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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归(三)

作品名称:黑色芬芳      作者:晓音      发布时间:2016-07-25 18:36:53      字数:4936

  虽然春梅辜负了他,可他也害她不浅,楚彪还是感到对不起她。她和杨柳不同,春梅健康结实的身体,或许更适合他,而杨柳美丽的外表,让他沉醉。有人说娶了红玫瑰,就想白玫瑰,娶了白玫瑰,又想红玫瑰,他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春梅选择了哥哥,他愿意一心一意陪伴她,不要左顾右盼,那样并不见得就会多一份幸福,反而冲淡、分散了原有的幸福,如此,幸福原本是恒定的,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何必呢?与分散的幸福相比,他更愿意拥有一份浓酽的幸福,不断地超越,用一生去品味她,这何尝不是一种更高境界的人生呢?
  现在,他有幸和杨柳在一起,这是命运,是上帝送给他的礼物,至于旁人要怎样看,他管不了,也不在乎,他只知道守住这份礼物,好好地守着。
  遗弃她的人,不认为她是宝贝。
  而你把她当宝贝,她就真的是宝贝了。
  当春梅来为丈夫下岗的事找他,还着实为难了他。春梅想保住丈夫矿宣传科长的位置,可按矿里规定,45岁以上的职工一律安排内退。
  春梅鼓足勇气,为了自己的男人,别无所求。
  他们虽然在一个矿,却很少有机会遇见。
  她直接找到楚彪办公室。
  办公室大门敞开着,只见楚彪在翻看材料。
  楚彪抬头望着门口这个来人,凝视良久,才反应过来。
  有一种相见,好像要跨越千山万水。
  “哦!来了?”楚彪显然小小吃了一惊,眼前的女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本来,他们应该互道一声“对不起”,或“你好吗?”
  都是多余的。
  “坐吧!”楚彪示意,起身泡茶。
  一切都远去了,如同发黄的照片,更像黑夜里只有一丝亮光的影像,偶尔在深夜从脑海底处浮上来,搅人睡眠。可现在是白天呀,怎么像做梦呢?
  楚彪双手将茶杯端给春梅,“请!”
  她接过茶杯,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
  春梅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本以为回到了宣传科,并且升了科长,这辈子就可以混到退休了,谁知又要裁员。别的他又不会做,坐在家里,不等于废物吗?我听说中层干部有特殊政策,可以根据自愿原则上下岗。”春梅急切地说着。
  楚彪一听,明白了春梅的来意。
  “那是针对生产部门,而非行政。”楚彪坐回自己的办公椅。
  春梅竟一时语塞。其实她知道这条政策是针对生产部门的,可还是想来试试运气。
  楚彪显然看出了春梅的心事。
  “任何人都必须按照规章来走。”楚彪语气平和却带着硬度。“内退有生活费,同时可以再找别的事做。现在去南昌不到一小时,那里的就业机会很多。”
  春梅不语。
  “四十五岁,还属壮年,再晚,就更难找工作了。”楚彪的话,并非不在理,可春梅还是不甘心,她没有起身走的意思。
  “好吧,我等会儿还有个会。”楚彪抱歉地看了春梅一眼,又转看手中的资料。
  沉吟了一会儿。
  “也只好按规定办了。”春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管怎样,这可能是他俩今生唯一的一杯茶,想到此,春梅心头一阵酸楚,强忍着,喝了第二口,把酸楚咽了回去。起身道再见。
  望着春梅的背影,眼前再次出现他俩最后一次在坟山,他好想冲上前去,追问一句:你现在还好吗?明明是废话,可还是想说。
  楚彪陷入沉思。
  “矿长,大家到齐了!”秘书小张的声音,楚彪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资料,朝会议室走去。
  春梅丈夫下岗内退后,在南昌找到一份广告策划的工作,边工作边学习,感觉重新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竟干劲十足,周末回家,春梅觉得比天天呆在一起强。
  春梅是瞒着丈夫去找楚彪的。丈夫很清楚春梅和楚彪在学校的那些事,那时年轻,反而可以包容,但结婚以后还让他蒙羞,就是奇耻大辱了。春梅说要去找领导说情,他就十分敏感。虽然事情过去多年,心头的印迹却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早已长在肉里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长越深。春梅在他面前一提起这事,就遭到他强烈反对,并怀疑她有其他想法。
  “你去干嘛?”丈夫阴沉着脸。
  “还能干嘛,保你呀!”几十年过去,春梅的声音倒是比以前大了。
  “我不需要!”
  “求人又不会少块肉!”
  “你是想看看你在他那还有没有面子吧?”丈夫戳穿她。
  “我找他干嘛,矿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领导!”
  “你就不要妄想了!”丈夫话中有话,显然在双重警告她!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我看你这傻娘们,在家里傻就算了,还要傻到外面去!”丈夫气愤地大声起来,春梅不再吭声。
  也许是年纪大了,气血没那么旺,脾气也没以前大了,春梅慢慢掌握着话语权,她才敢和他商量去找领导这件事,无论是丈夫、孩子、公公婆婆,全部要靠春梅一双手来照应,她成了一家人的主心骨。
  她只得悄悄地去找楚彪,果然丈夫说对了,自己真是妄想。她真恨自己好蠢!世事如此无情!却忘了当年自己也一样无情!
  有情,无情,一念之间!
  好在,下岗这步棋还是下对了,毕竟在宣传科干过几年,吹牛这种事,丈夫还是得心应手,宣传,广告,其实是一档子事。同一件事,可以吹成完全不同的版本,就像戴安娜的故事,可以描述得很辉煌,也可以写得很悲惨,一个道理。吹牛不犯法,不用本钱,挣得也不会少,起码比在丰矿强。看来还得感谢楚彪,想到此,春梅心头又涌起一丝暖意,楚彪对她并非完全无情。
  一条新修的大马路把从南昌过来的高速路引伸到了丰矿,经过一中和坟场中间,把原来的泥路拓宽成标准路面。梅苑小区,幸福小区,一期期工程修建起来,超市,专卖店占据着大街两旁,从前的水库和稻田都不见了,俨然成了一座小城镇的格局。
  华子哥下岗了,在街边开了一家服装店,儿媳妇能干,进货打理主要靠她,华子哥最多看看店,老婆在家做饭带孙子,他负责送饭给儿媳吃,儿子在井下工作,下了班也会到店里来帮忙,跟顾客抬价砍价,华子哥是不会的,他只能卖固定价格的袜子等小商品。
  你要问华子哥下井的事,他准会说:“我这辈子是不用下井了,可儿子还是要下啊,要等到煤挖完了,孙子就可以不下井了,可吃什么呀,不开个店找碗饭吃不行啊!”
  杨柳在职工医院呼吸内科做主任。春季是矽肺病发作的高峰期,满床。早上查房,发现华子哥昨晚住进了病房。
  “华子哥,怎么不舒服了?”杨柳边询问边查看病历。
  “气喘,胸闷,杨主任,给我开点好药啊!”华子哥央求着。
  “放心吧啊。”杨柳用听诊器听华子哥的肺,“拍个胸片吧!”她一半对华子哥,一半对助手交待。
  “听说矽肺病最后都是气闷而死,杨主任,我死不怕,就怕生不如死。”华子哥一脸愁容。
  “不要一大早死呀死的,不吉利!”边上病床上坐着另一位比华子哥还大一截的老人,他粗声粗气地教训道:“我还没死,轮不到你!”
  华子哥立刻蔫了。
  “大伯,我们会尽力照顾好每一位病人。”杨柳不敢说治好,只说照顾。
  “就是嘛,又不是你一个人得矽肺病,下井工人的职业病,大家一样,怕什么!”边上另一个病床上躺着比华子哥小的中年人,他乐观地笑着。
  整个病房充斥着咳嗽、气喘声。杨柳出入各个病房,查着病情,忙忙碌碌没得停。
  今天楚彪下井检查安全工作,杨柳惦记着,晚上炖点排骨汤,再买点猪血,不管有没有用,民间传说,也且相信吧,作为医生,作用也许只有20%,还是靠平时保养最重要。
  下午5点,杨柳下班了。排骨是早上就买好的,撒了盐在冰箱里放着,回家立刻把汤煲上,开始做饭,如果没什么事,楚彪会在7点准时回家。杨柳看着时间,耳朵竖着,煮饭做菜,天天如此。不过到了周末,楚彪也会下厨,两人在厨房里说说笑笑,这时候,杨柳打下手,楚彪主厨。
  “彪子,今天的菜炒得色香味具全呀!”杨柳高兴地。
  “妈,爸的菜就是比你炒得好!”楚雄吃得很开心。
  “马屁精,你平时不是说我炒得好吃么?”杨柳笑骂道。
  “都好吃,可还是有差别。”楚雄坚持。
  “他煮得少,稀罕呗。”杨柳道。
  “那爸爸以后多煮些给你吃哈。”楚彪笑着。
  “你老是开会,哪有时间?”楚雄不信。
  “爸爸负责全矿生产安全,会多,事多,哈!”杨柳道。
  “唔。现在都机械化采煤了,应该没那么事故了吧?”楚雄问。
  “机械化只是解放了劳动力,可瓦斯、透水、垮顶,还有机电故障,都会出事故的。”楚彪抓住机会,给楚雄灌输一点知识。
  “这么多事呀!爸,你怕么?”楚雄问。
  “怕没用啊,得想办法把事故率降下来,才能让大家都少怕些呀!”楚彪给楚雄夹了块肉。
  “他都那么胖!你下井,自己多吃点。”杨柳道。电话响了,杨柳接电话,“找你的!”把电话交给楚彪:“什么?哪里透水?四矿井?好,我就来,你们赶紧召集人,做好准备!”
  “四矿井透水?”杨柳和儿子都跟着紧张起来,“说话说得饭还没吃完!”杨柳抱怨。
  “我走了!”在卧房里,楚彪换好外套,搂着杨柳的肩,亲了一下脸,“别担心啊!”匆匆离开,“你小心点!”杨柳不忘叮嘱,有些忧心冲冲。
  “爸——”楚雄筷子还在嘴边,叫了一声,看着楚彪的背影消失地院墙外。
  杨柳在灯下看书,医生就是这样,没完没了地看书,大部头的书,时不时还要记一下笔记,她心烦意乱,没法集中注意力,因为楚彪还没回来,四矿井透水,晚饭没吃完就走了,现在都十二点了,情况不知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轻轻抱她。原来是楚彪回来了,天已亮了。
  “怎么就这么趴在桌上睡了一晚?”楚彪心疼地,把她抱上床。
  “哎呀,你累了一晚上,我自己来。”杨柳挣扎了下,却又乖乖地抱住了楚彪的脖子。
  “透水都处理好了?”
  “没淹着人,慢慢抽。”楚彪说,“我先去洗澡。你接着睡啊!”
  “你洗澡,我来煮早餐。忙了一个晚上,饿坏了。”杨柳起身。
  “不用,吃了班中餐。”
  “班中餐不就是馒头么?我煮点米酒鸡蛋给你。”
  “你又要给我加油呀?”楚彪诡笑着。
  “都累了一个晚上,加油不应该呀?”杨柳不理他。
  “我老婆就是里外都美!”楚彪拿着干净的衣服,亲了杨柳一口,吹着口哨进了浴室。
  “累了一个晚上还那么有劲!”杨柳望着楚彪的背娇啧道。
  楚彪洗好澡,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水,走到餐桌边,看见三只青花瓷碗盛着的酒糟鸡蛋在冒着热气,他还真是有点饿了,没看见,他没觉着饿,可一看见那圆浑白嫩的鸡蛋卧在酒糟汤水中,就不想放过了,“你也来呀,还等什么?”楚彪唤着杨柳。
  楚雄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碗,外加一个面包。“这小子!”楚彪望着儿子虎头虎脑的样子,点点头。
  “就来,你们先吃!”杨柳在里屋忙着梳头,刚才先煮鸡蛋,等水开了,蛋打下去,关了小火,才去洗漱。煮蛋的水最好面小水深,鸡蛋不易粘锅,而且足够的热量能使蛋很快外表凝固,小火使蛋不易煮散,等到蛋熟了,她才过来在另一只小锅里略煮一下酒糟,时间不能长,容易把酒气蒸发掉,再把蛋加进去。等楚彪出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早晨的太阳,将一缕光线投射进他们的客厅,长长的,钭钭的,在地上和墙上留下光影,细微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人也在光影之中;而夏天,阳光就很自觉地收敛起来,从不进到客厅里来,这当然是房屋设计者的高明,他懂得阳光的习性,阳光自然也就通人性了。
  杨柳走了出来,虽然昨晚没睡好,可精神不错,楚彪的工作顺利的话,她就心情很好。
  坐下来,酒糟鸡蛋温度刚好,楚彪已经吃了一半了。
  “爸、妈,我上学去了!”楚雄背起书包,出门。
  “小心过马路哈。”杨柳说。
  “妈,现在还提醒这个,再说我们这也不是大城市。”楚雄有点不满。
  “小心总是没坏处的。”
  “他已经懂事了,不用多说。”楚彪道。
  夫妇俩望着儿子的背影离开院墙大门。
  “你今天上午睡觉,我中午回来煮饭你吃。”杨柳说。
  “不用,我自己煮两碗面和儿子一起吃就行了,你中午在医院食堂吃,可以在值班室补一觉,看你跟我上了夜班一样。”楚彪手指划过杨柳脸侧的一缕头发,心疼地。
  “那好吧。”杨柳边吃边应着。
  吃完了,杨柳进屋去换外套,楚彪用水冲洗了碗,擦干手,准备上床好好睡一觉。
  “睡安!”杨柳调皮地拍拍楚彪的脸颊,虽然胡子刚刮,还是有些扎手,“我走了!”
  楚彪拉住她,坐了起来,杨柳倒在他怀里。
  “怎么了?”杨柳问。
  “不想你走。”
  “晚上就回来了。”
  楚彪环抱着她,脸贴在一起。
  活着,真好!楚彪无数次在心里暗暗说。
  “下午我还要去看看透水抽得怎样了,晚上可能和工人们一起吃,你就不要管我了。”楚彪放开杨柳,她不能迟到。
  “行,拜拜!”杨柳回报他一个吻,出得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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