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战场 第二十六章 劝降书

　　第二十五章战场
　　
　　蓝参谋和袁藩押着十二辆卡车，直接向着南京的主战场而来，他们第一个到达的是乌龙山。只见苍茫的乌龙山云雾缭绕，起伏的山峰，像奔腾的猛兽，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可是说来奇怪，这里一片平静，听不到一点枪炮声。
　　他们来到近前，有哨兵拦住他们盘问。蓝参谋出示了证件，那哨兵核对完后，说道：“长官，敌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赶紧撤吧。”
　　蓝参谋说：“撤退？敌人若是进攻，我们就要想办法迎敌。你说撤退，这是扰乱军心，小心我毙了你。你们徐军长呢？”
　　那个哨兵说：“军长？这阵地上最大的就是营长了，那些团长以上的军官，早就跟着徐军长跑了。”
　　蓝运东听了，大吃一惊。袁藩一笑，不置可否。蓝参谋说：“临阵脱逃，该当死罪。这个徐源泉，他不要命了？”
　　袁藩说：“保存实力，也是上峰的意图。”
　　蓝运东说：“一枪不放，这也叫打仗？”
　　哨兵说：“不是一枪不放，我听我的参谋老乡说，对面的日本军队不是谷寿夫的第六师团，就是山田支队，那可都是日军的精锐。他们对着我们一通飞机大炮，我们死了好多人，徐军长一看不妙，就撤了。”
　　蓝运东说：“乌龙山不保，南京的北大门就直接暴露在敌军的炮火之下，这是我们撤退的路线啊。如果南京失守，我们撤退的路线又被敌人截断，这十万人马，都要做了俘虏。袁处长，你继续去送药品，我要在这里指挥部队，抗击谷寿夫。”
　　袁藩看着蓝运东，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国军中不乏军事奇才，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失败是注定的。蓝运东的决定，无疑是自杀。但是，这个决定，又是一个军人的天职使然。
　　袁藩直视着面前的将军，举手敬礼。蓝运东并不显得沮丧，而是有一种大战前的亢奋。袁藩也只能在心里为他默默祈祷，祈祷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会有人能记起这些为国捐躯的军人们。至于能够筑台建碑，鲜花供奉，那就不去想了。
　　袁藩告别了蓝运东，带着自己的小队往南疾行。他们快要走出乌龙山地区的时候，梅影忽然说：“处长，你看。”
　　袁藩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看，只见十几个穿着防化服提着白箱子的人，正慢慢靠近乌龙山口。
　　袁藩骂道：“简直是畜生。”
　　梅影说：“这是芥子毒气弹。这种毒气要很久才能散尽，看来敌人并不想占领乌龙山，他们是想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
　　这时，巨大而连续的炮声不断传来，看来南面的战斗要激烈很多。
　　袁藩的车队来到一片丘陵地带，只见两座小山遥遥相对，像极了一对牛角。林玉婷说：“牛首山到了。这里是74军的防区，我们上去吧。”
　　他们刚要上山，忽然两架日军的飞机冲着车队呼啸而来。袁藩急忙招呼小开把车子开到树林里去。大家手忙脚乱地往树林里隐蔽，可是仍然有一辆车被机关炮打中，燃起了大火。好在车里没有药品，要不这次的任务可就要失败了。但是，他们在敌人的扫射下，没有办法把药品送上去。牛首山海拔242米，袁藩都能看到山上的战况。敌人用榴弹炮和迫击炮进行抵近射击，山石土块夹杂着残肢断臂，不时的飞上天空。加上坦克和飞机，这是名副其实的钢铁绞肉机。袁藩窜上一辆卡车，就往外冲。小开拦住他，说道：“处长，我去。”袁藩怒道：“闪开。”一加油门，车子就冲进了炮火之中。梅影一个纵身，蹿上车子。敌人的飞机立刻俯冲下来，机关炮的子弹，就像一场夏天的暴雨，从天而降。
　　袁藩已经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他的心里只有任务。车子冲上了山头，他迎着炮火下了车，梅影也从车篷里钻了出来。袁藩看到她，并没有过激的表示，只是点了点头。一个军官跑过来，说道：“袁藩处长？我是74军58师174旅副旅长刘国用，你把药品交给我，赶快撤吧。”
　　袁藩说道：“刘将军，保重。”
　　刘国用说：“费什么话？赶紧滚。”说完，叫士兵上车搬药品。
　　袁藩带着梅影往山下跑。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袁藩一回头，只见一颗炮弹正好击中卡车，卡车被炸得粉碎，车上的战士也分成了几段。空气好像在一瞬间就凝固成了钢片，袁藩的衣服都被割开了。梅影更是狼狈，她后背的衣服被撕裂，大片的肌肤露了出来。在上午的阳光下，一片雪白。
　　梅影感到后背一凉，不由转头去看袁藩。只见袁藩跑到刘国用的身边，把这位副旅长从土里刨出来。刘国用晃了晃脑袋，说道：“好厉害的大炮，什么时候咱们也有就好了。”袁藩说：“药品都炸了，我再去弄一车。”刘国用一把拉住他，说道：“袁处长，不用了，你去下一个部队吧，我们不再需要治疗。”
　　袁藩看着眼前的汉子，重重的点点头。他不再犹豫，站起身，拉着梅影冲下了山坡。回到车队，袁藩指挥大家向下一个目标进发。队员们都没发问，因为国军十比一的战争赔率，不是秘密。
　　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台，巍然矗立在山岗上。上有字迹“雨花台”。这里没有人们喜欢的玛瑙雨花石，这里只有花岗岩。让大家奇怪的是，雨花台阵地没有炮声，没有飞机轰炸，没有枪声，甚至没有人声。他们来到近前，跳下汽车，跑上梅岗，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来，山岗下面，国民革命军和日本侵略军正在短兵相接，近身肉搏。怪不得日本军的重武器都没发挥作用，原来是怕伤到自己人。
　　袁藩说：“狙击手自己选位置，其他人，杀！”于是，大家就冲到坡下，混进战团，开始肉搏。
　　热兵器的战斗，考验人的理智。它不是直接的作用，而是通过距离来体验。当我们的思维跟着子弹飞行的时候，我们期待的不是结果，而是设计下一次的目标。通常我们射击不是给敌人看的，而是给同伴看的。因为一个团体的信心，完全来自同伴的能力；可是冷兵器的决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不用指望有人来帮助你，不管你被人掐住了脖子，还是你被人痛殴。当匕首刺进肉体的时候，你的感性会震动心灵，经受考验的是你的神经。它会让你变成冷血生物或者神经病人。这不是硬汉培训营，而是野兽速成班。当你知道用牙齿保护自己重伤敌人的时候，你蜕变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袁藩的小组在搏斗中，不会跟敌人纠缠。他们的身法要快一点，兵器又是短匕首，因此杀伤力很恐怖。不到十分钟，国军的压力明显减轻了。易安华杀死一个敌人，对着袁藩说：“袁处长，你总是来得很及时。”
　　易安华是黄埔三期的，因为前不久在淞沪会战中战功卓著，晋升为87师259旅少将旅长。他带领部队防守雨花台光华门一线，这也是敌人进攻的主要方向，战斗自然是异常的惨烈。71军军长王敬久将军来电，命令坚决守住雨花台阵地，易安华也是下了足够大的决心，绝不后退一步。
　　袁藩说：“敌人的飞机马上就要过来，看来这里守不住了。”
　　易安华说：“药品来了吗？”
　　袁藩说：“来了。”
　　易安华说：“太好了。受伤的很多，需要大量的药品。敌人的飞机真讨厌，我们没办法进行空中防御。”
　　袁藩说：“易旅长，你的右臂受伤了？赶快包扎吧，敌人是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的。”
　　易安华说：“不算啥，轻伤不下火线。”说完，指挥战士搬运药品。袁藩看着满山的尸体，不免唏嘘。
　　
　　第二十六章劝降书
　　
　　袁藩小组回到监察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们回到住地，首先是处理受伤的组员。他们小组没有牺牲，只有三个伤员。李三原的腿划了一道口子，徐英的额头被砸了一枪托。只有何敬才，被削掉了两根手指，需要进医院。袁藩看着三个伤者，情绪有点低沉。
　　吃过午饭，他们参加了辣椒的葬礼，大家都流了眼泪。梅影坚持凶手就是桃子，要不她怎么会凭空消失了？袁藩只能说桃子去执行任务了。梅影仔细端详袁藩，希望能找出一点破绽，可是袁藩很平静，表面看不出什么，梅影只好作罢。
　　袁藩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林玉婷告诉他，梅影出走了，判断应该是去找桃子了。袁藩没有表示什么，正好唐生智来电话，要他们去司令部，只好先把桃子的事情放一放。袁藩和林玉婷来到司令部，只见司令部里笼罩着一片悲哀，好像一场悲剧正要上演。
　　唐生智看见袁藩走进来，递给他一份战情通报。袁藩浏览了一遍，递给林玉婷，林玉婷看了，也是愁恨交加。
　　唐生智说：“袁藩，情况你也看到了，没有好消息。我们的外围阵地全部丢失了，蓝运东将军牺牲了，乌龙山阵地被山田支队占领。还有九个旅团长官或伤或死，也是为国尽了全力。蒋总统来电，命令我们视情况寻找时机撤出南京。我们几位司令也拿不定主意，正在研究。你是师傅推荐来保护我的，来到南京后，很办了几件有意义的事情，对抗战做出了巨大贡献。现在战况险恶，你还是回到师傅身边吧。出去后，见到师父，告诉他生智誓死保卫南京，为国捐躯尽军人本分，请他老人家不必难过。照顾师傅的责任，就落到你身上了。”
　　袁藩说：“师哥说哪里话来？漫说战况还有可为，就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袁藩也会力保各位司令安全。”
　　就在这时，侍卫常奇跑进来，说道：“报告司令，日本人的飞机散了传单，是劝降书。”说着，递给唐生智一份。唐生智展开一看，只见上边写着：
　　大日本皇军华中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致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上将军：南京战事不过八日，已近尾声。胜利的天平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太阳大神的启示，向着光明和王道倾斜。大东亚共荣的美好局面，将在首府的回归声中得到彰显。为此敦促将军阁下，和平开放南京，使古城免于战火，使黎民免遭涂炭。百万大军席卷江南，交战有百害而无一利。华夏古城，民国首都，明孝陵，中山陵，四十八景，文化精粹，将军忍看朝夕间毁于一旦乎？战事结束，本司令官依着仁慈之精神，必当妥善安置市民，优待士兵。如若将军一意孤行，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吾当为士兵放假盈月，欢度佳节……
　　唐生智看完了，没有说话，只是把劝降书递给了刘兴。等到大家都看了一遍，罗卓英说：“南京三面受敌，剩下一面还是浩浩长江。我们的舰队已经全部沉到了水底，敌人的舰队封锁江面，就是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了。”
　　刘兴说：“我们还有至少六七万大军，尚能一战，何言撤退？”
　　周斓说：“刘司令，你口里的大军，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惊弓之鸟，还有什么战斗力？”
　　罗卓英说：“其实我们的军队都是党国的精英，只是淞沪会战大伤了元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唐生智说：“我们不能撤退。既然站到了历史的前沿，我们不考虑国家，起码也要考虑后人怎么看我们？这样撤了，脸面何在？再说，此时撤退，敌人的气焰势必更加嚣张，这样一来，中华民国就真的离灭亡不远了。”
　　周斓说：“司令，城破是必然的。要是拼死抵抗，必然换来敌人的血腥屠城，那时候我们可就成了历史的罪人。”
　　唐生智说：“我的参谋长阁下，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吗？难道敌人的凶残行径，是我们的抵抗造成的吗？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兽性决定的。和平不是这样得到的，和平首先是公平，才算是和谐。”
　　宪兵司令萧山令说：“我支持唐司令的决定。战败不丢人，被人家一张纸片就吓跑了，我作为将军，丢不起那个人。”
　　唐生智说：“就这样决定了：誓与南京共存亡。命令宋希濂，在挹江门设防，截断通往下关的所有撤退道路，防止部队私自脱离战场。萧司令，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全军上下，奋勇杀敌，誓保首都。”
　　罗卓英说：“既然司令下了最后决心，我们誓死追随，绝无二话。”
　　副参谋长佘念慈说道：“我马上下达。”
　　袁藩说：“司令，我负责司令部的安全，绝不后退。”
　　唐生智点点头，开始在地图上布置防线。袁藩和林玉婷从司令部出来，一路无话。回到办公室，林玉婷说：“袁藩，我有话跟你说。”
　　袁藩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林玉婷看着袁藩说道：“袁藩，你爱我吗？”
　　袁藩走过去，抱住林玉婷，两人心里涌起阵阵甜蜜。过了一会，林玉婷说：“我愿意去做人质，你跟日本人联系吧。”
　　袁藩说：“事情有了变化，你去做人质，恐怕也不会有效果了。”
　　林玉婷说：“你是说劝降书？”
　　袁藩说：“是的。松井石根是个非常倔强的人，一旦决定，不会更改。还有他的手下，都是一群战争疯子，没有人性可言。”
　　林玉婷说：“老百姓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我不知道你是鸡是狗，可是，我愿意随着你。”
　　袁藩说：“我的来历……会跟你说的。”
　　林玉婷说：“我知道。”说完，冲了两杯咖啡，递给袁藩一杯，自己留了一杯。这时，小开推门走进来，看到两人在喝咖啡，就说道：“嫂子，我也喝。”林玉婷说：“看到你的小嘴这么甜，就给你冲一杯。”
　　小开喝着咖啡，说道：“处长，我有一个想法，希望认真考虑。”
　　袁藩说：“请说。”
　　小开说：“咱们在战场上看了，敌人的优势就在重武器。我想，咱们把狗日的飞机呀大炮呀坦克呀，都偷偷的炸了，看他还拿什么进攻！”
　　袁藩说：“小开呀，有时候我真想要是根本没有南京这座城市该多好，那样战争就没有了。”
　　小开说：“处长，你是英雄，不该这么消沉。”
　　袁藩说：“我的好兄弟，你太高估我们的实力了。凭我们这几个人，能扭转战局吗？”
　　小开说：“可我们总该干点什么吧？”
　　袁藩说：“你去跟孙长久准备据点。”
　　“处长的意思是我们不随大部队撤离南京？”小开说，“就好。”说完，兴高采烈的出去了。
　　袁藩说：“玉婷，咱们出去走走吧。”林玉婷点点头。两人换了便装，走出司令部，信步来到一家照相馆。林玉婷说：“怎么，想照相了？”袁藩说：“咱们合一张影吧。”林玉婷说：“是订婚照吗？”袁藩说：“算是吧。”两人走进照相馆。店员看到袁藩，热情的把他们让进了里屋。
　　矮胖子渡边正在摆弄茶道，看到袁藩进来，急忙站起来，热情地说道：“袁公子，每次我有了好茶叶，你都会及时赶到。这位是林玉婷小姐吧？欢迎欢迎。”
　　大家重新坐下，渡边说：“战斗要结束了。”
　　袁藩说：“答应条件也是要付出代价。”
　　渡边说：“松井石根大将告诉我，林玉婷小姐可以晚些时候过去。但是，你们要设法劝阻唐生智将军，和平解决南京战事。”
　　林玉婷说：“就是投降呗？”
　　渡边说：“眼下的形势，用句中国俗语，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袁藩说：“好吧，我会让战事尽快结束。”
　　袁藩和林玉婷照了一张合照，就告辞了渡边。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两人都不说话。远处的枪炮声，就像春节的鞭炮，接连不断。
　　林玉婷说：“春节要到了，马上要过年了。”
　　袁藩说：“春节，还是我父亲一时的心血来潮，没想到成了中国最大的节日。”
　　林玉婷停住脚步，仔细端详着袁藩。她看了一会，说道：“袁克藩？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袁藩点点头，说道：“你会帮我吗？你的承诺还作数吗？”
　　林玉婷说：“我一个孤儿，蒙舅舅养大成人，已经是很幸运了。可是，我不能跟舅舅一辈子呀。还是那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生一世，也不会改变。除非……”
　　袁藩说：“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做汉奸，我只是想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这算是子承父业吗？”过了一会，林玉婷说，“抱抱我。”
　　两人就在大街上，在炮火声中，嘴唇相接，心灵相通。仿佛世界上没有了战争，没有了杀戮，只剩下了爱情，只剩下了美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两人的嘴唇都麻木了，才完成了这个仪式。林玉婷红着脸说：“你要我干什么？”
　　袁藩说：“你去胡慧云那里，让她向上峰报告真实的战况，相信战争就结束了。”
　　林玉婷说：“我马上去。”
　　林玉婷来到军统南京情报站，找到胡慧云。胡慧云正在做撤退计划，看到林玉婷进来，收起计划，笑道：“你怎么有时间？没任务吗？”
　　林玉婷说：“我来找你有事。”
　　胡慧云问道：“说吧，只要不是要我的脑袋，我一定办到。”
　　林玉婷就把来意说了，胡慧云说：“我一定照办。说心里话，我早就厌恶战争了。你看，我们头正让我做撤退计划。”
　　林玉婷说：“你会撤出去吗？”
　　胡慧云说：“站里就我一个女特勤，看来是要留下来坚持。你……你们呢？”
　　林玉婷说：“看他的意思绝不会撤退的。”
　　胡慧云听了，就不说话了。两人谈了一些私房话，就相约一起去吃饭。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正常营业的，胡乱吃了一些面食，就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