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作品名称:挣扎——我的回忆录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8-10 14:08:08 字数:3250
18、雪夜追马
我对雪没有特别的好恶,不过,对雪不分好坏良莠不辨赤黑蓝紫一律都想给予掩盖、掩饰的本性很想贬斥;对雪使富人的穿戴更显华贵,让贫者更加饥寒很想批驳。还有则是在马车队时期的一个雪夜,造成对我这个家庭独根苗年轻的生命走险耿耿入怀,甚至是刻骨铭心。
那是一九六七年的冬天,当年十五岁多一点的我在那个牛马混合车队当饲养员(临时工)。您可别小看这个牛马混合车队,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竹山县领导人发扬风格,大力支援河南等老受灾地区,让竹山人民自己勒紧肚皮,把竹山的稻谷大麦包谷朝陕西白河县将军河码头转运站集中外调。到六十年代中期,河南等地也支援粮食欠收的竹山人民,奉还豌豆和红薯干,从白河朝竹山城集中,都指靠的是这个车队不分阴晴雨雪,不分日夜,在竹山至白河四五百里的路段上往返奔走。竹山县城居民吃了好几年的红薯干煮豌豆面糊糊,都是我们这个车队送来的呢。
那个腊月的那一天,界岭上的雪下得很大,存积得很厚,寒风寒流让雪花凝聚于电话线上,绿豆丝粗细的电话线都变成海碗粗细的冰凌管道样悬挂于山峦,贯通于涧谷。这样的电话线,听不到往日山风悠扯的呼哨声,担心的是哪一截断折了准会砸伤人的。
那个夜晚实在不能赶路了,五辆大车只好在界岭山顶那户柯姓人家门前马路上歇下来。掌鞭车把式摊开背包在柯家廊檐下就寝,我等喂牛马的娃子只能守候在路畔牛马牲口一起,把草料包撂进雪窝蜷缩着,监护着牛马的吃喝与动静。
牛们是很憨厚很老诚很安分的,负重奔走了一整天,为了活命,吃了冰凌碴拌和的草料,就“咕咚”撂倒身子躺雪堆里去了。任是再寒再冷,慢吞吞回嚼着囫囵吞下的东西。可那吃喝睡习性都是站立的那两匹公骡子与一头叫驴,却耐不住歇套后的轻松与旷野中传来狐悲啼狼哀号的烦躁,居然都想去与同伴——那唯一的一匹红毛白毛参半的母马套近乎。
先是那三个粗大的鼻孔都去凑拢母马的鼻孔,表示亲昵;进而打着响鼻挪身马屁股后面,争相进一步亲热——想要干好事。那三个同来,撩拨得母马发毛转盛怒,尥起后腿踢蹬,把那三个也惹得不友好,相互啃咬起来。于是,那母马率先拔起了钉在地下尺把深的拴它们的铁锥,冲下界岭,向根据地得胜粮管所方向疾驰。那三个见状,也奋不顾身,拔地而起,争先恐后追赶母马。
夜半骡马们开始亲昵时候就引起了我的警惕,生怕它们给我制造麻烦。还不待我采取措施,眼下这局面就很难收拾。一匹牲口上万元啊,在那冰凌如镜子光滑的山路上夜奔,跌倒了,摔坏了,我怎么赔偿得起啊?!影响了全县粮食调运,更是人命关天的大责任啊!
我顾不得多想,也没有任何犹豫,更顾不上穿衣裤,就一件背心一条短裤,弹簧般跳起,连鞋子也没有顾上穿,打着赤脚开始追马。只有先追上了母马,才可以保证那三个骡、驴的安全。
我是两条腿的大小孩啊,怎么能够追上四条腿的马呢?起初,我顺着公路追,孤山野洼不害怕豺狼虎豹,就怕马有闪失赔偿不起啊!赤脚跑冰凌路,一滑一个坐兜,两滑一个仆爬,可怎么也追不上那恋老家的马。
后来也叫急中生智,就改道从穿插公路其间的小路追,石渣硌脚,荆棘划手脸,都是顾不上那疼痛的。心中就一个念头,赶紧追上马,赶紧追上马啊——最后总算在马车住宿处的十几里路外的猪嘴岩壁下风洞子前,拦住马头——那马还念及我喂养了它的,歇了步子。于是,我的双手嵌入马头脸的皮龙套,死拽着马要返回山顶。那三头骡、驴见马打转,自然也就跟随着打转。
雪,越下越大,路上的冰凌越结越厚实,越来越光滑,我整个人也冻成了肉冰棍,身冷脚疼还是无知觉。却欣喜终于追上了马,欣喜心脏还有知觉,还知道在月光返照的冰凌镜子上顾影自怜,叹息命运不济的我。不是父亲有说不清楚的历史问题入狱,不是母子生计所迫日子不好过,母亲怎么忍心十五岁的独根苗儿子经受这样的苦楚,我怎么会有刻骨铭心雪夜追马的历险?
19、独驾历险
1967年夏天,要筹备五辆车牲口的吃草,收购稻草的地点定在水稻田多的地方——宝丰镇,车队决定让我独自前往宝丰驻点收购稻草。因为薛师傅因病告假,就让我赶上他的大车装上三千斤粮食去宝丰粮管所驻扎。
跟车一年多了,自认为对吆喝牲口行走、让车、上山下坡都有了一定把握,车出得胜粮管所,朝宝丰方向东去,首先要翻越谌家坡。那是一路上山,坐在堆起的粮包上,挥舞着鞭梢,喔喔,嘘嘘,喝令牛门左拐右行,很有点得意。不料转入下陡峭的白泥垭盘山道时候,我没有提前拉起制动车轮刮木的皮绳,大车就无遮拦地下冲,我跳下车,靠左站立车轮前,想进一步带紧制动刮木的链接处,可一时间快速下冲的大车还是不能制动,眼看着大车就要从我身上碾压过去,前无帮手后无救兵的我吓得汗水满身。幸亏有经验的驾辕老牛“骚货”,一方面两条后腿拼命死死后登,一方面肩膀拼力右抗,以致大车打横,减轻了下冲的力量,我才趁机带紧制动皮绳,躲过大车碾压身体的一劫。
“骚货”是一条黑毛黑皮老犍牛,平时喜欢与拉套的小个头母牛套近乎,有时候还动真格的,所以得名“骚货”。从前,为制止骚货与小母牛的亲昵,我用草料棍子狠狠打过骚货好几回,今天关键时刻,骚货却救了我的性命,不免在心里对骚货叫着感谢,忏悔对骚货与母牛温存的阻止和痛打。
20、帮人捉奸
大劫难躲过,下午把车赶进了宝丰粮管所。宝丰粮管所,算是我们车队的一个中转站,大仓库的西边后院就着仓库墙壁建有马棚,是供车队由县最西端的得胜粮管所到达城关粮管所、粮食局的中途修整基地。马棚的场地很大,很背静,整个篷房建设在一个回民的墓地上,后院有什么动静,仓库前院一点也听不到,见不到。马棚的一角,做了个隔墙,里面胡乱扔了一些稻草,算是床铺,简直就像监狱里犯人睡的地方。
小小年岁的我,白天收购稻草,过秤,堆放,喂牲口,忙忙碌碌,一天三顿,和粮管所职工同在食堂就餐,日子过得还可以。到了夜晚,粮管所前院死一样的寂静,后院马棚,比死还要寂静,除了牲口吃草料的声响,还偶尔传来野鸟雀的哀啼和猫头鹰的嗡嗡怪叫。我躺在草铺上,心里清楚明白背脊底下就是死去回子的墓穴,心里害怕极了,每每扯被子捂紧脑壳,自己给自己壮胆才慢慢入睡。现在回想起来,怎么就没有请母亲夜晚来为我做伴?而且一本正经得我可以,本可以方便虚开稻草收购钱啊,竟没有动过一次歪心思弄几块钱,给经济十分拮据、日子十分艰难的母亲,也很方便弄点蚕豆豌豆什么的粗粮带出马棚墙外,竟然也没有弄一颗蚕豆、豌豆送给正在饥饿的母亲。从小心正行正啊。
有一天夜半,我去仓库前院水井挑水,要夜饮牲口,忽然粮管所炊事员只穿了一条短裤衩慌忙拦住我的水担子,要我帮他一个忙。
天天要在粮管所食堂搭伙吃饭啊,更何况炊事员是我住家老家街坊邻居,往日里表叔长表叔短的叫着,要我帮忙哪能不帮?连忙放下水担子,问:“表叔,深更半夜,帮啥忙?”他说:“娃子你莫问,不好说,不好说,跟着我走就是。”
我就跟着表叔朝西街头表叔的家走。
表叔家的前门是虚掩着的,表叔推门而入,不妨里面疾步抢出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手上掂着一块土坯,照着表叔脸面就是一砸,表叔护疼蹲下,那男人趁机抢步跨越出门,扬长而去了。表叔弹簧般弹跳起来,对我说:“娃子,你表婶个骚婆娘,偷人啊,快帮我追——”
我这才明白表叔要我帮的什么忙,宝丰土话叫作逮野老公。那野老公跑路很快,健步如飞,几步穿过了油坊山墙侧割了稻谷的谷茬田,却有一只皮凉鞋深陷田泥。表叔似乎抓住了什么把柄,使劲拽起那只皮凉鞋提着,那野老公趁表叔拽凉鞋的时机,三步并做两步上了街头的山坡。表叔紧追不舍,那人顺手捡起石头要砸表叔,表叔吓得不敢靠前再追,我人小力气小,更不敢靠前追,只是跟着表叔后面做伴而已。
表叔有一只皮凉鞋在握,似乎胸有成竹,决定打转回家追问自己的婆娘。表婶却反咬一口,说表叔引狼入室,家里进了野男人她不知情,她开门只当是表叔夜半归家,闹得表叔里外不是人了。第二天,去了全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追查与会人员凉鞋,会务组断定是一名很会讲用的大队干部,经过调查确认,便取消了那人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