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7）

　　大概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哥哥花了他三个月的工资托人从浙江那边买了一台大音响。那时，正值哥哥失恋不久。大音响刚买回来的时候，他的房间里围了一大群人，农中的、新庄岭上的和哥哥玩得要好的基本上都来了。大伙儿都好奇地盯着那玩意儿，仿佛在看着稀世之物一般。不过，那玩意儿确实挺大，把哥哥以前的那张书桌完完整整的占据了，并且那玩意儿能够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震得人的心都仿佛能跟着它一起跳动一般，红红绿绿的闪光灯围着那两个大喇叭闪耀个不停，还能组出拼成不少的图案。
　　大音响刚买后不久，有那么一段时间，哥哥的房间总是会聚集许多人，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在天色将近黑暗下来的时候来我家，然后开始摆弄着哥哥的那台大音响。于是，每天傍晚到入夜的那段时间我家里总是热闹非凡。那时哥哥刚毕业不久，正值年轻气盛，他总是放着一些摇滚音乐，并且总是喜欢把音乐的声音调得很大，以至于每次我从农中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在路上就能听到音乐声从我家里传出来。回到家之后，仿佛整个家中都被某种魔力的东西给充斥了一般，坐在房间里感觉房子似乎都要倒塌下来了；而哥哥他们几个则在房间里疯狂跟着摇滚音乐在扭着，这样的情况一直得延续到母亲回来之后才能结束。母亲一回来，哥哥并又把音响调小，然后再把他的房门关上，整个世界便又一下子回到安静了。不过母亲倒也很少说哥哥了，哥哥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也零零散散的换了不少的工作了，唯独这份工作做得比较久了，而在傍晚到晚上这段时间却也是哥哥下班之后难得放松的时刻。
　　不过那样的日子却也没有持续多久。在热闹了大概一个月之后，傍晚再来哥哥家里的人便渐渐地稀少下来了，由开始的成批成批来到后来的三三五五，再到后来的三三两两，哥哥的房间也由刚开始的热热闹闹又回到原来的冷冷清清了，直到最后只有一个人坚持还是每天都来。
　　“人们总是喜欢新鲜的玩意儿。”哥哥对那个女孩说。
　　“可是有些人却一辈子只喜欢做一件事，有些却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女孩子说道。
　　不久之后，哥哥又开始谈恋爱了，女朋友正是最后一直坚持来的那个人。而没过多久，他们便结婚了。
　　哥哥买了那台大音响之后，就把之前他的那台小收音机送给了我。其实，我知道这台小收音机也是哥哥的最爱，刚买回来的时候，哥哥每天下班之后便是躲在他的房间里，听着他的小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声音。那时哥哥对这台小收音机简直爱不释手，他总是痴痴地将双手趴在书桌上，下颚顶着手背，然后再就这么直直地望着那个小小的半导体，仿佛能够看到半导体中发出来的声音一般。然而，在他把这个小玩意儿送给那个叫“海”的女孩子、又被对方家长送回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听这台半导体了，之后不久，他便买了那台大音响。
　　那时，我不懂什么音乐，只是意识这玩意儿能够吸引人，有些时候那种声音能够更好带我进入某种幻想之中。哥哥把那个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送给我之后，虽然也给我买了一些学习用的资料，叫我认真听听，好好学习，可是我基本上没有听。我总是会偷偷的从哥哥抽屉里偷来几张磁带，然后懵懵懂懂地听着那些音乐，听着那些让人莫名的伤感却又不自觉爱上的音乐。
　　有时，遇上星期天下雨的周末，我们三个便不会再去明兰湖玩耍了，燕子和柳峰也会来我家里玩。当然，他们主要还是想玩玩那台能够唱歌的小玩意儿，毕竟那玩意儿在当时可是很少有人家有的，像哥哥这样舍得花余钱买这样的玩意儿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不过，更多的时候，一般都是柳峰在不停地摆弄着那台小玩意儿。燕子最喜欢听英文歌，而柳峰则和哥哥他们一样，喜欢那些所谓的摇滚乐。
　　“听那些玩意儿干啥呀？那些东西我们又听不明白！”每当燕子把我从哥房间里偷拿来的英文磁带放进收音机里时候，柳峰总会反对道。
　　“音乐就像诗歌一样，不需要明白，只要能够感受其中的美好意境就行了。”燕子说道。
　　“你都不知道他唱些什么，那会有什么意思？”柳峰依旧还是不赞同道。
　　“心里能够感动到就行啦！”
　　“不明白。”
　　“哎……”
　　柳峰和燕子很少地会出现一些小小的争吵，发生点小小的不愉快；而我看着他们争吵的时候，心里却总会情不自禁地涌上有些莫名的高兴。
　　“那么泉清你呢？”
　　“我呀，什么歌都听。”我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具体一点呢？”燕子睁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问着我。
　　“但是相对来说，还是偏向于听安静一些的音乐罢，那些太过摇滚的音乐震得让人感觉心里不舒服。”我说道。
　　“那你听歌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就这么跟着音乐的感觉走，顺其自然地浸淫其中。”
　　“唔……”燕子不再说话，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很少的，我们三个人中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对话，而在河边的时候基本上我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燕子和柳峰两个人则一路说说笑笑。柳峰的大大咧咧与幽默总能把燕子欢乐得跟个小公主一样，而在那一刻，情况却似乎发生了变化。
　　渐渐地，我和燕子对于我的那个小玩意儿已经失去了刚来时的那种新鲜感，但是柳峰却没有，他的那股对音乐的劲儿反而越来越足了。于是，如果下雨天来到我们家玩的时候，格局渐渐地转变成了另外一种形式了：我和燕子站在窗边，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望着广袤的田野和远处蒙蒙的樊家山；而柳峰则在收音机旁，拿着我的摘抄歌词的笔记本不知疲倦的学着歌。嘴里一边哼着，身体还时不时地扭动着，学着偶尔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些动作，不过那时的柳峰模仿起来还真的是有那么一套，他学东西总是那么快。
　　有时，下雨天燕子和峰也不会过来，我就会一个人坐在窗户前。听着雨滴从屋檐滴落，有节奏的落在屋檐下的木桶上，仿佛在弹奏一支天然的曲目，并且我总是容易陷入到一种空冥的状态中去，人也仿佛化成了空中的雨沫子在满世界地漂着。
　　燕子送过我一本磁带，那里全部都是一些经典英文歌曲。那天是周末，而又下雨，所以燕子和柳峰便一起又来到了我家。没想到刚一到家，便下起了倾盆大雨。然后，自然而然的，峰依旧在那个半导体旁听着“黑豹乐队”的歌，模仿着他们的唱腔唱着，整个世界吵杂的雨声都无法淹没他的激情；我和燕子则趴在窗户边看着外边的大雨，密密的雨线仿佛把我们隔离于世界之外了。
　　这时，燕子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一盒东西给我。透明的塑料盒子，里面彩色包装纸包住磁带：“这个是我爸爸以前经常听的磁带，不过他自从搬回到明兰河边上的老房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听了，而他的收音机也早就坏掉了，所以便跟他说了我想要，他便给我了，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啦！”她将磁带给我的时候，笑着说。
　　我接过磁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当我们把磁带拿到那个小收音机前时，柳峰好奇地问燕子：“燕子，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呀？怎么还听英文歌？”
　　“以前是老师。”燕子轻声地回答道，之后便沉默了。
　　“哦！”柳峰看了看磁带，然后把磁带放了进去，接着里面果然还是传来了一些一阵我们听不懂的音乐，虽然歌词一句都听不懂，可是那种音乐听着确实很让人舒服。不过柳峰听了几句之后便关了，嘟嚷着：“这实在没什么趣味。”他又把那本“黑豹乐队”放了进去了。
　　于是，我和燕子两个人离开了房间，又来到了大厅，两个人依旧这么安静地望着窗外。夏天的雨，来得也猛烈，带着强劲的风，风带着雨沫子飞进了窗户，然而两个人却都未躲闪，我们都伸出脖子，呼吸着潮湿的风，然后两人再会心一笑。雨小些后，燕子望着窗外的表情依旧显得有些怅然若失。很快，雨便停了下来。夏天的雨就这样，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燥热的天气一下子倒也凉爽了许多。
　　燕子和柳峰走后，我便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拿出燕子送给我的磁带，从磁带盒中取出了歌词纸。歌词纸已经有些陈旧了，封面是一张火车行驶在山脚下的风景图，而火车两旁的山上则是满世界的金黄树叶的树林，火车恍若行驶在一个童话的世界里。燕子在彩色包装纸后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工整地写下了一行小字：秋天的火车，愿我们三个永远如同这辆火车一样，驶进童话般的世界里，永远都在一起不分离……
　　然而，童话永远都只能是童话。小学毕业之后，峰和柳燕子就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家里，也没有玩弄过我的那个半导体了，而那台半导体的小收音机，也不知不觉地被我渐渐地遗忘在我的书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