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9）

　　柳峰一直总是很喜欢冒险，春后的那次遇险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他什么，他依旧一如既往地胆子大。刚开始进入五年级的时候，柳峰已经很少会跟我和燕子一起走明兰河边上回去了，就算偶尔跟我们一起回去，他依旧改不了他的个性，他还是会从路边的石碑上跳来跳去，有时在燕子和我们没有一同回去的时候，他还会故意在石碑的旁边小便，以显示他不畏神佛。
　　五年级的时候，柳峰喜欢上了打篮球。每天放学之后，只要有伴，他就会选择打篮球。那个时候，学校的篮球场放学之后基本上会是五年级的天下了，四年级的年纪太小，而六年级的又要毕业了，一旦放学之后打得过多必定会要被班主任责骂了。所以，学校里，放学后的篮球场上大多数的时候都会是属于五年级的天下了，这却也是仿佛是一个清水小学千古不变的定律了。由于柳峰本来就有体育特长，他的身体优势再加上他人本身也很聪明，篮球场上很快他就成了主力了。所以放学后，篮球场总是有那么几个女生或者是低年级的学生围在旁边看他的表演。而燕子每次经过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看上几眼，然后便飞快地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也已不再怎么看那些连环画了，学校的图书馆已经可以借一些青少年课外读物了。那些经过压缩的文学名著，已经慢慢的替代了燕子给我的那些连环画，而占据我的课外时间与幻想了。每次放学回家之后，我在做完作业之后，总是会偷偷的躲起来看那些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什么《苦儿历险记》啦，什么《洋葱头历险记》啦，还有凡尔纳的一系列的科幻小说，等等。看得我如痴如醉，我这才发现原来文字的魔力似乎比那些连环画更大，文字似乎可以带我去到更加奇妙的地方，让我接触更加深奥的东西，让我联想得更加的天马行空。每次看完一本小说，我便仿佛亲身跟着故事走了一遭：我经历过由一个穷苦的孩子通过自己的善良与努力，最终找到了自己亲生母亲，找到自己的家，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也会跟着那艘改造后的潜艇在海底航行了两万里；亦会跟着那块被彗星带走的那一块泥土围绕着太阳转了公转了一圈，经历了极寒与极热的温度历练，最终回到了地球……总之，那个时候我似乎一直在不停的从一个故事的幻想转移到另一个幻想中。
　　而燕子那个时候，也已经很少有那些虚无的幻想了，她已经开始写诗歌了，是真正的写诗歌了，再也不是以前那般随便填写一些歌词了。她已在一些小学生月刊上发表了几篇诗歌，而学校的黑板报更是经常会有她的文章了。她写的诗歌越来越好了，人却也越来越爱发呆了。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停留在某个地方，然后一直呆呆站在那里望着某个东西，学校门前的那个清水井是她发呆次数最多的地方。明兰湖我们已经很少会约着一起去了，最先说不想去了的是柳峰，柳峰一退出，我们也就没有再去了。
　　柳峰有时还是会同我一起在我家后山，玩着我们的那种“战斗游戏”，不过那个时候幻想的成分少了，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宣泄。柳峰的力气比我要大得多，每次他的“战场”总是要比我的收获多多了。有时他会和我一起玩得很晚，特别是在冬天的时候，很多时候他都会在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才会回去；在夏季的时候，要是哪天放学早，他则会邀我去他家门前的太平山那里玩，他说那里更加的有趣，更加的好玩。
　　而在他第一次带我去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更加佩服柳峰的勇气了。那段路对于小孩子来说，单独从那里经常无疑是恐怖的，我想就是大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都是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那些坟有些杂乱地分布在一条黄泥路的两旁，凄凄杂杂的杂草淹没了那些已有些年纪的坟墓，以及那些分布在其中间的小屋。小屋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听母亲说，这里曾是和我们家后山上的那些小屋一样，也是用来做烟花用的。小屋各自独立的分布在山上，每一两个人一组，在小屋里上硝，打底，这也是那时的生产管理人员为了防止出现大的生产事故而想出来的办法。太平山上的这些废弃小屋属于“太平作坊”，而我家后山的那些废弃小屋则属于“红旗作坊”了。小屋和那些坟一样被杂树杂草淹没着，小屋破破烂烂的黑瓦，残缺不堪的墙壁，里面只有一块简单的水泥板，却也经不住岁月的摧残，东倒西歪地横亘在小屋里了。
　　在柳峰邀我去过两次之后，我终归还是没有再去了，因为那里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恐怖了。凄凄杂杂的乱草，乱七八糟的坟墓，林荫下的破败小屋，被野生动物拱开的墓地，偶尔还能看到露出的白骨，甚至有被野外动物翻出来的人骨，那里一切的一切都显得过于阴森，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柳峰却从来都不怕，他敢去触摸那些裸露在外的人头骨，他敢站在坟头上看着塌陷进去坟里的人骨，窥探坟里死人的秘密，他敢在坟上跑来跑去。不知为何，我在太平山上看到柳峰所做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有些隐隐的担忧，我总觉得柳峰哪天总会要出事。没过多久，我所担心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那是夏日的一个放学的傍晚。那天柳峰和我与燕子在明兰桥处分别之后，在农中的那条大路上的时候，我就觉得柳峰有些不对劲。他总是走走停停，一时又在农中的水渠边停留下来，在渠沟边玩水、捉鱼；一时在路边找个草垛子无聊地坐着，硬拉着我跟他聊天。然而，跟我聊天的时候他又似乎心不在焉。很快，我们便又来到了我家的后山，便又开始了我们在“千军万马”中厮杀的游戏。那天，玩那个游戏的时候，柳峰异常的兴奋，那些平时很难砍断的树枝都被峰打断了，那个时候他仿佛一个真正的将军在千军万马中厮杀一般。
　　很快，两个人便汗流浃背了，于是两个人依旧躺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火红的霞天，望着千变万化的云朵，渐渐地，气息也由原来的粗粗的喘气声变得匀和起来。
　　“去那片坟区玩打仗游戏去？”峰在依旧是叼着一根枯草，用着那种含糊不清而又带着点随意的语气问道。
　　“不想去了，更何况天又要快黑了，还是明天吧。”我断然拒绝着。
　　“哎呀，怕什么，现在是夏天，白天的日子长着咧，太阳下山之后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天黑的，哪有这么快天黑的，要不然等下我再送你回来就是了。”
　　我不晓得那天傍晚柳峰为何如此想玩那个游戏，我似乎更加感觉他是不想回家，他只是想尽量在外边多待一会儿，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但是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那个地方我实在是不想去了，于是我找了个“打累了，实在不想去了”的借口。
　　尔后，峰不再言语什么，便悻悻然地离开了。
　　晚上，吃过晚饭之后我正在房间里做作业，柳峰的母亲却找到了我们家，一副很是着急的样子。女人看起来有些苍老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女人似乎看着在变化，原本白净的皮肤现在也变得黑黝了，原本干净的脸蛋现在却也看得到雀斑了。这时，母亲急匆匆的带着柳峰的母亲来到我的房间里，女人看起来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今天你是不是和柳峰一起放学回家的？”女人看到我之后立马问道。
　　“嗯！”我如实的回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你们都做了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我放下了手中的笔，把当天傍晚回家之后和柳峰事全部讲给了母亲听。
　　这时我才知道，柳峰那天放学之后一直都没有回家。那天晚上柳峰的母亲找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而那个时候，在这乌漆墨黑的晚上，柳峰又能去哪里呢？女人跟母亲说，我本以为他今天去哪家同学家去玩了，晚上老严问起我柳峰怎么还没回来，我便说他可能去哪家同学家里了，可能哪家留着他吃饭了罢，可是老严告诉我说他，在农中的时候明明看到了他和我一起回来了……女人说着说着便哇哇大哭起来了。
　　这时，父亲也从屋里出来了，母亲跟父亲把事情的大概说了，父亲也意识到了问题可能的严重性。然后，父亲又问了我柳峰有没有说过要去哪儿，于是我便我便把柳峰说很想邀我去太平山上去玩的事说了，父亲骂了我句“你个鬼崽子”之后便出去了。父亲安慰了一番女人，叫女人先回去，不要太过着急，他说他去农中找些人来，晚上去那片坟区找找柳峰。
　　接着，父亲交代好母亲，要她在家里看好我，然后便出去了。女人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却突然的感到害怕起来。难道柳峰真的一个人了那里？难道他真的在那里回不来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我甚至连侧过头去看后山都不敢看了，我生怕一睁眼，就会在后山的那片阴森森的树林中看到了柳峰。我就这样一直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外面有动静了，是父亲在外边敲门的声音。我一下子又清醒了，于是睁大了眼睛，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找到了吗？”母亲轻轻地问道。
　　“找到了。”父亲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疲倦。
　　“真在哪里？”
　　“是的！”
　　“孩子怎么样了？”
　　“现在怕是还不知道说话，找到他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说胡话……泉清呢？”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他呀，怕是睡着了吧！”
　　“不说了，别吓着小孩子了。”
　　接着，母亲便又轻手轻脚的来到了我的房间。于是我又侧过身子，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母亲帮我盖好被子之后就又出去了。
　　后来，听农中的人说，村里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蜷缩在太平山上的一间小屋里，在不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含含糊糊的，却也听不明白。也有人说，他是被乱坟区的某个鬼魂给跟住了，那个鬼魂上了他的身，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讲的话就是那个鬼所想要讲的话；也有人说是他的父亲来找他了，因为那天正好是他父亲出事的日子，而柳峰那晚不断叫着的名字便是他那死去父亲的名字了。
　　总之，人们越传越神了，越传越不靠谱了……而峰在休息几天之后，便继续正常上学了。只是从那之后，柳峰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得寡言少语了，也不再那么大胆了。他与我们一起从明兰河边回去的日子极少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从山那边回去，不过他也不会再从坟区的那条黄泥路回去了，而是会从山上直接穿到306国道，然后再从国道那个路口回到新庄岭了。
　　柳峰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他又开始打篮球了，后来他却从没有再提过那件事，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发生过那件事。但是恢复过来后的柳峰与我和燕子一起的时间就更加的少了，在六年级的时候他几乎再也没有和我们一起从明兰河边回去过了，而我们三个之间的友谊似乎也就这么渐渐越走越远，越来越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