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山里有个村——我的石匠爷爷和爸爸

　　（二）
　　爷爷在家里排行老三，大爷爷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所以也没怎么治。据奶奶回忆，那时候大爷爷生病的时候，因为迷信，很多人都说是撞鬼了，所以我那些大伯叔叔们就到处找巫师来家里驱鬼，最后家里能给别人的都给了，还是没治好，就这样，家穷了，人也走了。
　　二爷爷也是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离开的，也是因为生病，那时候我们村想要去镇上都要步行三个多小时，去了镇上也看不出什么病，所以就是各种草药，各种土方，各种驱鬼，最后结果就是不治而亡，就这样，我们这家的就剩下了我爷爷。
　　我们村，虽然不是我这个老祖的亲后代，但是都是一个太祖的，所以全村的老一辈几乎就是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五爷爷，小爷爷，其中大爷爷两个，二爷爷两个，五爷爷两个，小爷爷有四个吧，所以有时候开玩笑我们也会说“你爷哪有我爷多，我村头村尾都是爷”。
　　我奶奶其实算是半个童养媳，那时候据说我太祖和我奶奶的爷爷是好朋友。我奶奶的爷爷是一个将军，后来被人暗杀了，家道中落，这样才使得我奶奶和我奶奶的妈妈日子窘迫。我奶奶的妈妈就带着我奶奶四处出嫁，奶奶小，所以也经常被人欺负，在我老祖活着的时候，就为了救济他们，所以在我爷爷十二岁的时候，就把我奶奶娶进门了。
　　听说爷爷和他岳母是两个世界的人，爷爷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所以总是小孩子脾气，而他岳母呢，又是一个吝啬小气之人。那时候据说爷爷和岳母随时在家里抢东西，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爷爷和他岳母也就一直是敌对关系，后来他岳母也就自己出嫁了。
　　我奶奶的妈妈因为年纪不大，所以到处出嫁，听说他有点克夫，所以一直没有一个好丈夫。她自己好像说年轻时候良心不太好，她丈夫出门劳作，她在家做饭，自己吃了以后，就往里面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好像说又一次他丈夫在外面放牛，她就过去和丈夫发生了争执，一不小心她自己就摔了，然后就开始大脑不好使。没过几年，她就疯了，然后开始四处游走，在家也拦不住她，她也不干坏事，就是整天骂她那些前夫和养女。
　　爷爷是个很上进的人，我记得那时候一个村里，爷爷的石头工艺做得最好，家里的大水缸，猪圈里的猪槽，房子下的柱凳……都是爷爷用铁锤和铁簪打磨出来的。所以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天早上就是我早早的就坐在爷爷家门口，帮他生火，用一个大大的木筒做气筒，把火吹得烈烈的，开始打磨铁錾。铁錾一定要随时打磨，才好用，用农村的话说，这样打磨，铁錾上才有钢。
　　爷爷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打磨花纹和方法技巧，总是可以雕刻出各种精美的图案和打磨出各种纹路的石器，也深受人们的喜爱。因此，爷爷就在这条路上开始钻研，也获得了很多人的青睐和高度评价，从而就开始以此谋生。但毕竟在村里边，人家就那么几户人家，而且石头做成的器材，更换速度极为漫长，所以市场很小。
　　后来村里开始有人外出打工，因为我们家底被斗地主那时候斗光了，所以家里剩下的土地都是陡坡石板没人要的。那时候爷爷开始外出打工，在外主要就是有地方做挡墙，需要打一些五面石或者是三面石，也有这个时候也就赶上了好工作了。
　　作为一个高级的技工，爷爷出门打工的收入也算颇丰。只是那时候家里孩子太多，有六个，而爸爸作为长兄，没办法，就靠在路上捡一些牛粪去学校换取读书的资格。我最记得每次爷爷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大大的梨，那时候在我的记忆里，水果只有梨和苹果。但是我奶奶是一个很吝啬的人，每次看到爷爷给我东西就要痛骂爷爷一顿。
　　爷爷在三十岁左右盖起了我记忆中还在住的那栋老房子，据说全部花了三百六十块钱，我爸爸那时候十三岁。十三岁的爸爸给了爷爷一百六十块，就这样，盖起了那栋老房子。而那时候，我爸爸是家里的老大，所以很多东西都要为小的弟弟妹妹们着想，也就显得有些劳累。我爷爷有六个孩子，爸爸，二叔，小叔，大姨，二姨，小姨。应该说这样的家庭爷爷老年应该过得很幸福。
　　爷爷在村里是有名的“闷葫芦”，话很少，只知道做事情，因此也从不说大话，所以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他一辈子都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坚持做着。
　　爷爷在我十二岁那年，因为在修建桥梁的时候，桥梁坍塌，去世了。那时候是我很清楚的记得一个人去世的样子，他静静的躺在棺材里，我从学校回来，我给他磕了几个头。记得那时秋季末了，庄稼全部收好了，地里呈现一片狼藉，就在这个时候爷爷也随着一年万物花草的气息离开。我和妹妹弟弟们，走到山上，找了几个别人摘漏的焦桃（书名好像叫做番石榴），然后献给爷爷。那几年村里死人了，一般就是一两个人买“摇钱大树”，但是爷爷去世的时候，一共有十六棵“摇钱大树”，说实话，在死这个角度上看，还是很有面子的。
　　就这样，这个我记忆中对我最好的老人，也是我很尊重的一个老人，在我还没有太成熟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一生就此落幕。门口那几个大大的水缸，还有猪圈里那几个被猪拱得滑滑的猪槽，是爷爷留给后人最直接的记忆。
　　
　　（三）
　　对于爸爸，应该说从小就是一个不拘束的人，八岁开始自己挣钱上学，十三岁拿出一百六十块钱给爷爷盖了那栋三百六十块钱的房子，十四岁辍学打工，十五岁自己成为包工头，十七岁买了全县第五辆东风牌大汽车，十八岁到矿山采矿，二十四岁和妈妈结婚，直到有了我和妹妹，那几年在家开始养蜜蜂，后来收药草，三十六岁新盖了我家以前的老房子，三十八岁搬家到我家现在的那个位置开小卖部，然后开餐馆，养鸭子，种生姜，开采石场，做工程……
　　据爸爸说，他小时候成绩非常好，这个也是村里公认的，都以为它可以成为第一个因为读书而走出去的人，他二年级就读完了小学该读的书，而且还帮家里挣钱养家，那时候兄弟姐妹太多，爷爷奶奶两个人难以忙过来，所以长兄为父，也就担起了家里的一些责任。当爸爸读到二年级的时候，学校通知，像我爸爸这样的地主后代，阶乘太高，不允许踏入仕途，所以爸爸觉得读书没意思，也就离开了学校。
　　后来奶奶和我讲，学校的老师来家里很多次，跟家里讲了很多，就说就算不能走仕途，出来之后，老师们帮他安排，也比他那么小出来外面好。说实话，那个年代，读过二年级已经很不错了，其实，只是能够多读一点当然是好事。奶奶和爷爷其实也不想让爸爸读书，家里多一个人帮忙，也就多一份力量，就这样，一家人都坚决不回学校，所以最后爸爸也就踏上了社会。
　　爸爸的老师就此很多年都不和爸爸讲话，后来据说供销社改革，需要一帮人手，爸爸的老师就千里迢迢的回来叫爸爸过去。说老师帮爸爸担保，让爸爸进去工作，那里很轻松，以后老了也有保证，一个月好像是四十五块钱。爸爸那时候在矿山，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钱，所以爸爸就没去，当然也是因为那时候爸爸觉得有些愧对老师。就这样，爸爸的老师更加生爸爸的气，他告诉爸爸如果以后混得不好，别说是他的学生。
　　我记得清时在二零零八年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刚中考结束，爸爸那时候做了一个采石场。爸爸的老师家里盖房子，要用到石头，来采石场才发现老板是我爸爸，就这样，他一辈子的心事也就放下了。我很清楚的记得那天爸爸和他的老师，从下午两点多聊到夜里十一点多，后来他盖房子的石料全都是爸爸送的。
　　爸爸一直跟我讲，人一定要学会抓住机会，因为爸爸一辈子就是错过了很多机会。爸爸天生很聪明，很勤劳，而且从小受我老祖的影响，很喜欢帮助别人，所以得到很多人的青睐。曾经有人要带着他去县城里做房地产，多次邀请他，但是他没去，而那个曾经邀请他的人现在就是我们地州最大的地产开发商。
　　后来爸爸遇到一女人，是越南的皇族，要爸爸和她一起去越南做红木生意。那时候两国管理还不严格，本来我们家就在边境，所以很方便。那时候据说越南的红木不用花钱买，只要请人砍就可以了，一天几十块钱请人砍几棵树，运过中国来就是价值连城的，爸爸也没去（那时候爸爸还没遇见我妈妈）。
　　爸爸他说去过去感觉还是很骄傲的，但是他也不后悔，他说人一辈子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也没有用，所以都是注定的。我也很高兴，如果那时候爸爸去了越南，哪里还有我。
　　后来爷爷去世了，因为涉及工伤，涉及赔偿，那时候工程是政府的，所以就一直没处理好，最好打官司，家里的叔叔们也不操心，都是爸爸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和政府打官司，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最后事情才结束。之后，又是小叔把某公司的车砸了，所以被判入狱，爸爸又为了这件事情操透了心，最后官司打赢了，小叔也出来了。所以爸爸也就在那几年老的特别快。
　　那时候，因为家里两年的时间盖了两次房子，所以欠下一堆债，爸爸就开始倒卖中草药，从农户手里收过来，最后买到商家。那时候是我记忆中爸爸最苦的时候，也是妈妈压力最大的时候，那几年不太平，到处都是杀人抢劫等事情发生，还经常听人说闹鬼。爸爸去每个村子叫农户们去找这些草药的时候，一般都要不断奔波，直到晚上别人都睡了他才回来，几乎每天都是凌晨一两点才回来。村里只有爸爸有个大哥大的手机，因为全村都没有，只有爸爸一个人带手机，所以再晚也只能干等着，联系不上。
　　我最记得，每到晚上下雨，我和妹妹还有妈妈，就会抱着几把大大的菜刀坐在门后面，凡是有些风吹草动，我们就把手里的刀握的紧紧的。我家新搬过来的地方是一条国防路的路边，那里除了我家，就只剩下两家苗族。
　　我家开着小卖部，家里随时都有一两百块的现金，所以妈妈一个人在家也害怕别人抢。每天晚上我们都是拿着刀在门口守着，直到爸爸回来。有时候爸爸大半夜的回来，全身湿漉漉的，爸爸本来就很瘦，湿透以后看上去更是可怜。我和妹妹一般都不敢说话，爸爸回来之后就是叫一声爸爸，然后爸爸就会严肃的说“还不去睡？这么晚了坐着干嘛，明天还上课呢！”妈妈就去给爸爸倒水洗脸换衣服，我和妹妹就跑去睡了。那段日子几乎持续了一年左右，后来很多地方都有了手机，爸爸也就不用自己跑了。
　　二零一一年，我上了大学，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当然我也是第一个高中生。那时候全村的人为我送行，爸爸也很高兴，但是高兴的背后也就苦恼，因为上学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二零一二年爸爸又盖起了现在这栋比较现代化的房子，花了差不多三十万。就这样，爸爸一辈子盖好了第四套房子，他说这辈子再也不盖房子了，那几年，爸爸有多苦，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他很苦，也因为这样，爸爸开始变得不爱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