,怎么就没有个吃饭的地方了呢?文人好可怜啊。虽然我没有一官半职,但当下就做了棠梨先生去我们县的打算,并且让他一两个月内静听好消息。
  恰巧我正在负责成立我们县文联的前期筹备工作,恰巧当年我们县的县长就很喜欢文艺创作,所以也就很喜欢文人。我请局长向县长建言,把邻县棠梨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到县文联。局长、县长用人之际,都欣然同意。很自然地,引进棠梨先生的具体工作任务就直接落到了我头上。为了朋友,我真是乐而为之。
  那一日,我代表我们县官方去了棠梨先生老家县城,好容易在纺织品公司家属院一条沟渠边找到了棠梨先生的住家。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棠梨先生的喜讯。可是,那一顿为我接风的饭桌上仅仅只有一盘腌酸的红薯藤叶杆和临时去打的二两散装土酒——一方面证明了棠梨先生生活境况的窘迫,另一方面可能是大功告成,棠梨不需要慎重招待我这个搭桥人了。但是丝毫没有影响我引进棠梨先生的热情,在两县之间跑了两个来回,一举成功,让棠梨先生原大集体职工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我县国家正式干部。饭碗级别不高,但是很铁呢。
  棠梨先生很风光地来到了我们县,接风宴席是县长亲自作陪。当然,陪过了以后的具体事情还是我在替他打理。把创作组用来做办公室的套房借出来,为棠梨先生做了办公室兼寝室,还有一些他不便出面的事情都是我代替他办理。
  可是,棠梨先生的身份铁化、脚跟站稳以后,两三年内也只写出了两三篇作品——还是我这个县刊的小编辑优惠给他发表的。不过,棠梨先生辅导文学青年确实有一套方法,能把城区的文学青年凝聚到他身边去,形成众星捧月的态势;尤其是辅导女作者,更见真功夫,显示出了百分百的热情。帮人家修改稿件,帮人家推荐发表作品——直到让好几名女作者肚子里都孕育着他的精华作品!
  棠梨先生如此做派,我直言不讳地劝说过几次,他听不进,反说我忒正宗、忒传统、忒土老冒。由听不进我的忠言,发展到我一张腔他就明显做出反感状。实在不听,我也管不着不是?
  那年北京城里闹学潮,由于前期舆论导向有误,引发了全国人民的躁动情绪。平时爱激动、见酒更激动、三杯酒落肚就显英雄本色的棠梨先生,总要在公宴场合开口动骂在南方视察画了一个圈的那位老人。别的人居心叵测,由他骂之;怕事情的人,扯个由头溜之;或许有的人立马去向公安机关报告;我则是次次用自己的肥胖身体做他酗酒后的依靠,累得我气喘吁吁还得用手掌捂着他的嘴巴慢慢走人。到我们局机关场院里了,棠梨先生还大骂那位老人不止。我只好喊来两个才上中学的儿子——父子合力才把棠梨先生抬上楼,扔上床铺,锁上他的门,才觉得放心一些,够朋友一些。
  对棠梨先生,作为朋友,我对他给予了力所能及的保护。可是,他终于还是在我们县混不下去,要走人了。不走人也不行了——有两位女作者竟然腆着硕大的肚子突出他的“作品”,去县委扩大会上找县委书记讨说法。
  弄得书记大为光火!说县长引进这样的人才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棠梨先生非走人不可,我是料定了的。可是到他正式启程的那一天绝早——我要为老朋友送送行的时候,却早就不见了他的用具和其他行李。替他借住的房子里,电灯线电话线都被他拽脱落了,拽下捆背包行李了。能砸的柜屉他都给砸了,连我和罗维扬老师(后调省文联《今古传奇》编辑部任主编)惨淡经营的县刊编辑部的牌子,也被他棠梨锯成三截做夹兜他的脸盆热水瓶之用……方便去了车城郊区一家军转民的被服厂。
  又一年后,听说棠梨先生已经很出息了,当上了厂部宣传干事,厂长还把黄花闺女嫁给了棠梨,日子过得很滋润。再也不需要我拉他一把了,再也不需要谁拉他一把了。树挪死,人挪活——这俗话很有道理。
  
  38、宣言事件
  文学友人美石,是县南部深山一个险峻峡谷中出生、成长的人士。在县师范学校毕业,就成为峡谷中历史上有最高学问的人。因为天资聪颖,非同一般,不够十六岁就在谷外古镇中学任教,吃上了“皇粮”;且先天禀赋有文学细胞,教学之余,写的诗歌、散文、小说还像模像样的。属于古镇业余文艺创作群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美石心血来潮,与镇上一帮子文笔好友认真酝酿、商讨,决定要拉起新的文学大旗,自立文学门派,自办文学刊物《洞中啸》,以推动中国文学尽快发展。于一个很幽雅的山洞中,召开了自以为是新时代中国文学里程碑式的会议,并且钢板蜡刻油印出了由美石主笔的《文学宣言》(节选):“让中国的鲁迅、茅盾、巴金、郭沫若、赵树理们‘拜拜’!让外国的海涅、雨果、高尔基、(老小)托尔斯泰、陀思托耶夫斯基们见鬼去吧!”
  ——真是不鸣则已,鸣即惊世骇俗!
  《宣言》中点名的人,可都是世界公认的文学巨匠和大师啊!而且多是无产阶级革命作家啊!
  吃了雷的胆子敢和他们说拜拜?吞了天的胆子敢咒骂他们去见鬼?!
  美石友人们请人把《宣言》带进县城,首先送达县级最高官方创作机构——我所工作的文化局文艺创作组,我和我的老师也即组长罗维扬同时一瞧那《宣言》,大为惊诧:要出大事了!便一方面嘱咐送达者到此为止,不可以再送达任何单位和个人;一方面赶紧去汽车站找进南山的班车上靠得住的熟人,给美石友人等郑重捎信:立刻终止他们的“伟大文学创举”——否则,危及身家性命!
  当时正是全国性的抓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泛滥的苗头和典型的时候啊!一旦被抓,他们如何承受得起?!所以,凭良心、凭责任、凭与业余作者的感情,我们得立即制止。尽量把对美石友人等的不利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孰料,那《宣言》出洞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下午县委宣传部就命令文化局严肃追查,并要求书面报告。文化局则立即责成我的老师迅速进南山调查处理。老师和我达成了共识:深山里娃子,毕竟见世面不多,血气方刚之时,不知道社会人世深浅,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蠢蠢欲动。但是他们都是太阳才出山的文学青年啊,不能够遭受重棒打击。如果正确引导,则是我们县业余文艺创作的有生力量。
  为了保护美石友人等作者,我们定出了谋略:在我们收到的那一份《宣言》中的“让”字前,添了“不能”俩字。万一上级和公安机关追查,以我们出示的《宣言》为准——多也只是个语句不通顺的问题。
  第二天,我的老师进山去,首先找到了美石友人等谈话,做政治思想疏导工作,声言《宣言》行动的利害性和危险性——皇粮饭碗保不住不说,还有可能去监狱里捧饭碗!
  美石友人等噩梦初醒,惊慌失措,唏嘘泠涕,央求我的老师千万搭救则个。我的老师说:“尽力而为。但愿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古镇党委、政府领导同志当然也知道了《宣言》事件。在等候县宣传、文化主管部门处理意见。我的老师会见了书记、镇长,声明自己的观点:一切从爱护文学青年出发,从保护业余文艺创作队伍出发,要推年轻幼稚的客观和受社会不良思潮的影响的客观。真是上级要追查,说不定就是震动全国的典型事件,县里和乡镇党委、政府都脱不了干系。至于怎样先向县里交代,以创作组调查的意见为准。
  古镇党政领导同志原则上同意我的老师的意见。但是,鉴于美石等人平时的放荡不羁,工作上的吊儿郎当,尤其是目中无人,不把党政领导放在眼里的言行举止,要给予惩戒性教育。如此说,只要不纠《宣言》就行。老师也只能在党政领导面前好话多说。
  当然,罗老师调查完毕回到县里,向宣传部出示的也是经过我们添了字的“原件”。那么,“让鲁迅们拜拜、让高尔基们见鬼”的宣言辞,也就只是个语句不算通顺的问题,不值得大惊小怪,不值得向上级汇报,完全没有必要把我们县弄成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典型——创作组的意见,宣传部居然也很同意。由此,一桩完全可以震惊全国的资产阶级自思想由化泛滥事件化大为小,化小为了了。
  不过,美石友人所在乡镇党委政府还是对《宣言》的“主犯”给予了惩戒性教育处理,把美石友人和另一位很有文学理论造诣的青年教师贬谪到了边远的村级小学。
  
  39、调进美石
  美石友人在老山沟村级小学里,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实在熬不住了,就给我写信,要求我进山去看望他。走访业余作者,是我们当年很认真的工作职责之一,不请也是要看的,何况来信邀请乎?此间,我的老师已经调省文联《今古传奇》任主编,剩下组长组员我一人勉力支撑创作组全面工作和《堵河文艺》按时编辑、出版。我独当一面,很忙。但还是及时去了美石友人所在的学校。
  美石友人见我去了,很是激动。倾其所有,摆满了一小柴桌山野菜肴。有笋子干炒烟熏腊肉、春芽炒鸡蛋、木耳炒子鸡等;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二人对挖一壶土白干——包谷篼子烧酒,也算是没有白干,昏浑然中,我居然没有请示局长就答应了美石友人要进县创作组的请求(县里当年为鼓励文艺创作可以不拘一格引进人才,尤其是不受人头指标限制)——看来确实是喝了人家的舌头瓤,吃了人家的嘴巴软啊。
  回到县城酒醒,回忆酒中对美石友人的承诺,真是有一点自不量力,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局长举荐。老局长是位很有学问、很有才气、很有肚量、很有德行的老好人,他认为从工作出发确实应该给我添一个好帮手。没有等我饶舌头,他就表态同意进人。但是有个条件,办理烦琐的调动手续、程序该在县里山里跑的路,都由我自己跑。
  为了朋友,仅仅是跑路又何所惧哉?我在县里山里穿梭了月余,跑出了眉目。可最后的关口是古镇党委坚决不同意放走此人进城,不签“同意调出”的字。无奈之中,我还以自己的名义花钱送了关键人物的人情,人家给了我的脸面,才算打通了最后的关节。
  美石友人终于接到调令,真是喜从天降啊,跑字前面加个飞字——飞跑!什么都忘了,还没有忘带一斤价值4.5元的木耳酬谢我——百里送木耳,礼轻仁义重呢。
  美石正式成为我的同事后,半年之内在我面前谦虚谨慎、谨小慎微、言听计从。半年过后,脚跟站稳,全然没有了对我的感恩戴德,每日里好一副我没有他学问高的傲慢,作品没有他时髦的戏谑;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按照正常规矩、程序和资历,除局长是《堵河文艺》刊物的名誉主编外,我应该是当然的执行主编。你美石初来乍到,没有经验,怎么说也只能是初审编辑不是?你得把收到的稿件初审以后,再交给我审定不是?可他就是不乐意,认为这样的程序“小”了他。每天把一大摞稿件推到我的桌面上,意思是让我做初审。气得我二话不讲,照样推给他——你应该初审。他也不吭气,还是推上我的桌面——你的一瓢瓢汤水应该做初审编辑。
  由此,双方心中搁置了石头。我的妻子身体有病,住医院了。同事们对美石友人说:“陈老师的爱人住医院了,你不去看看?”他说:“他爱人住院,我也没有爱人住院。与我何干?”我好不容易搬进了新居,有人告诉他:“陈老师搬新居了,你不看看?”他曰:“也不是我搬家,我看什么?”
  我帮了他人生那么大的忙啊,不说他送个人情,连一把椅子也不帮着拿一下。人心怎么就换不了人心呢?有人对美石说:“陈不是你的老师,也应该是过心的朋友啊?”他说:“我没有说他不是朋友啊——不过,朋友的价值用一次就足够了。”啊,原来我已经没有了他再使用的价值了啊!
  我在心里臭骂自己,我狗眼认错了人啊!
  不过,到了那年的春节,我的一切不快都释然——有人问美石怎么不回山过春节看爹娘?他曰:“山里有什么回途?做子女的把爹娘记在心里注定臭屎无用!”呵呵,连自己的亲爹娘都不装在心里的人,不把我放在眼里太正常不过。我为什么要强调别人把我放在心里呢?真是庸俗得可以!
  美石友人也是个瘾君子,但是自己很少买烟。每日里手上只接别人递过来的烟,从无有一支烟递人。没有人递给他了,就冷不妨从兜里挤出一支来,旁若无人,迅疾插上自己的嘴丫子,巴掌蒙着脸点燃,吸。
  我等粗人实在是与斯人合不来了。对他也就没有好客气讲的了(确实涵养不足),每日里各行其是。新接任的年轻局长说:“一个槽里拴不住两头叫驴子,得分开才是。”恰好县政府要在文化部门谋一个文秘人员,新局长先征求我的意见:“是你去,还是他去呢?”我说:“美石年轻,学历也比我高,脑子也比我灵。在那样的地方,前途无量。我已经是有家有拖累的人了,理应让他进步啊。”新局长文言一句:“你真高姿态也!”
  美石就去了县政府办——由深山村小教师到此该上升了几多层次,再不能有塘小鱼大的感觉了啊。幸好他头一年就混上科长位置,可是二年以后连县政府办也呆不下他了,经常持才撂挑子。离开了,走了,回来;再走,还是不如意还是又回来。据说,最后县委书记恼火了,用很浓的郧阳腔说:“他就是个京(jing/金)容(人)菜(才)也嘛(莫)运(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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