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归（四）

　　楚彪当上仙姑岭安全矿长后，没有忘记一个人，那就是张雁，当年赔偿他烧掉的老俵房子，张雁帮了大忙，这个恩情，楚彪一直记在心里，他是一定要还的。
　　这时候，张雁已经离开了丰矿，退休到了广州。
　　楚彪利用出差的机会，邀请张雁一家到广州酒楼吃饭，张雁和儿子来了，师母不喜欢热闹，也不想晚上多吃，没来。
　　“张老师，我还欠你一笔债。”在酒巡几回之后，楚彪旧事重提。
　　“诶，别再提这事了。”张雁已年过七旬，一付仙风道骨的样子，像个太师爷。
　　“那哪行？知恩不报非君子也。”楚彪坚持道，“我知道你过得很好，但这个情，我是一定要还的。”
　　“说到还情，我们师生之间的情又如何还得清？”张雁感慨起来，“你们年青时，我教育你们，现在你们成了国家的栋梁，我坐吃现成的，这是大情，还不清的。”
　　“每一代人都在承前启后，都有自己的使命。可您给我的独特恩情，对我这个从小失去父亲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厚重了。”楚彪也感慨起来。
　　“我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养生，争取多活几年，看着你们奋斗，看着子孙，虽然自己不能做什么了，可能看着这个世界也是好的。”张雁道，“百年之后，我想把一半骨灰撒在小时候生长的地方，一半撒在儿孙现在生活的地方。”
　　“您在丰矿奉献了青年和中年，丰矿在您心里，是什么位置？”楚彪给老师续酒。
　　“人生的黄金阶段都交给了丰矿，在那里，娶妻生子，教了了一批又一批学生，虽然丰矿很落后，可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特别是看到你这样的学生，我很欣慰。丰矿算得上我的第二故乡啊。”
　　“您不仅教了许多学生，桃李满天下，自己的儿子也很有出息，和师母白头谐老，老师，学生不得不由衷地佩服和景仰！”楚彪赞叹。
　　“呵呵，一个懂得适应环境的人，怎么都不会过得差的。虽然我们这一代受文革的影响，没有机会实现年青时的理想，却在另一个地方、另一片领域有所收获。”
　　“记得中学时，我常看您手上拿着一本杂志《世界之窗》，那会儿我就想您的视野应该是宽阔的。”楚彪想起从前。
　　“人的视野宽了，才不容易迷失方向，才能找准自己的位置。能在仙姑岭矿当安全矿长，贡献很大啊！”张雁微笑地望着楚彪。
　　“找准了位置，才能发挥好自己的能力。”楚彪举起酒杯：“老师，谢谢您！谢谢老师给我的教诲！我干了，您随意。”
　　楚彪一饮而尽！
　　楚彪打算把那笔钱用一个最适当的方式还给张雁。
　　2015年。
　　年届五十的青峰，两鬓已冒出几丝白发，思乡之情愈见浓厚。
　　“妈都八十了，我们该回去看看了！”青峰对妻子诗语道。
　　“行。”
　　“让小峰小柳和咱们一起回去吧！”青峰又加了一句。
　　诗语没有二话。
　　青峰带着妻子和儿子回国，小柳也一起回来了。杨柳和楚彪去接机。
　　“妈妈——”小柳扑向杨柳的怀抱，五年未见，母女紧紧相拥。
　　“爸爸——”小柳转身扑向楚彪，楚彪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拥抱女儿。
　　杨柳和楚彪一起上前迎接青峰夫妇。楚彪握着青峰的手，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在青峰的肩上捶了一拳，“你这家伙，终于回来了！”
　　青峰感到很痛快，也回了他一拳。
　　“快叫叔叔和阿姨！”小峰被青峰拉到楚彪和杨柳面前，一个小青峰。
　　青峰望向杨柳，杨柳也正望着他，只一秒钟，双方的眼神既复杂又平静。
　　杨柳边和诗语握手边打量这位北京女人：她打扮得很洋气，戴着一付墨镜，爽快大方：“哟，你就是杨柳啊，真漂亮！小柳妈妈。”
　　“欢迎你来我们这小地方！”杨柳谦虚地。
　　“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婆婆家就是我的家呀！”诗语快人快语。
　　杨柳微笑地点着头。
　　华扬特意从北京赶来。
　　沈樱比较近，丰矿就像南昌的一个远郊。
　　大家为青峰一家接风。
　　“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一杯，为我们的团聚！”楚彪带头，大家站起来，相互碰杯，一饮而尽。
　　“华扬，你博学多才，最近读什么书？还在研究佛学？”青峰问。
　　“南怀谨的书读得多点。”华扬道。
　　“华扬已经研究佛学二十多年了，他还去寺庙与大师交流。”沈樱补充道。
　　“这次怎么没带弟妺一起来？”青峰问。
　　“她工作忙。”华扬神色有些黯然。
　　“嫂子是外企老总，不是一般女人啊。”杨柳道。
　　“楚彪，杨柳，我们敬你俩，祝你们永远幸福！”青峰和诗语也一起举杯。
　　“也祝福你们！”楚彪和杨柳也站了起来。
　　“干杯！”四人碰杯，一饮而尽。
　　“现在井下瓦斯情况怎样？”青峰对着楚彪问。
　　“情况比几十年前进步多了。最新瓦斯抽放技术，是地面钻孔法，并采取二次封孔，防止空气回流。”
　　“楚彪自从负责整个矿的生产安全以来，压力更大了，经常睡不好。”杨柳插话。
　　“煤快要挖完了，已经有多个矿关停，睡不着的机会不多了。”楚彪呵呵笑着。
　　“挖完了，可以利用现有的矿井旧址，建设矿山公园。”青峰提议。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
　　“那就先请沈樱代笔写一个可行性研究报告怎样？”杨柳望着大家。
　　众人齐声叫好。
　　“那我先写，到时请青峰斧正。”沈樱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
　　“我们一起努力。”青峰眼神闪亮，望着沈樱。
　　诗语默不作声。
　　“叔叔阿姨，看见你们今天这么高兴，我也给大家助助兴，吹一支曲子给大家听。”小峰从包里掏出一支竹笛。
　　《扬鞭催马送粮忙》，欢快而悠扬的笛声，久违了！
　　众人热烈鼓掌。
　　“没想到吃牛奶面包长大的孩子，也会吹中国的送粮忙，好，好！”杨柳感慨地。
　　“华扬叔叔，听说您小提琴拉得好。”小峰终于见到了从小就常听父亲提到的才华横溢的华扬叔叔，忍不住问。
　　沈樱将琴盒递给华扬，“他带了琴来，研究佛经之外，他还在练琴。”
　　“一手佛经，一手提琴。怪物！”华扬幽了自己一默。
　　华扬拉了一首《我爱你，中国》，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心情激荡。
　　青峰有点控制不住，灯光下，泪光点点，五十岁了，青峰第一次感到泪腺变得不易控制起来。
　　过了几日。
　　诗语和小峰到南昌购物去了，因为不太适应丰矿春节的天气，需要添加一些日用品和衣物。青峰因为忙着查建矿山公园的资料，没有去。
　　青峰妈进到青峰房间，母子俩多年没有机会这么亲近了。青峰望着年近八十的老母，心中无限感慨，时光为什么走得这么快。
　　“妈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趁着我还活着。”青峰妈停了停，又接着说：“你看出小柳什么没有？”
　　青峰不假思索：“和杨柳长得很像！”
　　“何止长得像？！”
　　青峰一脸疑惑。
　　“小柳就是在你出国后九个多月出生的！那时楚彪和杨柳刚结婚七个月！”
　　青峰陷入沉思。
　　“小柳出生时，我去医院看她，一眼就看出是我们家的人！”
　　青峰震惊，一时无语。好像想起了什么，“妈，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有什么用？你远在天边。人家一家三口过得安安乐乐。”青峰妈回忆着，“那孩子不幸中的万幸。她生了下来，父母双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现在，我老了，还是要向你交个底，万一哪一天有机会让你们父女相认呢？”
　　青峰点点头，还是妈妈看得远，想得明白。
　　当年青峰出国没多久，就接到家里的来信，说杨柳嫁了楚彪，他还在适应环境中，听到这个消息，痛苦极了。他不明白，杨柳为什么变得这么快，等不及他安定，等不及他来接她，迫不及待要嫁人！
　　诗语先他来美国，青峰与诗语相遇，得到诗语的很多帮助。第一次见面，青峰就给诗语留下很好的印象，她留了他的电话，第二次见面，他就吃到了她带来的妈妈包的饺子。异国他乡，这一切，都让初来乍到又处于失恋中的青峰感到温暖。他俩很快就结婚了，生了小诗，五年后又生了小峰。因为小诗出国交流，这次没来。
　　在青峰家，沈樱把可行性报告拿出来，和青峰一起探讨矿山公园建设方案。诗语在一旁沏茶，小柳带小峰出去玩了。
　　“利用地上地下废弃的矿井和设施整修改造，建成矿山公园，成本并不高。”沈樱道。
　　“对的，国外充分利用废弃的工业厂房，将之改造成艺术家聚集地和艺术作品展览区，成为旅游景点，我们煤矿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沈樱拿出调查笔记本，翻到一张图，“我已经调查过了，我们有两个矿区煤炭已经差不多采完了。其中一个瓦斯含量少，水文地质条件好，把它作为矿山博物馆的作为一个活标本，每天采挖少量，展示给大家，好不好？”
　　“真棒！”青峰十分兴奋，“不久的将来，所有的老矿都会挖完，这些工人的下岗就业都是问题。创造新的就业岗位，是一件十分急迫的任务，矿山公园可以解决部分问题。”
　　“哈哈，我们开始考虑政府应该考虑的问题了。”沈樱笑道。
　　“任何事情，如果不从全局考虑，不容易成功。”青峰胸有成竹。
　　沈樱继续报告她的调查结果：“从我们的老大哥萍乡矿的现状来看，资源枯竭型城市的重点问题就是如何实现产业转型，他们虽然在文化产业上有所行动，但宣传力度还不够，没有把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系列成套旅游项目，使得整座城市发展后劲不足，加之近些年几届领导班子都因贪腐落网，更说明它的衰败是有理由的。景德镇市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本可以打造成一座国际品牌城市，一座几千年前就有自己国际品牌产品的城市，不应该是这样的现状。”
　　“人家的衰败正好是我们兴起的机会，不是吗？”青峰若有所思，“古书记载江西石炭存在状况时，都是以丰城、萍乡这样的顺序开的头，虽然萍乡先开发，但丰城后来居上，也是可能的，关键还在人，在人的思维！”
　　“你有没有想过，人类灭绝之后，这些矿井将成为老鼠活动的最佳场所。”沈樱开始幻想。
　　“哈，人类灭绝之后，说不定又能产生许多新的动物，老鼠就真正是地球的老祖宗了。”青峰感到兴趣。
　　“我们在给父辈唱最后的挽歌！”沈樱感叹。
　　一股隐隐的悲凉浸漫在他俩之间，冲淡了建设国家矿山公园的兴奋劲。
　　不过很快，他们的情绪又回复到现实中。他们计划一起出外现场考察，请设计师设计，与风投接洽，寻找建设资金，最重要的还要得到政府的支持，不仅要与局领导打交道，还要得到省或部领导的支持，还有当地农民的同意，哈，要做的事很多。
　　看他俩聊得那么兴奋，简直是一场小型研讨会，诗语给他们泡好茶，进到自己房间，看看女儿小诗上没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