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这病能看吗

　　听了玉芳的话，草儿刚有些暖意的心，刷地凉了。
　　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叫出了“妈”！在死亡面前，没有什么恩怨情仇抵得过放下。
　　草儿放下了心理障碍，她只想着若是这死亡拒绝不了，这些年又爱又恨又牵挂，一不经意就上心头的人，她怎么能不见一下？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跟自己有瓜葛了。这个人，可是她死了也断不了血脉的妈啊！
　　她披荆斩棘满怀激情的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落地的第一声啼哭被她的双臂拥抱，人间的第一粒口粮是她那甘甜的乳香。她的身上流着她的血，她想再被她抱抱，她想再靠靠她的胸膛。若是一定要死，这心愿，了了，可好？！
　　“小草别（bai）哭，好么样的咋想找你妈啦？”老韩收起憨憨的笑，下弯的嘴角勾勒着怜惜。
　　“我、我没法在我姑父家待了。”草儿知道她姑父早就不愿意让她在他家待了，可是不厚着脸皮待下去，又能怎么办？假若不是这次病成这样，她还会打碎了牙齿活血吞了。
　　“他撵你啦？”玉芳热情不起来了，她预感到麻烦来了。
　　“没直接说。”她姑父是没撵她，可是他不肯给她看病，草儿不甘心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死亡。
　　“没直接说，你就在那待着吧，你爸不也快回来了？咋还不能凑合些日子。别闹了，忍为高，和为贵，啥事儿你都得学着想开点儿。搁这吃饭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去。”玉芳转身去碗架子里又拿了一双碗筷摆在桌上。
　　“我不吃，我吃不下。”噼里啪啦的泪珠合着睫毛上化成了水的晨霜一滴滴打湿了衣襟。她要怎么说出自己的病，才能让她们知道她不是不能忍，而是忍不下去了呀！
　　“你就把地址给她吧，你看她，多可怜。”老韩在玉芳身后扯了扯玉芳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央求玉芳。
　　“我说我不知道呐！”玉芳用胳膊肘杵了老韩一下，咬牙切齿瞪了老韩一眼，回头看见草儿正抬眼看她，脸红一阵白一阵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小草，不是我不给你地址，我是真不知道你妈具体在哪。再说你妈现在也有家了，还有了孩子，还有个你弟，日子过得也不富裕，她也管不过来呀。你再坚持些日子，你爸回来不就好啦！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就这几天还过不去了吗！”
　　说罢，玉芳转身去厨房端饭了，丢下身后的老韩手足无措杵在那。老韩啧了下嘴巴，歪了歪脑袋，轻轻叹了口气。那表情分明在说“我也帮不上你了”。
　　玉芳不肯把地址给草儿，自有她的想法。草儿咋说都是判给了她爸，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打发到那边儿去，草儿她爸回来那天能放过她了？何况那边儿愿不愿意接受这孩子呐？就算她妈想这孩子，那不还有另一个男人吗？人家原本平静的生活，咋能被自己的决定给搅合了呢。想着这些，玉芳狠下心拒绝了草儿。
　　草儿垂下眼睑。别说了，还说什么呐！想见妈妈，别指望啦！玉芳这关过不去，茫茫人海，你上哪去找她？！死心吧！
　　草儿没吃饭，也没用玉芳送。出了玉芳家的院门，左顾右盼，彷徨蹒跚，末了，还是往小村的方向走去。除了小村，草儿还能去哪？！举目天下，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可叹天下之大！
　　灰蒙蒙的天，低低的压在头顶，一轮圆圆的冬阳在漫天烟云里忽隐忽现。
　　草儿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世界那么大，哪里才是家啊！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去找妈妈的想法，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样？玉芳不肯给她地址，除了放弃，她没有一点办法。那么，回去等着一滴血一滴血咳到枯干吗？最后就像姑一样，灰飞烟灭了无牵挂？
　　“那还遭那个罪干啥！早死晚死都逃不过一死，还不如不遭姑那些罪呐！”茫顾路两旁，高大笔直的白杨排成队般矗立在柏油左右，一马平川的田野一望无际。想死？连棵歪脖树都没有，想死都找不找个地方！
　　“看前边那个村，咋那么像乡政府呐？”草儿懵懵瞪瞪蹒跚着。是，的确是走到乡政府了，到这就走了一半了。回村的路越来越近，死不起活不起的，这可咋办呀？
　　“孩子，以后有啥事就去派出所找郝大爷，记住了吗？”是谁？是谁曾经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这么叮嘱她？郝大爷？是那个高高大大穿着军装的人吗？是那个抓走了爸爸给爷爷和自己分了家，在乡政府派出所里上班的警察吗？
　　圆圆的太阳好好的挂在天上，明晃晃的阳光照亮了草儿晦暗的心房。郝大爷一定会帮助自己的，一定会的！
　　“你找谁？”一个当官模样的人从草儿身边过去，又走回来。
　　“大爷，我想问一下派出所在哪？”进了乡政府，一个门牌一个门牌看过去，也没看见那里写着派出所。
　　“看你也不大，找派出所干啥？”那人上下打量着草儿。
　　“我……我找郝所长。”草儿记得爷爷就叫那个警察郝所长，错不了。
　　“你是他家亲戚吧？啊！顺着走廊再往里走就能看见。去吧，刚才我路过，郝所长自己在那呐。”那人做恍然大悟的样子，热情地给草儿指引着方向。
　　顺着那人指引的方向，一直走过去，草儿终于看到了无比亲切的三个字：派出所。
　　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门，郝所长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看卷宗。
　　多年不见，郝大爷，你还认得出那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吗？但凡还有一条路可以走，草儿真的不会来找你，真的不会！
　　“你找谁？”依旧是那亲切的声声，依旧是那身整洁的军装，依旧是那张瘦瘦长长的脸，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黑发变成了花白的头发茬。
　　“郝大爷，我是，王小草。”草儿有泪流下来，久违的亲情在心头泛滥成灾。
　　“哦！小草！你都长这么大了！快来，快来，让大爷看看。真不禁混呐！一晃你都这么大了！你咋来了呐？”
　　郝所长站起来，走到草儿跟前，仔细地端详着眼前儿的这个孩子。文文静静的，多好的一个孩子！这几年虽然没见过这孩子，可是每次去那个村，或者见到那个村的人，也都会打听这孩子的近况。一直听说这孩子学习挺好也挺懂事，心里很是宽慰。眼瞅着王刚也快出狱了，到时候看着这一家人团聚，多好。
　　“郝大爷，我想去找我妈，你把她的地址给我吧。”草儿仰起脸，泪珠一串一双的顺着脖颈流下来。
　　“这……这是咋了？在你姑家待得不好吗？找你妈干啥？来，过来，坐下说。”郝所长看不得泪人一样的孩子，心头一软，鼻子一酸，有潮气在眼里溢出来。他拉起草儿的胳膊，一起坐到会议桌前的椅子上。
　　“好孩子，别哭了！说说咋了。”深绿的军装，慈爱的声音，暖得草儿渐渐安静下来。
　　“我……我可能、是得肺癌了。咳咳！我、我想去看看我妈。”草儿边咳嗽边抽搭，好歹把心事完完整整说出来。
　　“咋能嘛！你才多大就得肺癌了！”郝所长长出了一口气。草儿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得肺癌呢！这孩子，定是想她妈想的很，在这找借口呢！
　　“是真的！我姑……我姑，就是肺癌没了，我现在跟她得病时一样一样的，老咳嗽，一咳嗽就有血。咳咳——”草儿看出了郝所长的心事，一时情急，一口血痰咳上来。
　　“去医院看了吗？！”郝所长看到草儿用手纸接住的痰，丝丝鲜血，触目惊心！这孩子没有撒谎！看她暗黄的脸色，身体状况的确是不好。但是她不可能是肺癌吧？难道是肺结核？！天呐！这还了得！
　　“我没钱看。”草儿把头低下来。泪水又一对一双流下来。她自己卖冰棍儿挣得那俩钱儿，去了上学跟吃零药啥的，已经所剩无几，她哪有钱给自己去看病啊！
　　“你姑父咋不给你看呐！”郝所长有怒气在脸上显现出来。孩子病了，现在她姑父就是她的监护人，咋能不去医院给看看呢！
　　“我姑父也没钱了。”草儿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得她自己都不忍心听见。可是她也只能这么说，她不能说别的，真的不能。咋说她姑父都养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姑父的不是。
　　“没钱也不能不看病啊！等着，我打发人去把你姑父找来，领你看病去！”郝所长站起身，拿起大盖帽戴上，鲜艳的五星，闪闪发光，晃得草儿心慌了！
　　“不！不！我……郝大爷，你别找了……我不看了。我也不看我妈了，你别去找我姑父！”
　　草儿低下头，咬住唇。小心脏“砰砰”乱跳起来：这不好吧？为自己看个病，还惊动派出所所长出面了，这成不成了跟那个天天上访的孙大个子一样啦？村里人得咋看自己呀？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草儿的初衷只是想跟郝所长要她妈的地址，他是派出所的所长，应该知道吧？可是怎么事情发展到这里，地址的事郝所长只字未提，倒要去找她姑父领她去看病了那？
　　草儿突然晕头转向的，这病能看吗？她姑父都说不给她看了，看完了能拿钱给她治吗？肺癌那可是治不好的病，花多少瞎多少。要是看完了不是肺癌又咋办呐？姑父还能收留忘恩负义的自己吗？
　　“看！必须得看！不看咋知道是啥病？得啥病都得治！你坐会，我给你们村上挂个电话。”说罢，郝所长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