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

　　一、
　　许多人穷其一生，都在为失去的东西而后悔哀伤，却不知这些东西本就不是属于他的，而他也根本没有为此付出过什么。
　　
　　废弃的古道旁，有一间荒废多年的驿站，一般不会有人经过。熊跟着师父来到此处的时候，却见到了十五个人，十五个死人。
　　他们就那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黑色的衣服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山流。
　　原本他们已经撤退，脱离九道山庄和锦衣卫的追捕，可是现在第一组人却死在了这里。
　　熊蹲下身，试图寻找还有一丝气息的人。
　　没有，一个都没有。
　　十五个人全部死亡，他已不忍再看，他们死的很惨，身上的伤口撕裂一般向外炸开，泛着黑色，脸上几片乌黑，又像是中毒后的表现。
　　“还有人活着，紫烟还剩下许多，是刚刚点的，所以那人也一定没有走远。”
　　逍遥子盯着那堆火堆，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他们是中了霹雳堂的埋伏了，不知道其他几组人现在如何？”
　　山流此番刺杀一共出动四组五十六人，行动结束之后也是撤向不同的方向，只是那股力量却似对此一清二楚，在每一条撤退的路上皆布下埋伏，以至于山流损失惨重。
　　临城外河。
　　这个地方就是断水苦苦坚守的外围，这里也有十八个人，十八个霹雳堂中的好手，死死的守在这里。
　　河另一侧，是一片竹林。
　　逍遥子二人已寻到这里，二人的身影飞快地在竹林间穿梭，马上就可以发现河另一侧的霹雳堂等人。逍遥子却忽然停下，说道：“熊，等一等，似乎有人来了。”
　　熊道：“谁？”
　　竹林并不是特别浓密，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风起。
　　竹枝用力地扭动自己的身躯，竹林内响起“哗啦啦”的一片杂声，杂声中似乎真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逍遥子微微一笑，道：“他来了。”
　　熊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果真见到一个紫衣人慢慢的走来，却又仿佛一步就可以来到他的面前。
　　“他是？”
　　逍遥子道：“他也是一个死过的人，他叫紫风，暗河的第一刺客。”
　　暗河！
　　自离开山流，熊就见到暗河中的红叶和幽影，他们的武功高深莫测，现在这紫衣人竟是暗河的第一刺客，那他的武功简直难以想象。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熊想不明白，刚想开口却发现紫衣人已来到他们面前，这时他才看到紫衣人的面容。
　　这人的头发卷曲，乱蓬蓬的，脸很瘦削，而且显示出病态的苍白，又仿佛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一般；他的眼窝深陷，灰色的眼眸暗淡无光，他明明看的是熊和逍遥子，熊却觉得他的眼中根本没有他们自己的影子。
　　“他就是暗河的第一刺客？”
　　这句话熊没有问出来，因为他看到了紫风腰畔的剑，紫风的手紧紧握着剑柄。
　　那把剑其实也没有什么，紫色的剑鞘，黑色的剑柄，红色的剑穗，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多余的纹络，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只是当他握住这柄剑的时候，原本普通的剑不再普通，原本一脸病态的样子也变得容光焕发。
　　熊已说不出话来。
　　紫风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撇勉强算是笑笑，又把目光移到逍遥子面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逍遥子道：“回来二年多了。”
　　紫风点点头，又道：“他们并没有告诉我你回来的消息，你不必误会他们。”
　　逍遥子笑道：“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的，我们七人中，你本来就是最聪明的。”
　　紫风并不否认，说道：“他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才将他生凭最为得意的这套剑法交给了我，他觉得我一定能将这套剑法发扬光大。”
　　逍遥子没有说话。
　　紫风又道：“只是我令他失望了，那套剑法练到最后一式却再也练不下去，那两年我便已闭关，发誓不再用剑。许多人都认为我已废了，便是我自己，也知道这次若是迈不过这个坎，我此生便再也不能用剑。”
　　逍遥子欣然道：“我却知道，你的心已死，剑却不会死的。”
　　紫风目光一凛，突然道：“我的剑还在，你的剑呢？”
　　逍遥子的剑，泉水剑当然是在熊手里。熊刚想开口说话，逍遥子已堵住他的口，认真说道：“我的剑自然也在。”
　　他的剑也在，剑在哪里？
　　他的手中空空如也。
　　熊看不到，紫风却似能看到一般，盯着逍遥子的手，一字字道：“拔你的剑。”拔你的剑！让我来试一试你的剑！一个剑客，当悟出一套自己满意的剑法时，他最先做的一件事便是找人比试，无论这个人是大侠还是恶人，只要他痴于剑，他所做的一切事都只能用一个客观的眼光来评判。
　　紫风这么迫切地找到逍遥子，这么迫切地让逍遥子拔剑，其意不言而明。
　　能让暗河第一刺客都迫切使出来的剑法，其威力也可想而知。
　　逍遥子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的脸上已经带着一层微笑，他看了一眼熊，说道：“熊，你先去。”
　　熊看到师父眼中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点点头离去。
　　没走几步，紫风突然叫住他，说道：“你们放心，那边的事我已有安排。”
　　熊一愣，不明白这句话是何意思，转身抓紧朝临河飞奔而去。
　　隐隐约约只听见逍遥子叹道：“多谢。”
　　
　　二、
　　
　　这件事远远没有那么简单，那对孤儿寡母的故事也绝不会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故事。
　　熊已想到。
　　这次刺杀县令明面上是复仇，其实是在宣战，山流对九道山庄的宣战。
　　九道山庄的反扑也同样迅速，而且似乎是早有准备，难道山流中有九道山庄的人？
　　熊不敢想。
　　方才拦住他们的那个名叫紫风的刺客，即使他的气势忽然那般咄咄逼人，师父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自己先去断水那组人的受伏地点，而他自己也并未感觉到杀气。
　　暗河的人似乎都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竹林摇曳，无数竹影交错相映，交汇成一只只贪婪的魔爪，似要将熊的心也抓去。
　　“这条路是第四组撤退的路线，断水带他的七个属下为其他人断后，对付他们的人绝对是九道山庄中的高手。”
　　一路上师父已对他分析过这一战的形势，而且得出一个结论，若是九道山庄真的早有准备，他们这次来的人吉凶难测！
　　断水会有事么？
　　熊未曾见过断水的出手，他自然也不知道那柄刀真正的威力。
　　临河。
　　临河并不是多么宽阔的河流，而是长江向北衍生的一条支流，熊奔到河边就已没有路了。
　　金黄色的水流缓缓流动，河边铺着一地规则的石头，河水时而冲击上岸，时而引退，熊的心也似这水流一般跌宕起伏，却找不到可以渡河的船。
　　正一愁莫展之际，余晖里突然出现一条船的影子，等到近时熊才瞧清模样，一条小渔船，一个渔夫模样的中年人。
　　“你是不是打算过河？”
　　渔夫招手问道。
　　熊点点头：“船家，可否稍我一程？”
　　渔夫热情道：“来来，上来吧。”
　　船不大，却很结实，建造时采用的木头和工艺也非常了得，在河流中逆风而行也丝毫不减速度。
　　熊却还不能满足，只得问渔夫：“还能不能再快点？”
　　渔夫哈哈大笑：“河对岸可是有你喜欢的心上人么，别着急，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熊忙道：“不不不，渔夫大哥你说笑了。”
　　渔夫嘿嘿一笑：“你放心，无论对面有谁，你都能平平安安地见到那人的。”
　　这句话似乎有所指。
　　熊还想也没什么，渔夫却再也不说话了，用力划起浆来，船的速度果然又快一些。
　　不一会儿就已来到对岸，熊道声谢后纵身上岸，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而行，
　　那渔夫又吆喝道：“西北方向，你会见到你的朋友的。”
　　“你是谁？”
　　熊对着远去的小船忍不住问道，只可惜已经得不到回答了。
　　“你放心，我早已有安排。”
　　脑海里又莫名的响起紫风的话，熊略微思索已清晰一点眉目，当即向西北方向奔去。
　　没头多远就听见前方响起金属相击的声响，只见三名身着黑白相间长袍的人，正与一群黄色上衣的刀客激斗在一起。那三人熊不认识，却见过他们衣服上的黑色波纹般的标记，那是山流的标记。
　　山流的人果真在这里，熊一喜直接出手相助。本来那三人就已占了上风，而且那群金黄色上衣的刀客似乎先前就已损伤不少人，这场战斗很快便毫无悬念的结束了。
　　“八号！”
　　那三人见到熊，一齐喊到，显然是认识熊的样子，倒是把熊弄得糊涂起来：“你们，见过我？”
　　“呵呵，同出山流自然认识，你刚进山流的时候我们就已见过你。在下温良，这两位是柯宁、罗风，我们是断水的属下，奉命来这里占领水路，不想却遇到了你。”其中一人解释道。
　　“哦。”
　　熊此刻也不想深究了，问道：“听说断水带你们拖延九道山庄的追兵，其他人怎么样了？”
　　柯宁道：“这次不小心被敌人围困，那边的情况还不好说，断水只怕也是深陷其中，我们这里解决后就打算即刻回去增援。”
　　熊握紧剑柄：“那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