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8）

　　八
　　
　　明兰河每年都会有涨大水的时候。春节过后的一段时间，大雨小雨的总是会落个没停的。然而，却也不会有那种大到让人感觉到恐怖的暴雨。所以，每当过完春节，在我们开始上学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明兰河的水位是会有些偏高的。但是，那个时候的水位最高也就平着河边的流塘，却也不会再上涨了。虽然只是平着流塘的水位，不过水流却是很湍急的；有些浑浊的水，带着从上游流下来的枯枝败叶，还有一些其他的杂物，快速的跟着水流朝明兰河的下游漂去，却也不知道随水流向了什么地方。但是水位离岸边还是有很高的距离，所以那时人们也只管那叫“涨水”，却也不叫“发大水”。
　　柳峰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子大，在从钟家老屋出来到河边的那段路程里有许多的石碑，每块石碑上都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大字，大字上都被抹上了红色的油漆。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加上在学校老师的教导，那个时候鬼神在我们的心中也是处在一种若有若无的状态。我们听老师的话，要相信科学，相信唯物主义，但是每当我们行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到那些石碑的时候，我们都多少还是会带着一些敬畏之心的。可是，柳峰却不一样，他如同那个时候的一个叛逆的学生一样，永远是要和老师对着干，谁的话他都不听，他对那些所谓的神佛之说却也是嗤之以鼻。有时，他会跳到那个石碑上，站在石碑上大声地喊叫；有时，他还会用手去摇那石碑，然而终究因为石碑太深，却怎么也撼不动。燕子那个时候对柳峰也似乎也没有如同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样了，或许她感觉到了柳峰对她似乎完全没有那种意思，更多的只是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在相处着。燕子这人的性格就这样，很多事情总是溢于言表，让人一看便知。所以那个时候我和燕子也只是看着柳峰这些行为，却也并未说什么。
　　春后涨水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三个人会经常从河岸走到河边的流塘里，站在流塘边近距离看着湍急的河水，却也感到有些恐怖。河水比在河岸上看更显得浑浊，河水上的波涛也比河岸上更加的汹涌澎湃。我和燕子都是站在河岸流塘靠着河岸的那一侧，而柳峰却比我们胆子要大得多，他偏偏就喜欢站在靠近河水的地方。柳峰不会笑话燕子，但是他喜欢笑话我，说我胆儿太小。而却因为那危险的举动，有一次却也差点儿要了柳峰的命。
　　那次和往常一样，我们三个又下到流塘上去看水了，柳峰依旧又往河水边走去。突然间他从往常站的那地儿塌下去了，吓得我们都叫了起来。那个时候明兰河的水深差不多也是我们一个身高的深度，虽然说柳峰喜欢游泳，水性很好，可是那时的水流确实是太过于湍急，不说小孩，就连大人在这么湍急的水流中是也不可能游得起来的。峰被急速的水流冲走了几米之后却幸运的又抓住了旁边的流塘上一根树枝，一把爬上来了。当时吓得燕子坐在湿湿的草地上哇哇直哭，而我亦被吓惊呆了在那里。峰爬上来之后，全身湿淋淋的，我呆呆望着他，心儿也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反而倒是柳峰上来之后很快便镇静下来了，苍白的脸很快也恢复了原来的脸色。他跑过去安慰在陶陶大哭的燕子，咧着嘴，笑着说，这不好好的嘛！燕子这才停止了哭泣，可却还在大声大声地抽噎着。不过那时毕竟是春季，还不是游泳的季节，峰虽然水性很好，却也冷得开始打起了哆嗦，很快，我们便分开了。在到我们家转弯的那个地方，柳峰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急急忙忙回家了。不过，自从那次之后，柳峰便再也没有笑过我站在流塘靠着岸边的那回事了，而我们却也再也没有在明兰河涨水的时候从河堤下过流塘去玩了。然而，柳峰对于看水却始终都没有改变，因为在那年夏季发大水的时候，我又看到柳峰一个人在河边玩耍。
　　至于夏季的大水，在上初中之前我是没有单独去看过的。那时父母是绝对不允许我单独出去看大水的，如果一旦被知道，那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如果我实在想看，却也是在父亲的携带下去看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明兰河洪水时候的惊恐，简直就是到了世界末日一般。那时虽然还不知道诺亚方舟的故事，可是看到那水的时候，我心里立马担心的却是这个世界似乎要被水淹没了。河水离河岸只有几十公分高了，并且河水已经高过桥墩，平着桥面，在冲击着明兰桥上的水泥板了。流水的声音很大，不远处的水坝的水声听起来更加的让人害怕，站在河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洪水的声音了。我看着那滔滔洪水，心里又一直在想，要是明天再下上那么一场暴雨，河水一旦高过了岸堤，那么我们家是会遭殃了。然而，农中那些在河边看水的大人们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滔滔洪水，他们更像是在看一场难得一见的景观，面带着微微笑，似乎从不担心这水会漫过岸堤，冲向农田而淹没他们的房子。没有兴致看这景观的人们，忙碌的依旧忙碌，河背农田的地势较高，可以从田埂挖个缺口泄水，所以许多人便会在从明兰桥上过去到河背那边去给农田泄水，也好把自家的庄稼减少到最低损失的程度。
　　我站在明兰桥边看着那滔滔洪水都是有些害怕的，这可不是春后发水的那种河水，这种水流一旦被卷进去，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然而，人们依然跟没事一般，他们扛着锄头急匆匆的从明兰桥走过，甚至都不会看河水一眼。而在那些过往的人中我却也看到了柳峰，柳峰正从明兰桥的对面过来，他看到我满心高兴。他跟我说他今天一大早就去看洪水了，刚从明兰河的上游回来。哇，你可要去堤上去看看，那上面可是一片汪洋了，河岸有些堤坝的地方已经裂口了，两边农田的水都和河岸差不多高了，那可真是壮观呐。接着，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要不要上去看看？”
　　听了柳峰的描述，我也很想去看看，我抬头望了望父亲，父亲看着我也没说话。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其实倒也不是害怕父亲，而是我确实不敢去他说的那种汪洋大海中。岸堤上地势低一点的地方也已到大腿深的水了，其实多少也是不安全的。我一旦想象着自己处在一片汪洋之中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么害怕了，虽然那种壮观的水世界却也对我充满了诱惑，可是我却终归还是有些犹豫害怕。在这种纠结矛盾的心里中，看了一会儿的父亲便说要回去了，他跟我说：“清儿，还是回去吧！”于是，我便找了个借口，跟柳峰告别了。柳峰倒是依旧还兴奋地在河边玩耍着，父亲走的时候也对柳峰说：“峰伢子，快回去吧，一个人跑到河边来玩可是很危险的。”柳峰应承了一声之后便离开了，跟随着农中的那一拨大人又去了明兰河的另一个地方看热闹去了——大概是明兰河岸又有一个地方出现了险情，有缺口的危险。
　　路上，河这边已经结出金黄稻穗的农田里，水也涨得高高的了，水稻的大半部分都已经被水浸泡在里面了。父亲一路不语，表情看起来很是凝重。我知道，他是在担心农中那几亩农田的收成。其实，这次父亲与其说是来带我看水，倒不如说是来看庄稼的情况更为准确。
　　回到家之后，晚上我又开始担心河水会漫过河岸，冲进农田，漫到农中那些人家的屋里，漫过燕子家的房子，甚至会一直涨到我的家里，盖过我家的屋顶。那时，我仿佛觉得只有新庄岭上才是安全的。晚上做着梦，我梦见自己坐在了自家的房顶，四周是一片汪洋，仿佛已无路可走了。
　　不过这样的洪水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二天，河水便褪去了一大半，顶多也就平河岸腰的高度了。河边的小树和草仿若被人梳妆过一般，都统一向着明兰河的下游偏着，枝叶上还挂着不少的垃圾，而明兰桥的桥墩下已经有着许多大一点的垃圾和树枝挂横亘在了上面了。早上的时候没有看到，我想或许燕子今天不会去上学了罢，于是我便只好一个去学校。来到学校的时候，却发现燕子正坐在教室里认真地朗读着课本，柳峰也正在和大伙儿打闹着玩儿，大伙都跟没事一般，教室里已经和往常一样，喧喧嚷嚷，每个人都在读着各自的书。我才感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于是我也拿出了书本，认真地读起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