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归（五）

　　青峰和沈樱从仙梅岭矿实地考察完后，仙梅岭工人安置办的同志请他们在食堂吃了饭，俩人回仙姑岭矿的路上，经过新建的小区广场，广场的灯光五光十色，完全颠覆了青峰从前的印象。
　　“多美啊！简直不认识了。”青峰感叹。
　　“是啊，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你怎么到现在还单着？”青峰关切地望向沈樱。
　　那熟悉的目光，让沈樱感到，时光并未流走。
　　迟疑了一下，沈樱低下头,“没有合适的。”
　　“夏风呢？”
　　“95年娶了梅雨。”
　　“为什么不是你？！”
　　“这更符合逻辑吧？”沈樱抬起头。
　　“华扬呢？”
　　“玩股票期货，损失惨重。爱人也冷落他。几次听他说要去庐山东林寺清修，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那儿了。”
　　“杨柳和楚彪过得不错？！”青峰语气好像征询，又很肯定地。
　　“你呢？”沈樱追问。
　　“诶，也许失去的才是最美好的！”青峰话里有话。
　　“人生，总要走过许多路之后，才能看清来路，有些路看似弯的，其实是必然要走的。”沈樱好像安慰青峰，又像安慰自己。
　　“对，路在脚下，当时不走，可能会后悔终生，而走了，也可能后悔，既然不管走哪条路都要后悔，干脆就别后悔了，哈哈！”青峰释然。
　　“你逻辑学得越来越好了。”沈樱想起从前，青峰和夏风在课上顶撞。
　　“严师出高徒嘛！”青峰心领神会，望着沈樱笑了。
　　“有些人，二十岁时合拍，后来不合拍了，有些人二十岁不合拍，五十岁才合拍，难得的是从头至尾都合拍啊！”青峰好像有所指。
　　“二十岁时不合拍，可能是成长不够，而五十岁再不合拍，就真的不合拍了。”沈樱叹道。
　　广场的灯光，让星星和月亮都褪去了光华。
　　时光，仿佛就此定格。
　　青峰回到家，发现诗语有点感冒。
　　“我不在家，你也不好好照顾自己。”青峰啧怪道。
　　“这里空气那么多烟尘，街上黑黑的，你又整天忙，我无聊得很，没活动，不就感冒了吗？”诗语抱怨。
　　“我让你一起跟我去，你又不肯。”
　　“你公司的事可以辞掉，但我们的出租屋怎么办？你打算长期交给妹夫管了？再说女儿还在美国，我当然要关心她，她现在正准备毕业典礼，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青峰一时无语。
　　仙姑岭的夜，依然宁静。
　　青峰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翻看旧影集。诗语靠在一边。
　　“我走了，你就自由了。”诗语话里有话。
　　“有什么自由？”青峰低声回应。
　　“你心里有数的。”诗语道。
　　“胡思乱想。”青峰道，头也不抬。
　　“人家说，初恋都是一件未了的情结。”诗语故意挑起话题。
　　“瞎说。”青峰继续翻影集。
　　“我管不了你了，我得离开这里，要不然肺都要黑了。”诗语抱怨道。
　　“哪有这么严重？”青峰有些不满。
　　“你当然有抵抗力啰，还有杨柳，沈樱，你们一起长大。”终于把他们仨一起供上案桌，诗语暗自得意。
　　“又来了。”青峰无话可说。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么！”诗语禁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青峰默然。他只想到此为止。
　　收好影集，关灯，睡下。
　　一夜无声。
　　回来半个月后，诗语决定陪同小峰、小柳回美国，参加小诗的大学毕业典礼，小柳也要继续完成自己的硕士论文。青峰、楚彪、杨柳去机场送行。
　　青峰和诗语轻轻拥别。杨柳在叮嘱小柳，絮絮叨叨。楚彪站在一旁。
　　“你什么时候回来？”诗语问。
　　“等《矿山公园》的实施方案完成后吧。”青峰略带歉意的声音。
　　“早点回来!”诗语依依不舍。
　　“爸！”小峰与青峰拥别。
　　“好好的！继续练你的棒球！”青峰拍着儿子宽宽的肩背。
　　“爸！”小柳扑向楚彪，楚彪轻轻拥抱女儿，杨柳泪花涌出。
　　“妈——”小柳转向妈。
　　“好了，好了！快受不了！走吧！”杨柳故做平静地。
　　诗语仨人边进关边转身挥手，再见！
　　青峰真的想多陪陪妈妈。
　　早上起床，楚彪和杨柳吃完了早餐。
　　楚彪进屋取西装，“晚上咱们请青峰吃个饭吧？”
　　“好呀。”杨柳任楚彪安排。
　　楚彪找了一条领带，“他一个人呆在丰矿，有点不习惯吧？”
　　“可能。”
　　“我们应该关心关心他。”
　　“应该。”杨柳帮他打领带。
　　“完成矿山公园建设，他是不是还要回美国？”
　　“可能。”杨柳用鞋刷把皮鞋刷刷亮。
　　“真正要落叶归根的话，恐怕要等到六十之后。”楚彪穿好鞋。
　　“噢，是的。”
　　“我走了。呆会儿我给青峰打电话。”楚彪准备出门。
　　“好吧。”
　　杨柳望着楚彪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
　　想起许多菜料必须早晨才能买到又新鲜又好的，杨柳赶紧奔向菜场。
　　晚上，青峰去了楚彪家。
　　“让楚彪好好陪你喝点酒吧。”杨柳开了一瓶四特酒，把两只酒杯倒满。
　　“还有你呢？”青峰问杨柳。
　　“我今晚值班，你俩喝。”杨柳说着，进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其实她只是借故避开。
　　“兄弟，今天咱们喝个痛快，来！”楚彪端起酒杯。
　　“好，老弟先干为敬！”青峰一饮而尽。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吧，二十多年了！”楚彪感叹道。
　　“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老兄的日子也很精彩呀。”青峰也很感慨。
　　“怎么，还是忘不了咱煤矿？”楚彪问。
　　“毕竟是矿工的血汗养大的嘛。”青峰夹了一颗花生米。
　　“你还葆有一颗赤子之心呐！”楚彪赞道。
　　“你这个安全矿长，在为多少家庭保驾护航啊！”青峰发自肺腑地。
　　“我是走不出去，才不得不在这里拼命干啊！”楚彪敬青峰：“来，谢谢你照顾小柳！”
　　“也谢谢你，为矿山的兄弟谢谢你！”青峰又喝了一杯。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留些煤炭资源给子孙。虽然核能运用是未来的主流，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留有余地。你说呢？”楚彪问。
　　“是的，日本资源匮泛，但他们购买他国的煤和稀土储备起来，未雨绸缪。不可再生资源都应该留有余地，否则，我们可能成为历史的罪人，而不是功臣。煤炭不像森林，砍伐了还可以补种。”青峰回答。
　　“如果要留，就留一整条矿脉，而不是半拉子矿，许多矿井工程不适于年久之后再启用。可是，这么多矿工不挖煤的话如何安置？产业转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楚彪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想起青峰正在忙的事，“风投找好没？”
　　“我们想自己控股，只给风投49%的股份。”青峰道。
　　“你们大胆做吧，我相信兄弟的眼光。”
　　“还记得我们一起做的麻将吧？”青峰想起来。
　　“还在呢，我没扔。”
　　“还有我们一起抓鱼。”青峰继续回忆。
　　“一起跟踪儒生，我还挨了打。”楚彪“嘿嘿”直笑。
　　月光依然皎洁，当年的少年郎已经年过半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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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柳几天不见青峰的人影，也没听到他的声音，打电话问沈樱，沈樱已经回南昌了，她说青峰近日身体不太舒服，让他先休息休息。
　　楚彪下井检查安全，还没回。晚饭是杨柳自己一个人吃的。楚雄在学校上晚自习，晚饭在学校吃。
　　杨柳带了一点常备药给青峰送去。
　　青峰妈正在看电视，青峰则在卧室的电脑前坐着。
　　杨柳敲门。
　　“哎哟，是杨柳啊！”青峰妈有些惊喜。
　　“伯母，青峰在家啵？”
　　“在，在，快请进！”
　　“呵，你来了！”青峰从里屋出来，也有些惊喜。
　　“听说你病了？”杨柳关切地。
　　“一点咳嗽。”
　　“也不去医院看看？”
　　“一点小毛病，用不着。”
　　青峰妈泡了两杯庐山云雾茶，端给他俩。自己进里屋休息去了。
　　“怎么，在外面呆久了，不习惯咱们这小地方了吧。”杨柳问。
　　“小地方怎么啦？小地方幸福指数高呀。”
　　“幸福指数高？你不是还拼命往外跑？”杨柳不放过他。
　　“正因为跑过，才懂了！”
　　青峰压低了嗓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杨柳有些警觉。
　　“小柳是我们的孩子？！”青峰直接了当，让人猝不及防。
　　杨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水面泛起一丝涟漪。
　　“瞒不了我！”青峰继续逼进。
　　“别瞎想！”
　　“难为你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杨柳无言以对。
　　面对这个男人，她曾日思夜想的男人，她想告诉他真相，又怕告诉他真相。
　　“外面的世界是精彩，可我也失去的太多！”青峰自言自语地。
　　“你好好休息吧，这是枇杷膏，咽炎方，我走了。”杨柳起身。
　　“不和我再说几句么？”青峰伸手握住杨柳的手臂。
　　杨柳想挣脱，可青峰的手太有力了，他顺势一拉，把她拥入怀中。
　　多么熟悉又陌生！
　　无数个思念的日夜！
　　一切语言都是多余的。
　　静默的时钟，不敢惊醒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
　　杨柳一激灵，好似从梦中醒来，她推开青峰，转身要走，青峰拉住她的手，她已泪流满面。
　　杨柳怕青峰妈看见，她冲出了青峰家的门。
　　青峰跟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