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21，连续转行
　　1967年秋后，竹山县交通运输事业发展，汽车运输增多，竹山县社马车队和竹山县粮食局马车队合并精简，我因为是临时工，首当其冲被精简掉了。当下生活无着，衣食堪忧，只好硬着头皮去粮食局央求领导能在某个粮食单位留下。当时那个姓操的局长随口说，说你到前面粮食加工厂看看，我就去找谋过面的钱厂长。钱厂长还好，收留我去车间干用白布袋子接面粉的工作。加工厂是三班倒，我干的是中班，八小时干完，去澡堂冲冲澡，早晚都有闲暇时间在城里游玩，钱厂长还为我安排了一间寝室，食堂里日有三餐，夜晚有独居安然一眠，日子还算可以。
　　接面粉工作干了一个多月，钱厂长忽然把我安排进食堂为炊事员老潘打下手。老潘家在深山农村，目前到了该退休的年龄，却很不愿意回生活条件艰苦的农村老家，要赖在炊事岗位上不走。对我帮忙打下手，很不乐意，有抵触情绪，生怕我把他提前挤走了，所以对我没有好脸色。还生怕我学到了他的相关技术，炕锅盔馍揉面，两个巴掌捂着，不让看怎么收拢面团；切豆腐干，也用巴掌捂着，不让看如何用刀切成菱形。我就斜着眼睛细瞅，看出了揉面手法和切豆腐干的刀法。
　　在食堂又是一个多月时间，不合城关镇人民政府与县劳动局联合下发文件，全面清理县直机关单位临时工，并且限定相关人员必须离开城关的时间。
　　我就去粮食局找卢黎明的父亲卢厚载（文革中改名卢炼），他是粮局管人事的干部，他当下给我写了一个便签，让我拿着去县西擂鼓粮站粮食加工厂去学开柴油动力机。不料人家压根就不买这个账，不认这个人情面子，一口回绝不需要人学开柴油机。幸亏粮站会计王定喜是远房姑父，他主张安排了我的晚饭和夜宿。第二天清早，我徒步三十里山路，赶回宝丰街，再次回到母亲身边。
　　这年腊月，三线建设需要民兵力量，宝丰街迅速组织了一个民兵连，百无聊赖的我自然及时报名参加，于腊月下旬接近年关的一天，全连人马挤进一个搭着油布的大卡车，颠簸了整整一天才到达竹山民兵团的驻地——十堰白浪马路坎街。
　　22、民兵生涯
　　所谓三线建设民兵，其实是干苦力的民工。但在那极左火热全民皆兵年代，民工也按照部队建制管理。我们属于宝丰大公社，公社为营级单位，就叫做宝丰营，我们来自于宝丰大公社所属的宝丰街小集镇，就叫做丰镇民兵连，连长是从街道白铁社抽调出来的所谓贫民出身的雷茂奎。根据街道上老辈人说，他是靠他父亲在赌场收“抽头”养大的。指导员是来自街道染布社的不认亲生父母的王耀。全连分住两家人户，男民兵住在王姓老汉木板楼上，楼板上已经铺好了稻草，我们的被子都摊开在稻草上。三十多个老少爷们像排红苕一样，从此每夜就排挤在那通铺上，融汇着各自各种频率的呼噜和各自的梦呓与臭屁的交响。
　　女民兵住在卢姓老汉竹棍夹排的楼上和一间小厢房里面，闺蜜们有什么私下活动和情趣，我们男人家不晓得。只晓得来时已近年关，很多女孩子想妈了想家了，夜半哭啼抽泣不止。
　　我们从家乡临行时候，街道书记作了最重要、最神秘的讲话，说是我们能够来参加“三线”建设，是最光荣的是最幸福的人，意义重大责任也重大。可是我们却不知道三线建设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家都抱着这个疑团进入了各自的梦乡，想象着三线建设到底是干什么。
　　食堂厨房搭建在卢家后廊檐，立排竹棍为墙。住处落实了，开了伙食了，有心出去走走看看，那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远眺四野，山脚下都是新搭建的芦苇席子棚房，都是老郧阳地区各县民兵的宿营地和“二汽”建厂初期正在施工的干打垒厂房。厂房与棚房参差交错，厂房的脚手架上都悬挂着巨幅标语，棚房四围也都是用红漆刷写的大字标语，内容相同，都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三线建设要抓紧，就是同帝国主义争时间，同修正主义争时间！”、“三线建设怎么样了，我很着急，睡不着呢，想去看看，没有路，骑毛驴子去。”，还有的标语是与最高指示相关的内容：“抓紧三线建设为毛主席争光为毛主席争气”……
　　虽然仍旧不知道三线建设到底是干什么，我们民兵来要干什么，却到底从标语上感知感受和领悟了三线建设确实重要——原来是同帝国主义争时间，同修正主义争时间，同反动派争时间啊！尤其是与当年全国人民一样，一想到毛主席，心就激动，一念到毛主席，热泪盈眶的我们，当下就下定了决心要为他老人家争光，要为他老人家争气，一定做好战斗准备，拼命也不能让毛主席骑毛驴子来看三线建设情况，首先确实从精神上思想上做好了战斗准备。心潮澎湃时情绪昂奋处，于是大家决定要争取一分一秒时间尽快投入战斗。
　　恰好连长、指导员已经把战斗精神和任务领回来了――郧阳民兵师属于三线建设总指挥部第五分部管辖，主要战斗任务就是修筑襄渝铁路经过白浪这里的路基和水泥浇铸桥墩。营部很照顾从街道上走出来的、没有从事过重体力劳动的丰镇民兵，给我们连的具体战斗任务就是下河去砸白石头——把白石头砸成核桃或者栗子大——拌和混凝土用或者日后铺垫火车轨道枕木的间隙用。大家不免觉得战斗任务太轻，觉得营部也太小瞧我们街道民兵了。但是那个时候也讲究绝对服从上级安排，不允许有牢骚话。
　　我的具体战斗任务则更轻——因为我自从小学毕业辍学后，就参加了街道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既是演员也是伴奏员，不曾想我来到了这里还是干“本行”，抽调到营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
　　按照营部统一安排，要过革命化的元旦，要抓紧三线建设，要替毛主席着想和分忧，早一天把三线建设搞好也是好的。所以元旦不可以放假休息，要立即投入战斗！元旦那天一早，我的民兵战友们步伐整齐手挥着小铁锤，高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啊，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的嘹亮歌儿进军河滩。
　　丰镇连的民兵早上工，晚收工，都是一声唱，唱得最多的是当年流行歌曲“北京的金山罗罗，光芒照四方罗，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罗……”。相比而言，我的活计一直是轻松的，起初当脱产事务长，后来就抽调到营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还兼职连队的文书写作，最成功的一个文字材料是鼓吹矮个子女民兵周玉荣，把别人说的革命语言，把别人干的好事情都给她贴上，以至于让她成为出席三线建设总部的三线建设标兵表彰大会。因为她有了这层光环，后来优先招工去了武汉医学院，定居在大城市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周玉荣了。不晓得她还想不想得起来，是我用笔把她吹捧出去的？不过，想不想得起来都没什么，我也不图个什么报酬的不是？
　　23、学唱京戏
　　三线建设大上民兵队伍的时候，正是普及《红灯记》、《沙家浜》、《海港》、《杜鹃山》、《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红色娘子军》等革命样板戏的年月。京剧不再是那么神秘，不再是高不可攀，农村山民街道居民都可以组团演出，谁都可以喊一两嗓子。三线建设总部首长有指示，革命样板戏也要在三线建设民兵队伍中普及。
　　宝丰营领导要求首脑机关五分部安排老师教唱革命样板戏，五分部不几天就安排了一名湖南口音的转业军人，来我们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教唱革命样板戏之一的京剧《沙家浜》选段，教唱的那一段是剧中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的核心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那首句唱词是“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可那湖南腔老师教练京调戏曲出来的字音却是“造系样在严沉服山——”，用湖南方言混成的普通话教唱京剧，听起来要几别扭就有几别扭，后面的拖腔本来是“上”的尾音“昂昂昂昂”，也让那湖南教练唱成了“安安安安――”我当然也就随着“安安”了好几天。
　　好几天的京剧教唱，虽然老师发音不准确，我还是掌握了《朝霞映在阳澄湖》唱段的旋律，并熟悉了曲谱。在那年营部举办的春节文艺晚会上，我居然能用京胡独奏那唱段，但因为技艺太差，独奏表演是无声无息的效果，现在想起来还脸红。那时候只是能把胡琴拉得响的水平啊，怎么就敢上台去表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