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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长篇小说】《东李西麻》(一)惊 变

作品名称:东李西麻      作者:苍生1      发布时间:2011-12-12 08:09:53      字数:15567

“哱拜在宁夏起兵造反了!”消息传来,举朝大震。
 
哱拜是西蒙古兀良哈部人,原来驻牧于贺兰山之西。嘉靖年间因得罪部族首领,父兄都被杀死,他自己躲在水草中得以幸免。身负破家之恨、走投无路的哱拜,带着同党土谷赤等三百人来投当时担任宁夏巡抚的王崇古。初时隶于守备郑印帐下,积功升至巡边营都指挥使之职。万历五年(1577)升为游击将军,统领标兵二营、家丁千余,请得专敕,开始独领一军。十年(1582)进为参将,一切标兵已经全都隶属他麾下了。
 
哱拜作为镇边名将,多年来不断有上司如王崇古、王之浩、郜光先、高文荐、石茂华、罗凤翔等或请封赏,或举大将才。但朝廷因他为降胡,而不予重用。早在为游击时,依旧例得列名入卫,但当事者因此罢议。巡抚罗凤翔怜其才,申请得居镇城内。故而直到万历十七年(1589),仅以加副总兵衔致仕。
 
这时哱拜虽然年纪老迈,仍旧雄心勃勃。家中蓄养有一支有二三千人的苍头军,大多为亡命之徒,声称报效国家。其养子有哱塞、哱云、哱洪大、土文德、何应时、陈雷、白鸾、陈继武、克力盖等多人,大都剽悍好斗,其中尤以哱云最为骁勇。
 
当初王崇古栽培哱拜,便是本着“以夷制夷”的策略。以后历任督抚也都沿着这条路子走,对以哱拜为首的夷将予以倚重优待。而哱拜也不负所望,屡立奇功。他既熟悉虏情,又骁勇善战,每次前往虏地捣巢,只须持两日糗粮,骑马出塞,日行三四百里,乘虏不备,即尽歼其老幼,驱牧畜而还。因此鞑虏对他十分忌惮,为之远徙,一时宁夏三百里外没有鞑虏马迹。鞑靼族婴孩夜里哭闹,母亲只要哄他说“哱拜来了”,便都停止不哭。
 
随着俺答通贡,边塞和平,官军不再出塞捣巢。哱拜英雄无用武之地,又不肯遣散他的苍头军。每日只是无所事事,消遣度日。唯日盼边镇有事,好让他们杀敌立功。
 
不久,土谷赤死,哱拜也日渐老去。土谷赤的儿子土文秀和哱拜子哱承恩都承袭了父职为都指挥使。其中哱承恩生即狼形枭声,长大后凶残狠戾,远甚其父,远近慑服。
 
这宁夏镇为大明九边之一,设挂征西将军印总兵官一员,巡抚官一员,上隶陕西都指挥使司,下辖宁夏、中卫、前卫、后卫(即花马池)、左屯卫、右屯卫、中屯卫及灵州、平虏、兴武、韦州等七卫四所。镇城东邻河套,南临黄河,西北倚贺兰山,居诸城领袖,素有“关中屏障,河陇襟喉”之称。与鞑靼河套、松山、青海诸部毗邻,常为虏骑窥伺。镇卒素来强悍,先前在这里及附近都曾发生过规模不大的兵变,但后来都被平息下去。
 
现任宁夏巡抚党馨,字兰窓,山东益都人。生性忮刻,与往时历任督抚爱抚士卒的风格迥然不同,治军苛严,铢两之奸即绳之以法,爱加刑杖于部卒,大家在背后呼他“党八十”。他一上任即疑忌哱氏势重难制,每事加以裁抑。哱拜父子心不能平。
 
万历十九年(1591)秋,顺义王撦力克①以赴青海礼佛为名率部东来,游牧于青海的火落赤、真相乘机率部侵扰甘肃洮州、河州,副总兵李奎、李联芳先后殉难,告急文书似雪片般飞来。万历帝诏令尚宝司丞周弘禴以监察御史阅视宁夏边务。
 
周弘禴巡视一圈后,便以将材举荐哱承恩、千总哱云及土谷赤子守备土文秀等。
 
哱拜正愁着自己手下这数千人马的吃饭问题,现边境有事,岂可坐失良机?因此他虽已请老家居,犹自口称仰慕汉金日磾为人,思得一逞。
 
不久,右佥都御史郑洛奉旨经略七镇,檄宁夏镇调兵剿寇。党馨仅遣土文秀率一千骑兵西援。哱拜闻讯大惊道:“文秀虽经战阵,恐怕不能独挡一面。”于是亲往郑洛辕门拜谒,自请与儿子哱承恩率所部标兵三千人从征。郑洛嘉许他的豪壮,便答应了。
 
党馨恨他越级自荐,临出征时,故意不让他换掉羸弱的战匹,有多余的马匹也拨不给他。哱拜无奈,只得率部怏怏而去。
 
父子二人到了青海,见诸镇兵马都不如他。哱承恩大言道:“这些人真不足以备缓急。我如比元昊②故事,意欲自立,简直易如反掌。”哱拜闻言大惊,急掩住他的嘴道:“莫妄言!妄言,族诛呵。”
 
平定寇乱后回师,取道经塞外,虏骑遇见都远远避开。哱氏父子更加骄横恣睢,自此竟有了轻视中外之心。
 
党馨秋后算账,不但不褒扬其功,反而密令把总王彻等罗织哱拜诸不法事,上诉于经略郑洛。郑洛以哱拜为降夷,置之不问。王彻等又以哱拜在青海冒领粮饷为证据,直接上诉于党馨。党馨便命令河西督储道兵备副使石继芳调查此事,逮捕哱拜亲信数人审讯。
 
哱拜惶恐,企图以贿赂求免。然而软硬不吃的党馨反而借此生事,以“行贿”将他立罪。还以哱承恩强娶民女为由,将他杖责二十。
 
哱拜寻思自己打小效死疆场,五十年来受宠秩,不想竟以晚年横遭此辱,不胜愤慨。哱承恩看到父亲如此,又想起自己被杖责及历来所受裁抑之事,对党馨更是恨之入骨。父子二人,甚至一度产生率众复归虏中的想法。
 
其时临近岁末,塞上滴水成冰。党馨传令要求镇卒一次性缴纳三年来所欠朋合银、椿银,凡包赔未完者即于月粮内扣抵。又借故拖欠军士冬衣、布花、草价银及月粮,一时怨声载道。而宁夏总兵官张维忠生性怯懦,只知一味阿附党馨,根本无法为大家作主。
 
正兵营军锋刘东旸,素来勇猛桀骜,胸怀异志。他早知哱氏父子与党馨不和,又见军心动荡,于是劝哱承恩纠集党徒八十人入关王庙,宰羊歃血为盟,准备寻机发难,众推刘东旸为会长。
 
万历二十年(1592)二月十五日,宁夏镇戍卒申请尽发所欠的冬衣及布花银。按例应下发三年数额,上头却只允一年。
 
中军坐营官江廷辅到巡抚衙署请示时,党馨却勃然大怒道:“以变乱相要挟而给予,此风绝不可助长。难道他们就不怕族诛吗?”
 
此言传出,群怨沸腾。刘东旸当即拔掉巡抚衙署前的鹿角,作出愤怒之状。
 
哱承恩乘机再次在关王庙密召刘东旸、刘白川、张文学、许朝、何应时、陈雷、白鸾等人,商议道:“我们想要报宿怨,何不借此起事?万一有异时,将我们绳之军法,就说是党军门③裁削我癛食所致。”大家齐皆称善,约于十八日一齐驰往总兵府面陈事由。哱拜则乘机挑唆道:“有我在,你们只管做!”于是事情越发变得不可收拾。
 
二月十八日是宁夏巡抚党馨最窘的一天,这是他上任以来所不曾预料到的。
 
此日巳时,刘东旸、哱承恩等八十余人冲入总兵府鼓噪。纷纷叫嚷道:“边军何罪,而开府裁扣月粮,坐置之死?”
 
张维忠素来威望不孚,为部下所轻视,见众汹汹,心下怯懦,惟以温言良语相劝,要他们去河西道理论。
 
众军群情激愤,嚷骂出门,沿街号召:“合营军丁,各须穿甲随从,不从者杀!”于是攻入河西道兵备副使衙门,破门而入。
 
正纷扰间,刘东旸忽然道:“诸位,我们且先去找党军门后再来。”于是众人复喧哗而出。
 
石继芳在内宅,方闻听外面乱兵汹汹,不由得胆战心惊。贡生出身的他,由于是党馨的老乡兼儿女亲家,一路平步青云,升至河西副使之职。他处处迎合老亲家的意思,压制骄兵悍卒,不想今日竟惹来了这弥天大祸!
 
石继芳手持宝剑躲在暗处,拿剑的右手不住地发抖。有一名贼兵当先闯入内宅,左搜右寻。石继芳从暗角里突然扑出,将他刺杀,藏尸窖中。
 
藏好尸体的石继芳,仍旧躲在暗角里。呆呆地听着外面的闹哄哄声。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
 
四围一片寂静,寂静得让石继芳喘不过气来。他自思在劫难逃,便丢弃了宝剑,背上敕印,带着妻儿翻越围墙逃到隔壁的千总黄培忠家避难。
 
黄培忠闻说,安顿好石继芳一家,急匆匆地驰至总兵府,请张维忠即速鸣号召集官兵镇压。
 
谁知张维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早已被吓坏了,哪里有心思出兵?两人相对半晌,束手无策。黄培忠无奈,只得告辞出来,将石继芳及家小转移他处。
 
退而不休的老哱拜,这时身穿红袍,足跨高头大马,在外面往来奔驰,号召诸军,再也不是先前声声报国、凛然以汉室金日磾自拟的阿拜了。
 
当乱兵聚集在党馨的巡抚衙署外喧闹时,党馨大惊,隔墙出面晓谕乱兵。
 
乱兵不听,围拥仪门下。稍后,门稍开,内头传话召哱拜入议事。哱拜闻听,大踏步而入,门随即再度关上,众军于是稍稍静待。
 
不多时,哱拜自内而出。但见他只说了几句鞑靼语后,众兵突然再次鼓噪,攻入衙门,纵火焚烧公署。
 
党馨在内闻报,顿时慌了手脚,携家眷避到楼上。这时城内官员全都聚集,但没有人敢出面制止,纷纷只是以温言良语劝解。于是乱兵的气焰更加嚣张,他们见右庑有赏军用新酿美酒数十罂,便都搬来开怀畅饮。结果个个喝得脸红耳赤,更加大撒酒疯。
 
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贼兵,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拔出刀来,竟跌跌撞撞地走向楼梯,向上攀去。楼上顿时一片骚乱,传来了女眷们的一片尖叫声。于是更多的乱兵抽刀跟在后面,蚁附登楼。
 
党馨家人顿时在楼上乱成了一团,纷纷望着楼下抛撒金钱。乱兵不顾,仍向上爬。党馨无奈,只得从窗口缒下楼去,避往后花园。
 
这时有一队乱兵返回河西道,在石继芳内宅的地窖中发现了贼兵的尸体,更加愤怒。他们到处搜索,最后在一户人家的柴垛里搜出了面如土色的石继芳。于是以髻系颈,将他拖拖拽拽地往书院押去。
 
张维忠在总兵府里坐立不安,闻听乱兵攻打巡抚衙门,又闻听石继芳也被捕了,惟以泪洗脸而已。这时家丁张大纪气喘吁吁地跑来跪禀道:“老爷,事急了,贼兵人少,不过些乌合之众,容易对付。您马上传令中军讨贼,自可一鼓成擒。若再稍缓时间,将蔓延而不可图呵。”言罢,眼巴巴地看着张维忠。
 
张维忠默然。一会儿,他忽然站了起来。张大纪只道他要发兵擒贼,不料他只叫了声“备轿”,便大步往门外走去。张大纪莫明其妙,只得跟在后面。
 
张维忠上了轿,吩咐轿夫朝巡抚衙署而去——原来他不是是集兵镇压,而想只身前往排解纠纷啊。当他乘着轿子赶到时,即被那里的叛军劫持。
 
张维忠被拥进入了书院。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一旁的哱拜千叮万嘱,要他劝阻乱兵——他哪里知道此事其实全是由于哱拜煽风点火所致啊!
 
而党馨最后也在巡抚衙门后花园水洞内被叛军捉住,额头、胳膊都有刀伤,狼狈不堪,被乱兵用马载着也押到书院。
 
石继芳乘乱易服混在衙役中急走,大风迎面刮来,将他头上的大帽子突然掀翻,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名老兵认出了他,指着他大叫道:“不要跑了他,他就是石继芳!”石继芳大惊,撒开双腿就跑。哪里跑得过乱兵人多腿快,于是又被押着乖乖地回到了书院。一看,嗬,这不,党军门也在这里!
 
两位难兄难弟这时可谓穷途末路,哭丧着脸,挨在一起跪在地上。
 
张维忠不住地向乱兵叩着头,哭求他们饶了两人。乱兵不听,列数党馨二十一条大罪,将他连同石继芳一同斩首。斩罢,又叫嚷着要将他们支解。
 
都司萧韶成、中军梁富国急忙扑到党馨尸体上,乞留全尸。叛军恶狠狠地上前硬将他们拖开,最终将党馨的尸体斩成数段,以肉喂狗。
 
众军杀了党馨后,又叫嚷道:“助党馨为虐的,其实是中军陈汉、李承恩。”于是再搜斩二人,连同党馨、石继芳首级一起悬示牌楼。
 
刘东旸又纠众放火焚烧兵备、粮储、理刑诸公署,收缴印信军符,释放狱囚,大掠城中,一时火光彻天。张维忠只吓得双腿颤栗,面无人色。叛军将他放回,逼他向朝廷奏报“党馨侵吞粮饷激变”。
 
这时右通政使穆来辅恰好便道过宁夏里中,河东佥事随府也奉旨抚绥。叛军便将他们一起劫持,要他们向上申请招安。
 
 
 
 
 
 
 
(二)谕降
 
 
 
二月二十日,以兵部尚书衔总督陕西延绥、宁夏、甘肃三边军务的魏学曾刚刚走马上任,巡视花马池,闻变大惊,急遣标将张云、郜宠持白牌前往谕降。
 
魏学曾是陕西泾阳人,字惟贯,号确庵。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曾任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为李成梁的顶头上司。隆庆初以破土蛮功进右副都御史,后又先后任兵部右侍郎等职,万历初以得罪张居正而遭罢官。张居正死后蒙起用为南京户部右侍郎。火落赤、真相等内犯时,大学士王锡爵举荐他起为总督。对于西海蒙古,魏学曾是坚决的主剿派。但现在听说宁夏兵变事出有因,他便力主招抚。
 
但是此时的局况已经进一步恶化了。
 
刘东旸扣留了使者,并招许朝在北关谯楼盟誓。大盗出身的许朝,老奸巨滑,一肚子坏水。投降朝廷后靠着多次冒首级充功升授百户,后来与儿子许万钟坐罪被废黜。自他加入变兵行列后起,宁夏镇再也没有希望诚心求抚了。
 
刘东旸专坐北门谯楼;许朝坐镇南门,哱承恩盘踞西门。诸贼帅尽逐各营异己,换上私人。各选健儿二百人,号称随任家丁。擅夺藩府仪仗,导引出入。大搜城中商民金宝妇女,聚于北楼,日夜恣淫轰饮,合城民不聊生。
 
二十三日,哱云、土文秀率五百士卒自中卫互市回来。
 
两人也因党馨曾答应他们以功升授,到后承诺没有兑现,早已心怀不满。当下要求开门,也称愿意造反。
 
哱承恩见游击梁琦、守备马承光也跟着一同到来,心下疑忌,便指着梁、马对哱云、土文秀道:“二位贤弟若真有诚意,可斩二人,以示无他。”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两声,这边土文秀杀了梁琦,那边哱云杀了马承光。哱承恩一见,哈哈大笑道:“我得此两人,大事可成呵。”当下大开城门,迎二人入城共事,以将军礼相待。
 
刘东旸既占领镇城,万众俯伏,便想借此过把总兵瘾。他派人闯进帅府,要张维忠交出敕印。这时张维忠身边只有苍头军二百人,自知势孤难敌,只得将敕印交出。事后又觉后悔,掩面泣道:“我有何面目复事陛下啊。”随即自缢而死。
 
总兵印一到手,合营人马便尽为胁从了。刘东旸假惺惺地自署义士,以诛贪为名,出库藏金散给军士,以结其心。哱拜初时系为儿子所挟,尚怀惶惑。后见杀死多官,罪在不赦,而己方军势浩大,谅可成大事。这才出面拥推刘、许,每事皆从中主持。
 
二十六日午时,刘东旸身穿绯袍,腰系玉带,扬扬自得,坐着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宣称总兵到任。有苍头军前后导引,夹道而驰,刀枪曜日,好不威风。
 
到了武安王庙,下轿行香,宰杀牛马,祭告皇天后土,初时尚道:“予小子欲以宁夏为家,长安为国,唯天其祐之……”
 
旁人只道他接下去还有什么豪言壮语。谁知他说到此处,略作停顿,却转而叹息道:“有如不可知,予请以天下授顺义王,可乎?”
 
言罢起立,与众人歃血盟誓道:“某于某年某月某日,诛杀某官,为三军除害,祸福是共。贰心者,有如此牲。”
 
然后到北关谯楼,设五座位,刘东旸、哱承恩、许朝、土文秀、哱云五人分别坐下。
 
刘东旸俨然以一方雄主自居,奉哱拜为谋主,封哱承恩、许朝为左右副总兵,土文秀、哱云为左右参将。五人饮酒作乐,军民依次进谒跪拜。
 
又封高才、张学为左右军士;以周国柱为中军,陈雷为旗牌官,隶于刘东旸麾下;以何应时为百夫长,白鸾为千夫长,隶许朝麾下。
 
接着命整顿兵马,取河东西各城堡;又议分兵六千三百阻挡固原镇军马北上。然后召魏学曾使者张云、郜宠到跟前道:“将军如一定要我投降,就依我所自署授官,专备宁夏。不然,吾辈将与套骑踏平潼关了!”言罢将他们遣返。
 
宁夏城内原有明室亲王。洪武二十四年(1391),太祖封他的庶十六子朱栴为庆王。初住韦州,建文三年(1401)迁宁夏。现已传到第七世孙朱帅锌,其父庆宪王朱伸域刚薨不久,故而尚在服丧,未正式袭封。叛军便挟持他代请赦罪,以延缓朝廷发兵镇压。一面却兵分两路:一路由哱承恩统领南攻玉泉、广武、中卫一带城堡,一路由土文秀统领攻平虏一带城堡。
 
哱承恩率军尚未到达玉泉营,城内有士兵准备乘机响应。游击傅垣听到了一些风声,便捕斩六人,闭关拒守。谁料千户陈继武却缚拿傅垣,向哱承恩投降。哱承恩便留郝云为玉泉游击,陈继武屯王宏堡,自己引兵而西。参将熊国臣、守备袁尚忠等皆弃城而遁。于是中卫、广武、大坝、石空寺等皆下,河西列城望风披靡。惟独土文秀另率一军攻打平虏城,却遭参将萧如薰坚守,苦攻不下。
 
哱承恩于是派人招降萧如薰。萧如薰不答,以大义激励士气,分守险要,布告远近,号召杀贼。
 
这萧如薰是前凉州副总兵萧汉之孙,京营副将萧文奎之子,兄萧如兰、萧如蕙、萧如芷都是一时骁将。萧如薰为将持重,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座下宾客常满。其妻杨氏是前兵部尚书杨兆之女,贤而有智。见叛军兵临城下,便对萧如薰道:“君为忠臣,妾何难为忠妇?”尽出簪珥劳军士妻女,每日具备牛酒犒军,助夫守城。
 
土文秀攻围数月,竟不能克。万历帝闻河西历城皆下,惟萧如薰孤城摧敌,龙颜大悦,当即诏令厚赉银币,擢官副总兵。
 
叛军既取河西四十七堡,又东渡黄河,谋取灵州;南下布防,阻固原官军北上。哱承恩等又一面派人赍金帛引诱鞑靼河套部首领着力兔、宰僧等侵犯平虏、花马池,答应事成后花马池至中卫一带听其驻牧。一时气焰嚣张,全陕震动。
 
 
 
 
 
 
 
(三)征剿
 
 
 
哱拜这个狡猾的老贼,他煽动乱兵据镇城,却推刘东旸为首领,儿子为副手,自己退居幕后。他这样做,一来使刘东旸死心塌地与他反叛朝廷;二来将刘东旸推到风口浪尖上,自己不致首当其冲。
 
这时因原总兵张维忠已死,魏学曾便一面向朝廷奏报宁夏兵变之事,一面檄调副总兵李昫摄总兵官征剿,自己驻下马关居中调度,以副使杨时宁监军摄两河道务,参政顾其志督饷,并檄调延绥、庄浪、兰靖、榆林兵赴援。
 
李昫接令,布置奇兵沿黄河堵截,严防叛军南渡。
 
三月四日,他率游击吴显奔向灵州,另遣守备赵武杀向鸣沙洲。
 
原来,哱承恩、哱云原以平虏城久攻不下,原准备率兵数千助战,见明军戒备森严,不敢进逼。听说魏学曾将发固原兵前来镇压,于是决定在固原兵未到之前,先取灵州。
 
灵州位于黄河南岸,东有横城,西有鸣沙洲,北与宁夏隔河相对,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假设失守,则西事十去其七了。因此朝廷对这里十分重视,以参将来保镇守。
 
有一个叫吴世显的,原来是灵州土官,曾为参将府中军,以行贿被罢。先前乘乱潜入镇城,约叛军于三月初九日取灵州,愿为内应。刘东旸大喜,封他为参将世袭,命哱承恩率军袭取。
 
于是高才建议道:“灵州坚固,不可力取。来保有勇无谋,宜以计袭取。”哱承恩称善,当下遣长吏杨耀川赍书往灵州请罢兵乞抚,另遣一枝劲卒尾随其后,一面悄悄派人通知吴世显。
 
贡生孟召等探听此事,急忙奔告来保。结果杨耀川等到灵州城叫门时,被挡在城外。
 
那哱承恩遣贼将王虎、何安率兵过河攻城,所过之处执亭长,夺糗粮,掠鸣沙洲、五百户等堡。吴世显在灵州则蠢蠢欲动,图谋献城接应。
 
恰好李昫闻灵州告急,便令吴显、赵武分兵驰援。
 
吴显昼夜兼程,率军驰赴灵州。吴世显遂不敢轻举妄动,这才将一场叛乱镇压于萌芽状态。
 
而赵武也率把总潘兴等抵达鸣沙洲,转战四百户渡。败王虎、何安所统叛军,生擒八人,斩首一级,缴获舳舻十八艘。敌锋稍稍受挫。
 
这时,李昫已经进军到横城。原任屯田都司萧韶成借修渠之机,乘隙脱逃来奔,尽告叛军不轨情状,并说他们正遣马世杰赍金帛勾结鞑靼河套部以拒我师。李昫决定亲自率兵扼守花马池,以防套寇与叛军联合。
 
待延绥、兰靖兵奉檄调集,官军力量稍强,李昫便分兵渡过黄河,收复失地。伪署广武游击张大纪、大坝守备高天爵等皆望风而逃。靖虏卫参将吴继祖则连克中卫、石空寺堡,先后擒斩叛将王虎、何安。
 
但是叛军的河套援兵也到了。自去年部酋土昧明安台吉犯榆林边为官军所杀后,河套人切齿痛恨官军。诸部中唯独切尽黄台吉之妻切尽妣吉不肯援应叛军,驻牧地离宁夏最近的着力兔则贪图哱拜重贿,竟与宰僧当先率部入寇。
 
这时官军进至玉泉营,离镇城不到百里,土文秀、哱云率军迎战。众军竟意外地发现,叛军阵中竟夹杂着虽穿汉甲、帽顶却插着柳杆墨花的套骑数百。而广武等堡近日也不断有套骑涌入。魏学曾得报纳闷,派人询问,都称是“赴哱王子之约。”再仔细探听,原来他们所称的“哱王子”就是哱拜啊。
 
魏学曾原来只道真是什么刘东旸主导兵变,至此方知宁夏叛兵,名以刘东旸为首,实为哱拜幕后操纵呵!于是上疏道:哱拜“初犹借激变之名,令东旸许朝倡逆,佯为不与;今且公然勾虏称王子,自干天讨。臣已权示赏格,乞敕将领一心,务扫妖氛。”
 
万历帝传旨:“承恩父子,恣逆勾虏,罪在不赦。督臣宜率将领并剿,有能擒献哱贼,与世封。套虏谕令出边,毋得助逆。”再发马价银五万犒师。
 
于是魏学曾移师小盐池,后又移花马池,日夜催饷,调兵赴援。一面派人告谕切尽妣吉,劝她不要内犯助纣为虐。
 
三月二十日,哱云、土文秀引套部骑兵千余进逼邵刚堡,明军凭城拒守。千总汪汝汉弯弓搭箭,连发三矢皆中,射死三人。虏兵气慑,解围而去。
 
两天后虏骑又直到宁夏城下,大索酒食。刘东旸等不敢怠慢,大杀牛羊款待。
 
哱拜初遇挫折,闻鞑靼河套部将随后大至,大喜,忙派土文秀、许朝各率千人分别驰至玉泉营、广武迎接。
 
果然没过多久,河套部着力兔、宰僧等率三千控弦之士驰赴金贵堡增援哱拜。随后移军镇河堡,入屯演武场。叛军便大掠宁夏城内歌妓及百姓家中女儿讨好对方,并献河东、河西地图。河套人大喜,对官兵们道:“我们与宁夏已是一家,今将提调甘州、庄浪、延绥各头目部落前来,和你们对敌。”
 
河套人一来,刘东旸这才感觉到他虽然是叛军公推的领袖,但鞑兵只认同族的哱拜父子,哪里将他和许朝这些汉人放在眼里?但现在已势成骑虎,诸人已是同在一条船上的人了。
 
三月二十九日,哱云引着力兔率二千余骑出城,张打坐纛,吹觱篥,往北急攻平虏堡。
 
堡内仅有官兵千余,看来敌众我寡,不可硬拼。萧如薰便设诱敌之计,先在南关设伏,然后率一军出城迎战。
 
叛军见明军人少,无所顾忌,争前砍杀。萧如薰抵挡一阵,佯败退走。哱云逞勇当先,率众为前驱追杀。突然伏兵四起,喊声震天,箭如飞蝗。哱云猝不及防,中箭落马,身负重伤,被部众抢救而去。部下骁将吴敖霸也受伤,余众败走。
 
哱拜、土文秀等又都留起辫子,改穿胡服,与套寇合兵急攻玉泉营。守将赵武被围甚急,李昫率军驰赴救援,其围遂解。
 
官军继续进兵,先后收复河西四十七营堡,只剩下宁夏镇城尚被叛军盘踞。河套部退出塞外,就势掠夺官军粮道,声称要犯花马池诸处。
 
 
 
 
 
 
 
(四)一攻宁夏城:夹攻
 
 
 
时间:万历二十年四月五日
 
典型战略:夹攻
 
主将:李昫辅将:刘承嗣、王通
 
具体战术:李昫出北营,刘承嗣出东营,合兵夹攻镇城
 
结果:功败垂成(榆林兵不进,李昫突然下令退师)
 
 
 
官军仍旧占了上风。李昫会同前总兵刘承嗣等督率诸路官兵,于三月三十日进抵宁夏镇城下。李昫屯于北,刘承嗣屯于东,形成犄角之势。
 
叛军大开东、北二门,各出骁骑三千迎战,步卒在后排列火车为营。
 
叛军辫发胡服,扮成虏骑模样,来势甚猛。明军不甘示弱,争前砍杀。
 
双方搏斗多时,势均力敌。叛军见讨不到便宜,便退入城内。官兵乘机向镇城发起进攻。
 
哱承恩见状,便命贼众将居宁夏城的明宗室镇原王朱伸宣、寿阳王朱茕及镇国将军朱鼐樽以及随府、穆来辅押上城楼。官军见状,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停止不攻。
 
但见许朝忽然拔刀,杀死一名王府侍人。诸宗室在旁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哱承恩厉声道:“官军不退,吾以二王、官人捆绑阵前作为盾牌!”言罢让他们坐在地上,直至天亮还不放回。官军于是不敢攻城。
 
李昫屯兵演武场,连日与叛军交战皆胜。然而他北防虏骑,南临叛城,随时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并且饷道不属,地利颇失。相对来说,刘承嗣屯兵之所安全些。两人相约,于四月初五日一同进兵,夹击镇城。
 
四月五日,官军向宁夏城再次发起进攻。
 
哱云率步军推火车火炮为营,突击而来。李昫忙与延绥副总兵王通率众迎敌。
 
王通奋勇当先,率部冲破车营,夺焚火车百余辆。叛军被逼入湖中,溺死无数。
 
王通部苍头军高盖等三人则乘胜杀入北关,挺剑斩杀数人,回头招榆林游击俞尚德兵为后继。而榆林兵以粮不给,心怀不满,逗留不前。结果高益寡不敌众,被哱云奋戈刺杀于濠中,而哱云也中炮身亡。
 
这时叛军溃败,自相蹂践,死者千余人。然而李昫突然下令退师,于是原先奋勇先登者尽都为叛军所围杀。王通额头中箭受伤。
 
此役叛军伤亡惨将,又阵折勇将哱云一员,无不胆丧。刘东旸、哱承恩恐城内生变,令人持刀沿街巡逻,不许一人出门。
 
次日,明军又发兵攻城。但见他们前赴后继,蜂拥而上。许朝、土文秀见明军来势甚急,料想难以抵挡,便命贼党刘川白等押着宗室及穆来辅、随府到东门土楼上,然后大呼道:“城下听着,暂且罢兵,我等有话要说!”
 
李昫见状,挥令旗暂停攻势,静观其变。但见刘川白哀告道:“恳请暂且罢兵,我等愿意缚献首恶,以赎死罪。”李昫追问,他则支支吾吾,惟以甘言良语应付。李昫等知道他们没有诚意,但也只能是暂时围住不攻,静待上命。
 
叛军见明军不再攻城,便仍将宗室、穆来辅、随府等押回,关在瓮城关王庙内。
 
这时城内叛军屡经败阵,锐气已挫。哱拜妻施氏,为军家之女,素来深明大义。在他起兵时苦劝不听,此刻又翟佩而立,埋怨哱拜道:“你从何而来?悖德不祥,奈何自取奇祸?”
 
哱承恩在旁听得,登时大怒,将她推跌出去。然后出登南关,坐在城楼上,遥对城下大呼道:“我父出身入死,为国捍卫边疆,蒙恩官拜上将。谁料抚臣党馨剥削士卒激变,自取灭亡。我父子勒部曲待命,当事不察,反以为罪。人言汉恩寡薄,确实如此。现今首恶俱在,你等竟然不罪倡乱,反归罪戢乱者。我等宁肯保此完城,结连塞北以图自全。”城下明军听得,俱各静默无言。
 
哱承恩张目扫视城下,认得阵前有一个叫李鲲的明军都司,系他旧识。于是呼他到城下来,称有话要说。待他近前,则与土文秀分别将诰命敕书抛到城下,一边道:“我等从此不做汉官了。”
 
施氏在后面跟来,见儿子执迷不悟,不由哭道:“儿子休矣。”
 
哱承恩见说,恶狠狠地回道:“你的头颈当也一并砍下。”
 
李鲲在城下见状感叹万分,虽为旧识,今为仇敌,唯极力抚慰而已。
 
哱承恩言虽如此,毕竟还是有些心虚,稍后又传话道:“杀院司者,其实是刘川白、张清、沈彪等四人,愿将他们献出,请罢兵。”
 
李昫、刘承嗣等得报,又闻着力兔已率虏骑万余来援,便商议道:“天暑兵疲,粮草不继。听说朝廷已诏令董一奎为总兵、麻贵为副总兵率兵前来征剿。我等力薄,再战不利,不如暂且答应贼兵,以图休养之计。”
 
于是收兵暂驻附近营堡伺机而动。
 
叛军见官兵退走,开始再度嚣张起来。他们恐官兵再来攻城,日夜督人运灰土木石,堆放城头备御,尽拆城外祠堂亭榭。城内诸生,偶而交谈,即锁之以去。
 
为了讨好套虏,他们大肆搜括城内。城内妇女,凡有些姿色者,不论有夫无夫,尽行掠取送往虏营。合城哭声震天,自溺自经者无数。
 
他们还冲入庆王府劫掠,索取宫人。王妃方氏害怕受辱,拔剑准备自刎。一位老宫人抱持住她,将她和世子藏匿在后园土窖里。然后,将她袍服放置井上,一班人围着痛哭。贼兵见状,以为王妃投井而死,便将王宫内金帛及年轻宫女掠夺而去。贼兵走后,老宫人打开土窖,世子活着,而王妃已经死了。
 
四月十一日,昏黄的夕阳下,大队大队的驼马车辆,满载着美妇及宝货,从宁夏城内缓缓而出,北往虏营而去。
 
 
 
 
 
 
 
(五)二攻宁夏城:火攻
 
 
 
时间:万历二十年四月二十九日
 
典型战略:火攻
 
主将:麻贵辅将:牛秉忠、李昫、马孔英
 
具体战术:乘大风纵火,炮鸣如雷,驾云梯攻城
 
结果:失败(损兵千余)
 
 
 
哱拜起兵造反时,我还在戍所。先前出生入死挣来的大同镇总兵官没了,今后又得从头干起。可被这位刚直不阿的曾大人给害惨了,呵呵。
 
万历帝先前闻张惟忠已死,即擢洮岷副总兵董一奎为征西将军署都督佥事宁夏总兵官,李蕡为副总兵;李昫则以“咸望素轻,机会屡失”被劾革职(后准讨贼赎罪)。不久又调前按察副使蔡可贤、解饷职方司主事赵梦麟赴总督帐中赞画军事。
 
董一奎出自将门④,以勇猛著称,由他领衔总兵官平叛众无异议。但廷议认为:我军所恃惟延镇劲卒五千。赴援的前总兵牛秉忠老了,不任战;李蕡又非冲边将材。因此,一致举荐我复起。理由是:“麻贵素骁勇,家多壮丁。宜令戴罪,暂管副总兵事以代李蕡。”
 
于是,把我从戍所直接起用为副总兵率部讨贼。
 
为了尽快讨平宁夏,万历给帝下诏赏魏学曾大红苎丝麒麟袍一袭,银四十两。又重悬赏格,擒哱拜、哱承恩者,封伯爵世袭,赏银万两;擒哱云、土文秀、刘东旸、许朝者,赏银五千两,升都督、指挥、同知,世袭指挥使。一面谕令顺义王,要他约束松山、河套诸部退出边境,朝廷厚加给赏。
 
总督自思用兵将近两月以来,损兵折将,一事无成,心下甚为烦忧。
 
有人向他献策道:“哱氏父子皆高官,而推镇卒出身的刘东旸、许朝为叛首。观其原意,无非视缓急,可取二人首级以乞怜朝廷而已。现今之计,宜表面招抚刘、许,暗中授意哱、土,如此行无不应者。”
 
魏学曾大喜,密遣家丁叶得新入城,自己留在固原十天,翘首静待佳音。
 
叶得新入城,诡称朝廷将升刘东旸为参将,余进三级。暗中却密谕哱拜、土文秀杀刘、许二人,以立功赎罪。
 
谁知此时正是四凶相处的密月期。他们相约共生死,根本不为所动。哱拜当即拿下叶得新,向刘、许揭发其谋。许朝勃然大怒,将叶得新打折胫骨,下于狱内。
 
魏学曾坐等叶得新数日,未见回音,知事不成。此计失败,看来只能等待援兵齐集,再次发起进攻了。
 
当我抵达宁夏时,延绥游击姜显谟、都司萧如蕙,前总兵张杰等诸路援军都已先后到来了。
 
董一奎因故未至,我便成了临时统帅,率诸路兵马于四月二十一日再次进逼宁夏城。
 
二十三日,掘挖外城填塞濠堑,准备竖起云梯攻城。许朝慌令刘东旸守城,自己领兵出城袭战。我军一时不及防备,伤者数以百计。
 
哱承恩再与虏寇合兵二千余骑出城挑战。官兵发大炮轰击,伤贼将数人,叛军这才退走。虏寇转而东扰横城,焚蒭茭,掠畜产,渡过黄河,攻掠秦坝堡。
 
我见叛军气焰甚为嚣张,决心要教训一下他们。
 
二十四日,我率官兵在城下叫阵,诱叛军再次出战。哱拜果然受不住激,亲率苍头军和虏骑出城。我和马孔英奋勇当先,斩首二级。官兵见状,作战益力。哱拜败退。官兵赶至城下,叛军矢石如雨下。我军伤者不少,只得退回。
 
此役以后,哱拜只在夜间才敢出城临阵。而刘东旸侦知延绥、榆林兵外出,料得其内部必然空虚,便派人密贿切尽妣吉,约她遣儿子舍达大、侄儿火落赤、土昧铁雷牵制官军。诸虏以穹庐屯旧安边、砖井堡,杀掠人蓄无算。
 
二十六日,我军再次在城下挑战。贼兵胆寒,不敢近前。诸军攻城。而城上箭如雨下,我军多所损折。
 
于是我和牛秉忠、刘承嗣等共议破城之策,拣选各营挑选精锐七千人,结为四营,从西北攻城;又以二千四百人从东北角,两路夹攻;其余均守演武场大营。
 
二十七日,开始攻城。叛军见状,也以步兵四五千在前,各执挨牌、背负门扇遮拦,而以马兵在后驰突,汹汹而来。
 
我率诸军迎战,火炮猛轰,强弩乱射。从未时战到申时,我军追斩十六级,杀伤无数。贼兵中炮皆死,余各溃散,门扇、挨牌四处丢弃,尽为我军所得。东营又乘机夹击,贼兵大败。
 
诸军正欢呼胜利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粮车遭劫的消息。
 
原来,此日大战,贼军阵前背负门扇者其实全是城内居民,有步兵在后面驱赶,让他们充当炮灰,协同步骑牵住各营官兵。另一面哱承恩、吴敖霸乘隙率精骑外出,与火落赤合兵埋伏在延汉渠。官军押运粮饷经过时,伏兵突起,杀散众军,将二百余车粮饷以及车牛尽数劫夺。待我们知道想去救援时,他们已经尽数搬入城中了。哱、刘诸人,得粮大喜,举杯相庆道:“此真天助我也。”
 
我们见此,便商议道:“尽攻贼有准备,不如夜攻。火光辽远,守陴不及,可破此城。”相约于二十九日中夜以西南起火炮为号,一齐近城力攻。
 
二十九日初更,我率牛秉忠、李昫、马孔英等,乘大风纵火,炮鸣如雷,待营兵四面并至,再次驾起云梯攻城。
 
刘东旸事先在城头准备了大量的滚木、垒石以待,一时矢石雨下。我军欲避矢石,如旷野逃雨。叛军又以干柴束火药朝外抛掷。云梯不断被烧毁,兵士如断线风筝般纷纷堕落。
 
直至天亮,我见仍旧无法取胜,只得下令收兵。查点各营,共损失士卒千余。而哱承恩却乘机遣贼兵出城阻我饷道,杀押运官兵十六人,将牲口尽数抢去。
 
宁夏城分外坚固,屡次强攻又不济事。双方僵持到五月初七日,我们见只有西门稍弱可攻。便暗中命士卒采取柳梢蒲草,混和泥土修垫马道,以便攻打。不料被叛军发现,响箭乱射。牛秉忠右股中箭几乎死去,官兵阵亡二百余人。
 
官兵攻城不退。叛军故计重施,挟持二王及各官到城头乞求缓攻。官军不顾,炮中其扇。不多时攻城士卒传午餐,防备稍怠。叛军乘机从城头掷下火药,焚烧原垫柴草,将一应攻具尽行烧毁。
 
攻具既为叛军所焚。这时虏寇又大入,自宁夏中卫恣意屠掠渡河。官兵腹背受敌,转饷甚艰。而且天气酷热,大营难居,病者日多,诸将商议休兵。于是于五月初十日,各率本部撤回李祥堡、河西寨及魏信堡等处休养。
 
叛军见我们退走,设宴欢庆道:“我等屡胜官兵,屡夺粮饷,又得鞑虏内助,必成大事呵。”哱承恩久惑于术士之言,便令张学广张榜文,自称“一字混天王”,声称即日要和诸虏击庆阳,夺据陕西省城。
 
 
 
 
 
 
 
 
 
(六)三攻宁夏城:围攻
 
 
 
时间:万历二十年六月十九日
 
典型战略:围攻
 
主将:董一奎、麻贵辅将:牛秉忠、李昫、刘承嗣
 
具体战术:董一奎攻城南,牛秉忠攻城东,李昫攻城西,刘承嗣攻城北,麻贵居中策应
 
结果:功败垂成(几乎将城攻破,哱拜几乎成擒)
 
 
 
党馨既死,宁夏巡抚已推由原任陕西副使朱正色接任。
 
朱正色为官清正廉洁,也懂兵法。历任知县、兵部员外郎、兵备佥事、兵备副使,张居正在世时就很欣赏他。至此以右佥都御史衔接任宁夏巡抚。
 
五月二十日,朱正色渡河督战,与先前赴任的董一奎合营。并以万历帝命颁将士赏,一军踊跃。
 
叛军闻讯,故计重施,诡称请降。朱正色因张杰前任宁夏总兵时,有恩于许朝,又与哱拜关系较好,便遣他入城招安。
 
五月二十四日,张杰单骑入城,切责许朝道:“事起迫胁,为何不约束军士,肆意惨杀,真是无法无天啊。”许朝谢道:“事已至此,不能以死报恩主。今乞招不得,当尽杀王官吏北走鞑虏逃命而已。”
 
张杰诧异,问道:“督府多次遣使招抚,何言不得?”
 
许朝便将叶得新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张杰不信。许朝便令将叶得新抬入,要他吐露实情。叶得新扑倒在地,大骂道:“死狗贼,计不得行,这是命。上天早晚要磔杀你,还喋喋不休什么?”许朝大怒,命贼兵将他乱刀砍死。干脆翻脸连张杰也一并扣留不还。
 
这时萧如薰截杀应援哱拜的套寇得胜。他率军袭击着力兔军营,掠获大量人畜。
 
着力兔大怒,再率河套部骑兵五百围攻平虏堡。我得急报,忙拣选精兵三百抄小道驰往,击退套寇,平虏城得以保全。
 
六月六日,甘肃巡抚都御史叶梦熊也于从甘州率苗兵千余,携神炮、火器四百车到灵州,和魏学曾合兵。
 
叶梦熊忠勇过人,有胆决,敢任事,善炮战,上疏自愿协助魏学曾平叛。万历帝大喜,诏称:“叶梦熊慷慨以杀贼自任,忠义可嘉。着以原官提兵星夜前赴该镇,协同魏学曾、朱正色一心并力,刻期灭贼。”
 
叶梦熊到灵州后,一意主战,更改约法,增调苗兵,治鹰架、云梯、独木梯等攻具,以示必战之意。但总督继续行他的招抚主张。他见河套部已听抚出边,又闻城中缺粮已久,士气消沉,便准备调董一奎回洮州防秋,以御火落赤、真相诸虏;而命我和河西副使蔡可贤主持招抚事务。许朝缚献贼徒常达子等四人,称他们是杀害党馨、石继芳的真正凶手。魏学曾兴冲冲地将此事奏闻。
 
万历帝却给他泼了一头冷水,下旨切责道:“招安事情不可轻信,着与叶梦熊、朱正色同心定议,督率兵将,克期剿贼。堂堂天朝,因么么小丑,连兵累月,未奏荡平,岂不辱国?秋高马壮,事在须臾。若复迟误者,罪所不宥。”
 
这无异于给主抚派一个当头棒喝。
 
万历帝诏升萧如薰为宁夏讨贼总兵官,尽统延绥、甘肃、固原诸道援军,代替董一奎原来的职务。又听从石星建议,特赐魏学曾尚方剑督战道:“将帅不用命者,军前斩首以殉。叶梦熊、朱正色各务同心协谋,退虏剿贼。”
 
稍后再次下诏令魏学曾严督诸将,克期攻城,以盖前愆。我只得又从平虏城回来,继续攻城。
 
魏学曾于是与叶梦熊、朱正色等定议攻城,分兵五路:宁夏总兵董一奎攻城南,前总兵牛秉忠攻城东,前副总兵李昫攻城西,洮岷副总兵刘承嗣攻城北,我则屯兵教场,居中往来策应,另以参将孟孝臣护粮草。又射箭书于城内,颁示镇民不得从贼。
 
六月十九日,诸军并驰城下,开始攻城。一时巨炮轰发,箭如飞蝗。贼兵损失惨重,但顽强抵御,矢石交下。官军打破垛口数处,火箭烧毁城角楼二处。有一枚炮弹直发到刘东旸所住的高楼,将飞檐脊兽打毁。
 
战至午时,忽然北门大开,哱拜和哱承恩率苍头军出城迎战,意欲亲自突围前往勾结河套部。
 
我急传令:“贼虏敢迎敌者斩!”亲督参将马孔英、麻承诏等迎头痛击,大败叛军,擒斩一百十八人,夺获大量骆驼器械,将他们重新驱回城内,哱拜几乎成擒。
 
我军再以火箭射烧城楼。楼头火起,哱拜急率贼众用水浇灭。官军又在城脚分别挖掘五个地洞,再次攻打北关,用火炮、火药焚燃城楼。炮石从内发出,击伤营兵无数。
 
天色已晚,明军暂退回营。此次攻城,几乎将城攻破,叛军尽皆胆寒。
 
宣府塞外降丁出身的参将马孔英作战英勇,套寇入掠,屡被他击败;长子麻承诏先前曾被科臣参劾革任,这次随我出征,表现十分出色,令我深为欣慰。
 
哱拜原来与套部深相结,日夜坐着力兔帐中,主筹画,便调度,而以城守委之于刘东旸、许朝之辈。到现在势力日蹙,只得龟缩在城内不敢外出。套部也因没有哱拜引导,数万骑兵被阻黄河对岸,不敢渡河深入。
 
宁夏城易守难攻,坚固无比。哱拜不出城迎战,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自宁夏兵变以来,魏学曾等顿兵数月,师老无功,所有良计用尽,束手无策。万历帝对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多次下旨斥责。看来,魏学曾师久无功,李昫不行,我麻贵来了也不行,朱、叶二位抚军都来了还是不行,只有另觅良将了。
 
这不,一位叱咤风云、战功赫赫的人物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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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撦力克:俺答汗之孙,继黄台吉之后被明朝封为顺义王,但顺逆不常。其所部庄秃赖、卜失兔、火落赤等经常出没于塞下,屡进犯甘、凉、洮、岷、西宁之间。
 
②元昊:即李元昊(1003-1048),即夏景宗,北宋时据宁夏自立,为西夏开国皇帝。
 
③军门:与下文的开府均指巡抚。
 
④董一奎父董旸于嘉靖间任指挥,在抗拒俺答汗战争中阵亡;弟董一元智勇双全,历任昌平、宣府、蓟镇、延绥、辽东等镇总兵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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