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分离（五）

　　寒假，沈樱在丰矿的百货商店遇到春梅，春梅脸色有些憔悴。一看到沈樱，就拉着她不放，一定要她到家里坐坐。反正没事，她就跟随前往。
　　家里的摆设很简陋，色素暗淡，有些阴沉。春梅学校放假了，儿子在隔壁奶奶家，丈夫上班去了。
　　两人坐在火炉旁，炉子上座着一壶水，冒着丝丝热气。
　　春梅倒了一杯热水给沈樱。一时间，竟相对无语。春梅欲言又止，沈樱静静等她开口。
　　春梅是在沈樱读大三时与“哥哥”结的婚，算来也有八九年了，她过得怎样？不知道。只听说前两年行政裁员，春梅丈夫从宣传科转到井下，不知现在如何。
　　“你还一个人？”春梅开口了。
　　“你好吗？”沈樱没有正面回答她。
　　“还是一个人好。”春梅感叹道。
　　“怎么了？”沈樱感到奇怪。
　　春梅犹豫再三。
　　“他自己不行，还打人！”
　　“他什么不行？”
　　“那方面。”
　　沈樱大大吃了一惊，春梅不应该和她谈这些呀。她一定是没人说，才不得不拉着她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来就不太行，自从下井后，不开心，又累，就更不行了。”
　　“有没有去看医生？”
　　“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去看？”
　　“那去南昌看吧。”
　　春梅摇摇头。
　　“不行也就算了，还打我！”
　　“竟有这种事？！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干嘛不向妇联求助？”沈樱很生气。
　　“你小声点。”春梅看看周围，压低声说：“他说一想我和楚彪在学校干的那些事，就倒胃口。”
　　“那他干嘛娶你，那会儿对你好？”
　　“他说结婚前还没什么感觉，后来听到周围同事老是议论，有人干脆直接问他，你对你老婆还那么有劲么？他就开始变了，越来越不对劲。”
　　“没用的家伙，一点主见都没有！”
　　“他不行，就打我，骂我贱货，都是因为我，害他不行。”
　　“那怎么办？离婚？”
　　“孩子正上学，我不想他成为单亲孩子，听说会产生许多心理问题。”
　　“什么狗屁理论，外国大把单亲家庭！人家怎么没有那么多心理问题？”
　　“人家开放，我们传统。”春梅盯着水壶，死水一般。
　　“你就这么忍了？”
　　“我只是后悔。我和楚彪……那方面很和谐，虽然次数有限，但我们几乎不需要磨合过程。”春梅愣愣的眼神，越过水壶，不知停留在哪里。水已经开了，壶盖一掀一掀地，窗玻璃上蒙着一层雾气。
　　沈樱的眼睛有点朦。她突然看见春梅的手背有些红紫的色条，迅速拉起春梅的手，撸起衣袖，惊呆了！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被打的！“走，我带你去找妇联！”沈樱激动地拉她起身，她却一点不想起来，赖在凳子上不动。
　　“等孩子大些再说吧。”两行泪从春梅脸上滑了下来。
　　“真受不了你！”沈樱离开座位，环顾四周，越发觉得这里就是一个牢笼！深夜发生着令人毛骨耸然的刑罚。
　　“你就忍吧，等你忍不住了，一定要去寻找救助！记住了啊！记得给我写信或打电话。”沈樱打算尽快走人。
　　“沈樱姐！”春梅扑过来，趴在沈樱肩头，双肩耸动，哭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妈--”春梅儿子的声音，“我饿了！”
　　“哦，我这就煮饭！”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冬季日短。春梅赶紧收拾好自己，不让儿子看出来。“你也在这吃饭吧？”红着眼，问沈樱。
　　“不了，我走了，你多保重啊！”沈樱转向春梅儿子，“宝贝，过来！让阿姨看看长得多高了？”沈樱拉着春梅的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已经到沈樱的腰这么高了，乖乖的一个小宝贝，眼神像受过惊吓，淡淡的。没有一个做母亲的愿意伤害他！
　　“要听妈妈的话哈！”沈樱摸了摸他的头。
　　“嗯！”春梅儿子应着。
　　“跟阿姨再见！”
　　“再见！”
　　出得门去，一阵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从头到脚透心地凉。她把围巾和帽子整了整，朝家的方向走去，爸妈一定已煮好了饭，在等她。
　　春梅丈夫下了中班，春梅热好饭在等他。他吃完饭，洗洗就上床躺下了。春梅收拾好碗筷，姗姗来迟。
　　她想等丈夫睡着了再睡。
　　儿子在隔壁房间早睡着。
　　刚刚躺下，丈夫一把拉住她，春梅一惊，想躲也躲不掉，他像一头假寐的狼：“干嘛躲着我？磨磨蹭蹭，这么晚才上床？”他闭着眼，动手动脚起来。“他妈的，我就不信，我怎么就不行！”他使劲蹭过来，“你怎么像头死猪，动也不动，心里还在想那王八蛋吧！”他恶狠狠地，“想他！想他！我让你想他！”他像一头猪一样地往春梅身下拱，春梅努力推开他，“怎么了？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不配合老子？！”丈夫感觉到春梅有别于往常，“看我不打死你!”丈夫更加恶狠狠起来，春梅咬着牙。“妈——”隔壁房间的儿子被吵醒了，惊恐的声音。春梅趁机跳下床去，穿了件睡袍就往儿子房间跑，“妈——”儿子脆在床上，睡眼惺忪，带着哭腔，两手伸向春梅，春梅一下子搂住儿子，赶紧用被子包住他，让他躺下去，自己也躺下去，搂着儿子，拍着儿子的胸，“没事，没事，爸妈闹着玩的，不怕啊。”再也不去丈夫房间。
　　听到隔壁骂骂咧咧了几句，没了动静。
　　楚彪从职校分回丰矿三个月后，到学校找过春梅。毕竟有些不甘，当时春梅已结婚，但还没儿子，晚上在学校辅导学生晚自习。
　　一切都很熟悉，但一切又都变了。春梅从学生变成了老师，并嫁作他人妇。楚彪在暗无天日的井下憋得慌，他想看看她。
　　两个人一见面，仿佛就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开启了，他们竟然重温旧梦。
　　春梅很晚才回家，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丈夫敏感的神经，像鹰犬一样的鼻子，嗅出了春梅一定是干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春梅强调说是学生问题多，解答问题，一时忘了时间。可她越是辩解，越是露出破绽，春梅的鞋子粘着红色的土！楚彪！丈夫脑子里冒出这个该死的名字！他已经回来三个月，丈夫很清楚！这对狗男女！一想到这，他身上的血“呼”地涌了上来，浑身汗毛竖起，全身轻颤，他一把把春梅从浴室里揪出来，浴室的门没锁。春梅一丝不挂，正在洗头，就那样被他拖进卧室，推倒在地上，骑在身下，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揍起来！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喉咙发出狮子一样的吼声，气得胸膛都要爆炸了。
　　正是深秋，气温很低，春梅又冷又痛，她不敢大声哭喊，尽量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在水泥地上差点晕死过去。
　　丈夫打累了，丢了一条毛巾被在她身上，走出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口喘着粗气。
　　春梅在地上躺了好久，全身冰凉，她想，就这么死去算了。
　　可是，生命的本能，使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顶着湿淋淋的头发，浑身颤抖地回到浴室，看着冰冷的铺着磁砖的墙壁，真想死，要能一头撞死就好了！
　　热泪流下来，和热水混在一起，她像一只从冰河里爬上来的狗，楚彪的温存在遥远的星空闪现了一下，就像流星一样地陨落了……
　　春梅丈夫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竟一夜未睡。他几次都恨不能马上冲去找楚彪决斗！
　　但他很清楚，他不是楚彪的对手！他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
　　他又想去找楚彪的领导，可是又没有当场捉奸的证据，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还让整个丰矿都知道了他老婆偷人，他戴了绿帽子，划不来。
　　算了，他把烟蒂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就像把仇恨掐进了自己的肉里，生吞了一只青蛙！
　　春梅躺在床上，三天没有起床。丈夫打电话到学校，说她患了重感冒，请假。
　　她何止得了重感冒，她的心还在冰河里，全身冰凉，怎么也暖和不过来。
　　饿了两天，她没有要吃的欲望，全身从冰凉转为高热，透支着她的体力。
　　第三天，丈夫煮了一碗汤面放在她床头柜上，就出去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把那碗面吃了，再不吃，没有热量，真的要玩完了。
　　吃到后面，碗底有两个秤砣蛋，她心头一热。
　　人家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她和他，还能和么？
　　不和行么？还在一个屋檐下。
　　高热的身体，飞旋的大脑，耗尽了她的所有。吃完一碗面和两个蛋，沉沉睡去。
　　快乐是要付出代价的，背叛意味着更大的代价。春梅才知道，平时温和并不强壮的丈夫，如果失去理智，也会变成一头野兽。当一个人变态，心智被魔鬼掌控，五官也会跟着扭曲，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从那以后，丈夫和她好好坏坏。怀上儿子后，平静了一段时间。可心里的疙瘩，永远都消除不掉。天底下男人都这样吧，尤其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煤矿人，时刻都在用生命交换生活，妻子是他唯一的财富，这是和任何阶层的男人唯一平等之处，也是他最珍贵所在。
　　不管当事人瞒得有多紧，春梅被老公往死里打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楚彪耳朵里。他愤怒！更自责！是他给春梅带去了灾难，把她推进水深火热之中，他还有何脸面站在她面前！
　　他没有再去找她。
　　直到杨柳走进他的生活。