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作品名称:挣扎——我的回忆录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8-11 20:23:03 字数:3569
26、客套反话
那一两百斤粮食和近贰佰元钱的亏空冤枉赔偿,造成了家庭本来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过不去吃饭关口了,得低三下四热脸对着冷屁股借钱,预借五元、十元自己的劳动工资,会计好像就给了天大的面子,给你做了天大的人情,一只手扔给你五元钱十元钱,还得笑吟吟弯腰伸手捧着。实在不好意思托这样的情面时候,用羹勺借盐、用牛眼睛大的小酒杯借炒菜油是经常的事情。有一回,妻子借了人家面粉还反说客套话,闹出大笑话。
那个月初,我们借了住家西街头过河邓家湾一个婶子十斤麦面,讲定月中偿还。月中那婶子上门几次,讨还都没有给的。月底那婶子又来,终于拿到了十斤面粉,婶子出门,妻子想着拖欠很久,有歉意,就说表示歉意的客套话。她对婶子说:“紧逼了啊。”说得那婶子抬脚不好意思出门,连忙致歉说:“不是家里也要饿肚子,我不得来催要啊。”
按照民间这样的借还双方客套话,债主来要债,客气的就说“紧逼了”,欠债的应该客套着说“拖痞了”。婶子上门来讨还麦面,妻子应该说“拖痞了”,却反说“紧逼了”,明显说人家的不是,说得人家不好意思拿脚走路。婶子致歉,妻子忽然醒悟把客套话说反了,连忙向婶子赔不是,才顿消误会,否则,二回再断顿儿,婶子也不借给你粮食了吃了。
27、寒酸婚礼
1972年,我才21岁。母亲就着急起我的婚姻大事,完全不考虑家庭境况寒酸,除了做饭吃锅灶和几把座椅,别无长物,尤其是手头没有现金的积蓄。按照阶级身份划分,我属于历史反革命子弟,没有哪个根红苗正的姑娘愿意许配,何况贫寒至极,过路姑娘进屋一看也都不会愿意留下来受穷。母亲不管这些,坚持要给我说媳妇,选择目标也只能是在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子女范围。她自己相中了下街一户刘姓地主成分的五姑娘,就请邻居梁家姑奶奶做媒,去与五姑娘父母说和,因提前有五姑娘的女闺蜜言语诱惑,说我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做人本分,以后夫妻相处,幸福美满怎么地怎么地。五姑娘的家庭当家人,她的母亲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
1973年,我刚交22岁,一开年,母亲就张罗起我成亲的事来,手头仅有73元现金的母亲,没有与我做任何商量,自主定下了农历二月初二的成亲日子。有口无心的母亲,穷家小户没有任何脸面体面的家啊,还人前人后的张扬。婚期临近,街坊没有谁送礼物送红包祝贺,仅有上街头帅老师的妻子刘秀英送了一升豌豆粒和一副张挂过的挂对,紧邻远房本家弟兄陈由余送了一尺长短死猪干蹄子,张家台子住的本家婶娘送了一小竹篮干咸菜,那个害我冤枉赔钱粮的李某人,送了一个搪瓷脸盆;婚礼结束之际,原在三线建设工地当民兵的好友郑久成,上街办事过路,恰巧碰上我,送了一条价值一元五角的圆球牌香烟,还有是二堂兄陈新斗从县城送来两三块(约摸十来斤)一筷子厚膘的腊肉。
那三块一张皮的腊肉,是备办婚宴酒席的主打原料。婚宴厨师请的是街镇改革开放后的蔬菜村书记张祖亮的母亲,她心灵手巧,也很会替穷人将就,一张皮腊肉煮熟后,平面切开,平放碗里,再上笼屉蒸,出笼浇上淀粉糊糊,看起来就像是好肥肉整成的红肉和蹄髈。
那年月,就是有钱,酒肉也买不来。两席客人只有两瓶医院酒精兑水化合的酒,所以客人也都相互不劝酒,劝酒了,也没有添的。很快如秋风扫落叶般把席上的菜吃得精光,临到新娘刘龙霞吃饭,可怜只有三几片酸辣椒下饭。
农历二月初二那天,天,下着蒙蒙小雨,上午九点时分,一小挂迎亲鞭炮响过,由五姑娘的三姐夫和名叫狗熊的堂弟把五姑娘刘龙霞送进我的家门。也没有司仪,也没有知客,也没有人进屋瞧热闹不热闹,送亲的上亲在隔壁邻居家,吸着自己的香烟,冷清坐着。
就这种不被街邻任何人重视的瞧得起的寒酸婚礼,母亲还是笑得乐呵呵地合不拢嘴,脚步欢快的忙进忙出。因为她想着她是竖起了自己人生奋斗的里程碑,好歹为独苗儿子完婚了啊,所以她高兴她乐呵。
新婚的床铺上,被子是新的,单子是新的,不是土布制作的,是供销社购买的洋气的那种。可三天以后,堂侄女四香上门要走了单子,隔壁姑表妹国英来要走了被子,不能反感人家,结婚上床,人家能借给你被子单子,那是真正在支持我成全我结婚啊。被子单子一要走,我想,新娘子刘龙霞的心可能都全凉了。如果是现在的姑娘,说不定当下拔脚就走人,谁愿意跟穷光蛋过日子啊!
28,长子诞生
1973年夏秋,我和几名建筑队工友被临时安排到了驻扎在县西边得胜镇属桂平地质队干轮换工,每天吃喝随着地质队工人一起,俨然像个国家正式工人模样。那年月,物资还十分贫乏,可地质队受优待,地质队食堂猪肉牛肉鱼肉都有得供应。有一天夜晚,上钻塔值班,按错了电钮,“呼”一下就把整个人串上塔顶,只差分毫就冲掉脑壳盖子死于非命!亏是上天保佑,躲过了凶灾。但自己吓得不轻,第二天请假,回家安稳心情。
回家后,进门听见婴儿啼哭之声,心情为之一震。原来昨天(农历七月二十六)妻子早晨就已经发作,腹疼难耐,天气恶热,卧床折腾,疼热交加折磨着妻子,亏有邻居四婶为妻子不停摇着葵扇送凉和李家表妈言语安慰着,妻子于午后未时才正式分娩,生出一个白胖小子。
有了自己的孩子,高兴得要自己给孩子取乳名。那几天,正是亚洲第四届乒乓球赛事在北京开赛,琢磨着就给孩子取名亚乒,后来嫌弃“乒”字右边缺条腿,不吉利,就音改名亚品,就没有再仔细琢磨品字也不好,那是三个分离的口组成的啊。
品儿出生,总在感受风寒,小鼻子总在憋气不通,吃奶也憋气得脸红;到夜晚,更是哭啼不止,闹得人头昏脑胀。急了,就把摇篮放在床里边,边睡觉,边摇摇篮,白天还要上工地劳动,我摇前半夜,妻子摇后半夜,品儿整整哭一百天才停止。按照迷信说法,品儿出生,必有一人谢世,谢世之人的亲属要哭啼一百天,所以品儿感到不安,也要啼哭一百天。
品儿老是在床铺上屙尿拉巴巴,很麻烦人,一天到晚,总在给他洗尿片,苦了每天还要到建筑工地干活的妻子。多亏隔壁住了个远房本家,他们有个幺姑娘,经常帮着在后门路边沟渠搓洗尿片。
长子诞生,真正苦了妻子。一是没有钱买好东西吃,给妻子补养;二是有钱也买不到吃货,那年月时兴“赶社会主义大集”,每月初一和十五才允许农民上街卖蔬菜,不是初一、十五,民兵小分队会像对待敌特一样的对付卖菜人,打骂连带踢飞菜篮子,还没有地方说道理。因此妻子坐月子一个月,顿顿吃的都是酱豆炒青辣椒,弄得直到老年还是胃溃疡。
品儿一岁的时候,连续发了几天高烧,医生说是食物中毒,给打吊瓶。住医院第三天早晨,三姐姐飞跑到我家,告知我,品儿打着吊瓶,脸色乌黑嘴巴也乌黑了,吓得我当时就扔了切菜刀,飞跑到医院病房,吊瓶拔掉了,品儿却缓过气儿来了,万幸。
29直言受惩
1974年春节后,镇委会书记黑老蔡主持召开会议,要对建筑队进行整顿。我则自认为这是对建筑队提出纠正诸如政治工分等一些不合理现象的好机会,列举了建筑队某些负责人的一些恶劣作风和习气。谁料书记黑老蔡不仅不采纳、不调查,还一棒子打到我头上,说我提意见就是破坏团结,狠狠批判了我两三天。
会议结束,开始安排新年活计,几个小队都没有安排我的份儿,后来才知道安排了对积极发言人的惩罚性工作。一个正月,就是参加中街一个石拱桥的拆换,在凌冰水里刨石头,撅起屁股抬石头,关键是义务性的,不参与建筑队记公分,不记工分就不能参加建筑队工资分配,白干了,还惹得在整顿会上不发言的人似有先见之明的嘲笑。
惩罚并没有完,中街石拱桥修起,也不安排我砌匠行当,却安排我到木工队学木工。说是学习木工,技术性的不让沾边,指定与一个二杆子货搭档拉解锯。拉解锯就是在立起的一筒圆木上对拉,你一锯子扯过来,我一锯子送过去,解出来的是分板。那人家庭生活条件好,不仅饭食吃得饱,还经常有肉吃,所以力气很足,天天把握着他那一头的锯子,死死压着不送锯,我就拉得很吃力,有时候拉得心慌掉气,那人还背身好笑,意思是达到了整治我的目的。一天拉下来,腰弓背驼,汗流浃背,拉出来的板子,财务人员用皮尺量计算平方面,一折算,每天能挣五毛多钱,是在外干砌匠活工资的零头。
后来终于安排我外出上建筑工地了,但都是别人不愿意去的边远深山。上半年去三台供销社粉墙,有一天下跳板时候,脚上穿的解放鞋,正好踏着一匹椽子上尖端朝上的钉子,呲溜一下,钉子对穿过脚板,钉子尖尖穿到了脚背上面。这样的情况,民间叫做被“铁蛇”咬了,怕破伤风,很危险。每天脚板空落落钻心疼啊。妻子闻讯,抱着长子品儿到三台山沟里看望我。
这一年我是23岁,也算算命瞎子说得过铁门坎,走哪哪不顺。上客车,被车门夹肿大指头,出明清梁子下的樱桃沟,有一条蛇拦路,跳跃起来与我比高低,路边歇息捡一块石板坐,石板底下恰巧就是个蛇洞,一条蛇正要朝出钻;过杨二姐沟那条河,看着别人过水齐腰深,我照着别人的路线过,水深淹到了脖颈,差一步就溺水而亡。你说人的运气是这样了,还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