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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

作品名称:挣扎——我的回忆录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8-10 10:49:29      字数:4806

  15、养狗壮胆
  因为夜晚起来害怕得紧,很想喂养一条狗子壮胆。没有料到,有一天傍晚我朝马棚蓄水石缸倒水时候,忽然发现一条狗在舔马槽边上打湿了的蚕豆面。
  那狗与我虽然不相识,但是它却摇头摆尾的,做出极亲热状来。那意思很明白,它是临时来觅食的,生怕我打它或者是驱逐它。
  我留意打量那狗:个头不小,毛色金黄,看样子好像还有点威猛似的,兴许打斗得过一般的野狗,或许还能与野兽争斗的。心里就想挽留它,于是也很亲热的用手去抚摸它。
  呵呵,那狗把头摇得把尾摆得也就越发欢实。见我与它无碍,也就放心大胆地吃起骡马口中食来。从夜半到天明,吃得很饱了,也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也没有赶它走的想法,甚至担心它吃饱了会逃走。我不是正需要一条狗做伴吗?不走就好。当下,就给那狗取了个名字:阿黄。
  阿黄估计自己留在这里往后的吃喝不成问题,所以它不走。它的决定是很正确的。尽管人的口粮有计划,但我们粮食局的骡马口粮却不受计划限制。骡马口边和牙缝里的口粮,绝对能保证阿黄口食的供给。
  阿黄就跟定了帮掌鞭师傅套牲口上套入车辕的我,在我的身边和屁股后面扭来绕去,极尽亲热之能事。撩拨得我一定要把它带上,随着我们的马车进深山去。但是,我害怕掌鞭师傅说我讨麻烦不让我带阿黄。
  没有算到掌鞭师傅都不反对。也都笑笑说,让它夜晚给你做个伴。
  有了掌鞭师傅的认可,阿黄可是来了福气。想跟着马车跑就自己跑;跑累了,不想自己跑了,就瞅准路畔高坎,一纵就跳上马车,像我们一样,由骡马牛驴拖着,很自在。阿黄伸直两条前腿支撑着,雄赳赳坐在粮包上,领略山岭树林慢悠悠朝大车后面悠扯的风光景片。时而侧耳倾听大车下山,车底“刮木”制动车轮减缓速度而摩擦出的山鸣谷应的“激昂——激昂——”声;时而也有低飞的山雀横穿大车顶上空间,阿黄便伸展出前爪,试图把山雀扑打下来,可总是扑空,样子很好笑的。有了阿黄的陪伴,淡化了我白天躺在行走的大车上,老盯蓝天白云的寂寞与无奈,平添了苦难中的许多乐趣。内心很感谢阿黄的到来,感谢阿黄闯进我可怜兮兮的生活。
  又一个傍晚时分,我们宿营在大庙粮站。
  粮站工作人员对我们车队的人都很好。虽然大米白面尤其是香油,商品粮户口每个月才四两的计划供应,我们却可以在粮站吃炸油馍,香油炒(几乎是香油泡)米饭;还有七毛钱一斤的猪肉和三元钱一只的公鸡,我们吃剩下的骨头还给阿黄分享。
  有油馍馍吃、油炒米饭吃,和有猪肉吃、有公鸡吃的好日子,可我照常害怕好日子中每一个夜晚的到来。当然,今天拥有了阿黄,对夜晚的害怕程度显然降低了些。
  大庙粮站附近村院的那口古井,当地人传说得很邪乎。说是夜半时分就必定澎湃作响,那是因为井底有条龙在不停地倒腾。夜半,有挑水者,很可能就要被井底的龙给吞吸了去。不过,有一条狗同行,就玷污了龙,龙就不出来吞人的。所以,村院里的人夜晚挑水都要把狗带上。
  我夜半去那古井挑水,自然把阿黄带上了。
  无风水自动的古井发出“彭咚彭咚”声响,吓得我心一抽一抽的,可不打水不行。我刚用竹竿钩子丢下一只铁皮水桶下井,那井水忽然就大肆澎湃作响起来。尽管有阿黄在此,我内心也比那井水还澎湃得厉害。我斗胆把第一只铁水桶颤微微用竹竿拔起来,再丢第二只水桶的时候,万没有料到阿黄听见或者是已经忍耐不了那井水澎湃之声,“嗖”的一声就拼命奔逃开去——
  它狗日的真是狗日的,阿黄站在很远的地方等着我,或许要观察我是个什么下场?
  阿黄临危扔主而先逃,使我愤慨不已!
  我眼窝里淌着吓破胆的汁水,很伤心。由于过分颤抖而摆荡泼洒了铁皮水桶里面的水,咬牙坚持到了粮站山墙侧边骡马的饮食处。先忍耐着对阿黄的愤怒,给骡马们搅拌上第一槽草料。
  回过神来,我决定当夜就驱赶阿黄走人——啊,不,是让它走狗!
  可是,怎么驱赶,阿黄它也不走。驱赶一次,它绕着圈子又回来;再驱赶,还是绕着圈子再回来。喉咙里面唧唧哼哼的,似有什么冤枉与委屈,并且寻找机会和我重新套近乎。
  我想,是不是它在自我反省、自我批评它自己的不是呢?于是,我动了恻隐之心。心说,走不走,由它自己便了。或许下一次再有什么危险情况它不会再扔下我呢?就等着下一次有了什么危险情况,我再考验它究竟对我是否忠诚再说。
  从大庙粮站返回边陲小镇过后不久,我们去陕西白河县转运外地支援我们县的粮食。去的时候,北风呼啸,只是干雪米子稀稀落落飘洒;转回的路途上翻越界岭时候,却已然变成了大雪纷飞的天气。我依偎在大草包里御寒,坚决不许阿黄上车来安逸。阿黄想上车,我就伸出拌和草料的棍子敲打它的鼻子。呵呵,阿黄也得弯腰了,也得弯腰做狗了。
  阿黄只好一直在大雪中尾随着马车。
  鹅毛大雪让阿黄变成了阿白。
  于是我又感动起阿黄对我的不弃不离,就示意它上车来卧草包边暖和暖和。
  阿黄立即纵上车来,蜷缩在草包边。目光里流露出对我的万分感激。
  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电话线都被冻成碗口粗细,路面也完全成了冰凌。钉了铁掌的骡马们行走着也打滑跌跤。再不能行车了,我们就宿营在界岭山顶上那户柯姓人家门前。
  夜晚,几位掌鞭师傅在柯家廊檐下打开了铺盖,蒙着头睡,进入了他们也并不很美的梦想,我得去路畔高坎子下面山溪破冰挑水。
  我挑起铁皮水桶走的时候,阿黄照例要跟随着我。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很警惕山坡上与森林里的响动。一有什么轻微响动,它就不时汪汪几声,炫耀着它的声威,替我壮胆。此刻,我想我没有意气用事,没有最后驱赶阿黄是绝对正确的。
  我像滑冰一样艰难地下了高坎子,穿过了大雪覆盖的荒坡地,来到了柯家饮用水的山溪,竖起扁担砸冰。“古嚓礤”的声音在深山旷野的大雪夜,十分清晰和凄凉。冰凌砸开,我弯腰舀水,忽然更大分贝的“咔嚓”声响一串――把本来蹲下身子的我,顿时惊吓得坐在了雪窝里。
  该是阿黄来套近乎的时刻啊。
  可那狗日的阿黄听到的和我听到的同是雪压山竹枝丫的断折声,竟然又一次撒开腿丫子撂下我自个逃跑了!
  我要这样的狗何用?下定决心要坚决驱赶它。用车把式的长鞭打,用拌和草料的棍子敲,可那阿黄还是任打任敲,仍然与马车不即不离地回到了小镇根据地里的马棚。
  
  16、阿白挨枪
  这次去白河运粮,因是大雪延误了归期,加工厂等着粮食加工呢。马棚东面粮食加工厂开柴油动力机器的何光学师傅跑过来与掌鞭师傅寒暄,主题却不是居民等粮食吃供应,而是天很冷,他想吃狗肉,并且他想吃的对象就是阿黄。
  何光学喜欢说白话,在粮食加工厂上班,身上糊得米面灰尘一片白,大家背地都叫他白师傅;我则把白师傅与阿黄比对,背地叫他阿白。
  阿白家住县中心地带麻家渡镇、世代都做绿松石生意的营盘村,是部队转业军人,由县人事部门光荣分配来粮管所粮食加工厂开柴油动力机器的。他虽然是地道的山里人,因为在解放军大学校熏陶过,说的却是一口听起来很别扭的普通话。比如把“北京(beijing)”说成“摆金”,对人讲话出口就是“我炒(操)”俩字开头。他最拿手的把戏就是,哪天不愿意干事情了或者是有谁把他得罪了,就说柴油动力机这里有毛病、那里有故障,发不响。他想让几天发不响,就几天不会响。那么,镇直机关干部和千把多吃商品粮的居民就没有计划中的大米白面吃。因此,连粮管所主任都不轻易得罪他的。所以他在深山小镇也就很牛逼。
  在猪油、白糖、肥皂、火柴什么都要凭票证购买的年月,他的寝室和家中,甚至是亲戚家中都不缺猪油、白糖什么的。他凭着他的拿手的“不响机器”的把戏,可以去医院对门诊医生开口我操道:“娃子啊,给你老汉开药啊——”得按照他点名的滋阴壮阳的中成药瓶瓶杯杯地开,吃得裤裆大白天老“搭凉棚”。下面急了,就在车间粮食包堆后面,把来做临时工的少女或者是少妇给干了。人家为一天挣块把几毛钱啊,忍了。不忍还说不响。小镇上没有人愿意得罪白师傅的。
  白师傅和掌鞭师傅寒暄毕了,扭动着补药杯子改做的茶杯,嘴角落抖动着他可以不凭票证弄来的香烟,对着我说:“娃子啊,我要吃你的狗——可不可以?”
  我说:“白师傅想吃么,有什么不可以嘛,我也正好不想要那狗了。”
  白师傅就很内行的把阿黄用绳子圈一套,吊上了马棚边那棵核桃树。阿黄腿踢蹬着,嘴巴张开,方便白师傅正好就朝阿黄口里灌水。
  阿黄弥留之际,朝着我淌下了求救的眼泪。可是,我没有制止白师傅对阿黄的扼杀。眼看着阿黄再没有气力踢蹬了,身子垂直着,静止了的生命。我虽然不想姑息阿黄,但还是心有不忍,就悻悻然走开了。
  夜晚,白师傅很意外地瞧得起我这个喂牛马的孩子,喊我吃阿黄的肉。我吃了,肉很香。胆子小的狗,临危扔主人的狗那肉也香。只不过,我有点看不惯白师傅整阿黄手段的残忍,更看不惯白师傅平日里的作为。幸好几个月后,我就离开了马棚,告别了马车队。那是因为机关单位在清理阶级队伍,我这名黑五类子女临时工也在被清理的阶级之列。
  我离开了马棚,却忘记不了刮马粪的老地主分子袁老汉,忘记不了死于白师傅之手的阿黄。其实袁老汉也对我咕叨过:“人啊!有时候是狗狗啊,有的很像人。好狗比人好,坏人不如狗狗。有胆小的人,也有胆大的狗;有胆大的人,也有胆小的狗。你的阿黄只是个胆小的狗,其实对你并无恶意……”
  我在回味老地主的狗理论,在谴责我不该没有及时搭救仅仅是胆小的阿黄中,忽然看见了枪毙白师傅的布告。原来,在我离开马棚不久的一天,白师傅掂着镇武装部对他特许使用的步枪上山打猎。在荒草坡上遇到了一个还未成年的、却出落得很水灵的砍柴姑娘,用枪威逼着小姑娘脱了裤子。小姑娘痛苦地哭叫挣扎中,声言自己认识白师傅,要去告白师傅。白师傅一想强奸幼女后果严重,就一不做二不休,发泄了兽欲便扼紧小姑娘的脖子,生生把小姑娘给掐死了。掐死小姑娘还不满足,居然用柴棍捅入小姑娘的下面……为了灭口杀人,杀了人还要毁迹,铺开小姑娘砍的柴禾,要焚烧小姑娘的尸体——却被来人发现了。白师傅赶紧逃之夭夭,才保存下可怜、真造孽的小姑娘的尸体。亏是小姑娘死不瞑目,那眼睛瞳仁像照相机留下了阿白的罪恶容貌,方便了公安局追查凶手。然后,当年很牛逼的白师傅没有逃脱挨枪子的命运。
  对着打上大红“对号”勾命的布告,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把白师傅这个阿白与阿黄做了许久的对比……
  
  17、狗做警示
  前面写了一条黄狗和一条不算人不如狗的“白狗”,忽然想起了少年记忆中一条能提前报警做警示的大花狗。
  那是1964年的上学期,我母子又混得日无鸡啄米、夜无鼠耗粮,母亲就带着我回娘家。在两家远房亲戚家借了十斤棉花,回来纺线织布赚一点手工钱母子过日子。回家的路途中,我走前面,母亲挎着棉花包袱走后面。走到深河茅坝一个田畈前,忽然冲出来一条大花狗,两只胯子一纵,就搭上了棉花包袱,用嘴巴扯了扯,拽了拽,旋即放下,回头跑了。母亲还当大花狗要咬人,其实不然,母亲还笑笑说,这狗子跟过路人也开玩笑。
  那天天气阴沉,走到麻家渡镇上宝丰梁子坡时候,下起纷纷细雨。头天从房县中坝走到这里,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人已经很累很疲乏,母子俩诉说着步行远路的艰难。不防,母亲背后就疾步蹿上来一个男子汉,伸手就要夺走母亲肩膀上挎的棉花包袱,母亲回过头和那男子汉撕扯。我想帮母亲阻止那坏男人,可是拿起石头却不知道朝那人身上砸,而且喉咙失声,想呼救也发不出声响,是吓成那样的。
  男子汉夺棉花包袱这情景,是茅坝那条大花狗预报了的啊,可我母子就没有联想到会有人抢夺呢?那条大花狗又怎么知道会有人要抢夺呢?被人抢夺了棉花包袱,我母子这一趟生计谋划就会落空,还要赔偿亲戚的棉花啊。
  幸亏这里是大路,远远瞧得见宝丰街镇,稍倾就有两夫妻从后面赶过来。见有人抢劫,就厉声斥责那抢夺棉花包袱的男人:“光天化日,过往大路也敢抢东西,胆子太大了,你这人太野火了,快些放下别人的东西!”
  有了这两夫妻的斥责和声援,那人才丢下棉花包袱蹦下路沟溜走了,否则就断了我母子临时生计,还得偿还亲戚的棉花或者是成本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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